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我与跑神的那些事 > 第一章

护士站墙上的排班表又换了新的。米白色的硬纸板上,用黑色水笔写着我们科室八个人的名字,赵姐的名字永远在第一行,后面跟着
护士长
三个字,而章水花的名字旁边,照例画着一道歪歪扭扭的箭头
——
箭头的另一头,指着我的名字。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我盯着那道箭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护士服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闺蜜的聊天界面,她昨天还问我
周末要不要去逛新开的商场,现在看来,又要爽约了。
我们科室的排班表,从来就没完整过。不是缺了这个人的名字,就是多了那个人的箭头,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章水花
——
我们私下里喊她
章跑跑,对外,她有个更响亮的头衔:2025
和利马拉松国内女子组冠军。
那天下午的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我正趴在护士站的桌子上填值班记录,面前堆着厚厚的一摞病历本,钢笔没水了,我拧开笔帽甩了甩,墨水滴在记录纸上,晕开一小片黑渍。就在这时,科室微信群突然
叮咚
响了一声,紧接着,消息提示音像串珠子似的接连不断。
我以为是赵姐发了新的排班通知,皱着眉拿起手机,结果最先跳出来的是科里最年轻的护士小王发的链接,标题用加粗的红色字体写着:《章水花斩获
2025
哈马国内女子冠军,2
小时
35

10
秒创个人最佳!》。下面还跟着一个欢呼的表情包。
紧接着,李姐的消息也来了:哇!水花太厉害了吧!咱们科室出冠军了!
王姐:厉害厉害,必须点赞!
就连平时话最少的张医生,都发了个
鼓掌
的表情。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祝贺的消息一条接一条,表情包刷了好几屏。我看着那些热情洋溢的文字,突然觉得有点讽刺
——
昨天晚上,赵姐还在科室群里问
周末谁能替章水花值个班,当时群里安静得像没人在线;现在章水花拿了冠军,一个个都出来喝彩了。
我苦笑着把手机扔回口袋,继续填那堆因为她参赛而多出来的值班记录。钢笔还是没水,我烦躁地把笔扔在桌子上,发出

的一声响。旁边的小王抬头看了我一眼,小声说:海霞姐,你也看到啦水花太牛了吧,和马冠军啊!
我没接话,只是指了指面前的值班记录:这些都是她上周参赛,我替她值的班,现在得补完。
小王的笑容僵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整理手里的输液卡,没再说话。
手机还在口袋里震动,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那帮人还在群里虚情假意地喝彩。我叫李海霞,是福建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全科医学科的一名普通护士,今年
36岁,在这个科室待了五年。而那位
和马女子冠军
章水花,正是与我共事了五年的同事
——
也是让我五年里少休了无数个周末的
罪魁祸首。
1
我第一次见到章水花,是在
2019
年的夏天。那天下午,赵姐领着一个微胖的姑娘走进科室,姑娘穿着一身崭新的护士服,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额前留着齐刘海,看起来有点拘谨。
大家停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们科室新来的护士,章水花,刚从卫校毕业,以后大家多带带她。
赵姐拍了拍章水花的肩膀,笑着说。
章水花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大家好,我叫章水花,以后请多多指教。
我当时正坐在护士站整理病历,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姑娘挺文静的
——
圆乎乎的脸蛋,眼睛不大,笑起来的时候会眯成一条缝,说话慢条斯理的,连递记录本给我的时候,手都有点抖。
那时候的章水花,和
跑步
两个字一点都不沾边。她走路慢慢悠悠的,上夜班的时候还会偷偷吃点小零食,比如饼干、巧克力,有时候我夜班和她搭档,她会分我一块,说
夜班太饿了,不吃点撑不住。有一次我们一起给病人输液,她手抖得厉害,针管扎了两次都没扎准,病人有点不耐烦了,她急得脸都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还是我过来帮她扎好的。
对不起,海霞姐,我太没用了。
事后她跟我道歉,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刚开始都这样,多练几次就好了。
那时候的她,怎么看都像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护士,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后来会变成我们科室的
调度噩梦
她第一次找我调班,是在
2020
年的春天。那天是周四,快下班的时候,她突然走到我身边,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海霞姐,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抬头问她:怎么了
就是……
这个周末,我想跟你调个班,我要去参加一个健身跑,就在本市,很快就回来,不会耽误工作的。
她双手攥着衣角,眼神里满是期待,我知道突然找你调班有点不好,但我真的很想去试试,拜托你了!
我愣了一下,那时候疫情刚缓解,科室里的工作还挺忙的,不过我周末本来也没什么事,就打算宅在家里睡觉。看着章水花诚恳的样子,我心里还挺佩服她的
——
毕竟那时候她还是微胖的身材,能有勇气去参加健身跑,也算是有毅力了。
行吧,那周末我替你值,你注意安全。
我爽快地答应了。
章水花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连忙说:谢谢海霞姐!太感谢你了!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那天周一她来上班的时候,果然给我们每个人带了一小包当地特产花生酥。花生酥是用透明的塑料袋装的,上面印着
XX
健身跑纪念
的字样,咬一口,甜得齁人,但香气很浓。
不好意思啊,麻烦大家了,下次我不这么任性了。
她一边给我们分花生酥,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嘴角却扬着从未见过的光彩
——
那种光彩,是平时工作时从未有过的,像是找到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
小王拿着花生酥,打趣道:水花,你这是跑上瘾了啊看你这笑容,肯定跑得很开心吧
章水花挠了挠头,笑着说:就随便跑跑,锻炼身体嘛,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那时候我们都没意识到,这仅仅是个开始。从那以后,章水花找我们调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2
时间转眼到了
2021
年,章水花的变化越来越明显。最直观的就是她的身材
——
以前微胖的脸蛋变尖了,腰也细了,胳膊和腿上的肉少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精瘦了一圈,穿护士服的时候,领口都显得宽松了。
有一次我和她一起去病房给病人量血压,病人看着她,疑惑地问:小姑娘,你是不是瘦了啊上次来还没这么苗条呢。
章水花笑着说:是啊阿姨,最近在跑步,锻炼身体。
病人点点头:跑步好啊,你看你现在多精神。
除了身材,她的生活习惯也变了。以前她办公桌的抽屉里,塞满了各种零食,现在却换成了运动装备
——
两双跑鞋永远放在办公桌下,一双是专业的竞速跑鞋,鞋底已经有了明显的磨损;另一双是日常训练鞋,鞋面上印着某个运动品牌的
logo。她的更衣柜里,运动服比护士服还多,速干衣、运动短裤、压缩袜,满满当当的,甚至还放了一瓶运动蛋白粉。
有一次午休,我去更衣室换衣服,正好碰到章水花在吃午饭。她的餐盒里只有几片水煮西兰花、一块鸡胸肉,还有一小碗糙米饭,看起来没什么胃口。而我的餐盒里,是妈妈早上给我做的红烧肉,油亮亮的,香气扑鼻。
水花,你就吃这个啊
我指着她的餐盒,有点惊讶。
她抬起头,眼睛一亮:海霞姐,我最近在控碳,体脂率已经降到
18%
了!再降一点,就能达到专业运动员的水平了!
我看着她餐盒里那几片没什么味道的菜叶子,再看看自己饭盒里的红烧肉,突然觉得手中的午饭不香了。
你这样会不会太饿了夜班的时候扛不住吧
我问她。
不会的,我包里有能量胶,饿了就吃一点。
她拍了拍放在旁边的运动包,语气里满是骄傲,跑步的时候也需要能量胶,我现在都习惯了。
随着她跑步水平的提高,找我们调班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起初是一个月一次,后来变成两周一次,到了
2022
年,几乎每个周末她都在不同的城市跑步
——
这周去厦门,下周去杭州,再下周去北京,朋友圈里全是她在各个马拉松起点线的照片,穿着不同颜色的运动服,举着号码牌,笑容灿烂。
有一次我刷到她的朋友圈,是一张在上海马拉松终点线的照片,她戴着奖牌,手里拿着一束鲜花,配文是
H马拉松完赛!配速
4

30
秒,创个人最佳!
下面有很多点赞和评论,还有人问她
怎么练的,这么厉害。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
那天是周六,本来我约了闺蜜去看电影,结果她前一天找我调班,说
上海马拉松很重要,必须去,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了。结果她在上海跑马拉松,我在医院替她值了一天班,连电影的尾巴都没赶上。
3
章水花频繁调班,最头疼的就是护士长赵姐。赵姐今年
45
岁,在这个科室待了二十年,平时脾气很好,但一提到章水花的调班,就忍不住叹气。
我记得有一次,章水花又拿着一张比赛通知来找赵姐,说想调周末的班,去参加南京马拉松。赵姐当时正在整理排班表,听到这话,停下手里的笔,皱着眉说:水花,你这个月已经调了两次班了,再调的话,其他人都有意见了。你看看排班表,海霞替你值了两次,小王替你值了一次,李姐也替你值了一次,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总不能一直替你值班吧
章水花手里攥着比赛通知,不肯放弃:赵姐,这个比赛是田协认证的,要是能拿名次,就能达标国家一级运动员了,对我很重要!而且我已经报名了,不能取消了。
那你也得考虑考虑同事们的感受啊。
赵姐的语气有点无奈,上次海霞因为替你值班,错过了相亲;小王因为替你值班,没陪儿子过生日;李姐因为替你值班,没去陪生病的婆婆。你这样总麻烦大家,也不是办法啊。
章水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赵姐,我知道大家辛苦,我以后会补偿大家的。这次比赛真的很重要,你就再帮我一次吧。
赵姐看着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忍心拒绝:好吧,那你自己去找同事调班,要是有人愿意替你,你就去;要是没人愿意,你就别去了。
从那以后,赵姐就采取了
甩手掌柜
策略
——
不管章水花怎么找她调班,她都只说一句话:你自己去找同事商量,同事愿意你就去,同事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这个决定看似把选择权交给了我们,实则把我们推到了两难的境地。章水花每次找我们调班,态度都特别诚恳,又是道歉又是说要补偿,我们要是拒绝,就显得好像很不近人情;可要是答应,就得牺牲自己的时间,耽误自己的事。
有一次,章水花找李姐调班,李姐一开始不同意,说
周末要陪婆婆去医院复查。结果章水花缠了她半天,又是说
李姐你最好了,又是说
我回来给你带婆婆爱吃的点心,最后李姐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事后李姐跟我说:你说我能怎么办她那样求我,我要是再拒绝,就好像我多小气似的。可我婆婆复查的事,又得往后推了。
我看着李姐无奈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们都是普通的护士,拿着不高的工资,每天干着辛苦的工作,就盼着周末能休息一下,陪陪家人,或者做自己喜欢的事。可章水花的频繁调班,却把我们的周末搅得一团糟。
4
章水花很快就摸索出了一套精妙的调班策略,不得不说,要是她把这份心思用在工作上,说不定早就评上优秀护士了。
她从不一次性找同一个人调班太多次,而是轮着来
——
这个月找我,下个月找小王,再下个月找李姐,再再下个月找王姐,让我们每个人都
公平
地分担她的
跑马成本。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因为替她值太多班而爆发矛盾,也不会有人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有一次我跟小王聊天,小王说:你发现没水花找我们调班,从来不会连续两个月找同一个人。上个月找你,这个月就找我,下个月找李姐,算得可精了。
我点点头:是啊,她还挺会算的,这样大家都没法说什么。
除了轮着调班,她还会精准计算每个人的
软肋。找我的时候,她总会说:海霞姐,你还没男朋友,周末应该没什么事吧不像李姐她们,还要陪老公孩子,我找你调班,也不会耽误你太多事。
每次听到这话,我都有点无奈
——
我单身,不代表我周末就没有自己的安排啊。我也想周末去逛逛街、看看电影、和朋友聚聚,而不是在医院里值班。
找已婚的李姐时,她又会说:李姐,你老公那么体贴,肯定会理解你的对吧他知道我这个比赛很重要,肯定会支持你帮我的。而且我回来给你带你老公爱喝的酒,保证是正品。
李姐的老公确实很体贴,但再体贴,也不能总让李姐牺牲周末陪他的时间啊。有一次李姐跟我说:我老公都跟我抱怨了,说我这个月都没陪他吃过一次晚饭,天天要么值班,要么替水花值班。
找有小孩子的王姐时,她的招数就更多了
——王姐,这次比赛的地方有迪士尼,我给你孩子带限量版的玩偶回来,保证你孩子喜欢!王姐,那个城市有个儿童乐园,我给你孩子买张门票,你下次带他去玩。
王姐的儿子才五岁,正是喜欢玩偶和乐园的年纪,每次章水花这么说,王姐都不忍心拒绝。结果有一次,章水花去比赛,说给王姐儿子带限量版玩偶,回来的时候却只带了一个普通的毛绒玩具,说
限量版卖完了,王姐的儿子失望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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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绝的是,她还开始研究每个人的排班规律,甚至做了一个
Excel
表格,记录每个人的调班偏好和可用时间。有一次我去她办公桌旁边拿病历,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电脑屏幕
——
屏幕上是一个密密麻麻的
Excel
表格,第一列是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后面几列分别是
值班时间调班次数调班偏好可用时间禁忌事项,甚至还用不同颜色的字体标注了
——
红色代表
近期不宜调班,黄色代表
可以商量,绿色代表
优先选择。
我看到我的名字后面,调班偏好
写着
周末较灵活,可用时间
写着
周六全天、周日上午,禁忌事项
写着
每月第三周周末可能有相亲,尽量避开。
小王的名字后面,禁忌事项
写着
每月第二周周日陪儿子上兴趣班,不能调班。
李姐的名字后面,禁忌事项
写着
婆婆每月月初复查,不能调班。
我当时都看愣了
——
这表格做得比我们的护理记录还详细,连我们的禁忌事项都摸得一清二楚。
后来我把这事跟小王说了,小王撇了撇嘴,吐槽道:好家伙,这要是用在正道上,早当上护士长了!她把这份心思用在研究跑马和调班上,真是屈才了。
5
真正的矛盾爆发,是在
2023
年的春天。那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也是我第一次和章水花吵架。
事情的起因,是一次相亲。我今年
28
岁,家里人一直催我找对象,上个月我妈托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男生,是做工程师的,人看起来挺老实的,我们聊了几次,感觉还不错。我们约好周六下午去看电影,是我期待了很久的一部爱情片,我特意提前买了票,还买了新衣服,准备好好打扮一下。
结果周五临下班的时候,章水花突然来找我,手里拿着一张无锡马拉松的报名确认单,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海霞姐,求求你了,就明天一天,我要去参加无锡马拉松,我好不容易才中了签,不去太可惜了!你就帮我调个班吧,我回来给你带无锡的酱排骨,特别好吃!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
——
我明天有重要的约会,怎么能替她值班呢
水花,我明天真的有事,要去相亲,这次不能帮你调班了。
我为难地说,你找别人问问吧,比如小王或者李姐。
章水花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拉着我的手说:海霞姐,你就帮帮我吧,我都
34
岁了,跑步可能是我唯一能出成绩的地方了。你看咱们科室,就你还没成家,时间最自由,相亲什么时候不能去啊可我这个比赛,错过了就没机会了。
我单身我就活该周末值班是吗
我一听这话,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甩开她的手,你这是道德绑架!我的相亲也很重要,我都
36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聊得来的,你凭什么让我为了你的比赛牺牲我的约会
章水花也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的时间更灵活,而且我都跟你说了,我回来给你带礼物,我还可以替你值下次的班,你怎么就不能通融一下呢
我不需要你的礼物,也不需要你替我值班,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周末!
我提高了声音,你每次都这样,只想着自己的比赛,从来不想想我们的感受,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你的备用值班员!
我们俩在更衣室里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不少同事围观。赵姐听到声音,赶紧跑过来劝架:别吵了别吵了,有话好好说,都是同事,别伤了和气。
我气得浑身发抖,没再跟章水花说话,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走了。走出医院的时候,我还能听到章水花在后面喊我的名字,但我没回头。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她应该会找别人调班,或者放弃比赛。可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就接到了科长的电话。
海霞,你现在能不能来医院替个班章水花要去参加比赛,科室这边人手不够,你辛苦一下,下次给你补休。
科长的语气很严肃,不容拒绝。
我当时就懵了:科长,我今天有重要的约会,不能去值班啊。
约会可以再约,工作要紧。
科长说,你赶紧过来吧,别耽误了工作。
说完,科长就挂了电话。我拿着手机,眼泪差点掉下来
——
我期待了那么久的约会,就这么泡汤了。我没办法,只好起床,换好护士服,匆匆忙忙地往医院赶。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我走进护士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章水花在科室群里发的照片
——
照片里,她穿着粉红色的运动服,站在无锡马拉松的起跑线前,举着号码牌,笑容灿烂得像朵花,配文是
无锡马拉松,我来了!加油!
那一刻,我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坐在护士站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病历本,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小王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说:海霞姐,别生气了,她就是这样,每次都找科长压我们。
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那天下午,我收到了相亲对象的消息,他说
你工作太忙了,我们可能不太合适,然后就把我拉黑了。
我看着那条消息,心里一片冰凉。我知道,我们之间,再也没可能了。
6
自从那次冲突后,我们科室悄悄形成了一个惯例:每周五下午,等章水花下班走后,大家都会聚在护士长赵姐的办公室里,偷偷
蛐蛐

——
也就是吐槽她。
赵姐的办公室不大,里面放着一张办公桌、一个文件柜和两把椅子。每次聚会,大家都会自带椅子,挤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压低声音吐槽章水花的各种
事迹。
有一次周五下午,章水花刚走,小王就迫不及待地冲进赵姐的办公室,翻着白眼说:你们知道吗她今天又来找我调班了,说下周末要去参加一个国际级的比赛,必须去。我跟她说我儿子下周末要开家长会,我不能去值班,她居然跟我说‘家长会让你老公去不就行了,你老公也能代表你’。你们说气人不气人我儿子的家长会,我这个当妈的能不去吗
李姐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水,接过话茬:哎呦,人家现在可是‘最快白衣天使’,咱们这些慢吞吞的凡人,不就该给冠军让路嘛!上次我婆婆生病住院,我想周末去陪她,她找我调班,说‘你婆婆有护士照顾,不用你天天陪着’,我当时就想怼她,那你比赛怎么不让别人替你去呢
王姐叹了口气,说:她上次去广州比赛,说给我儿子带限量版的奥特曼玩偶,结果回来就带了个普通的,还说‘限量版卖完了,这个也挺好的’。我儿子看到玩偶,当场就哭了,说我骗他。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赵姐坐在办公桌后面,无奈地叹气:我也没办法啊,领导都找我谈过了,说章水花是咱们医院的‘正能量代表’,是‘医护人员的榜样’,让我们多支持她。我要是不支持,领导还会说我工作不到位。
支持支持,就知道支持!
我没好气地说,怎么不支持支持我们这些普通护士我算过了,今年我已经为她值了
8
个周末班了,每次都说补休,到现在一次都没补过!她拿奖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分我们一点
我的话刚说完,小王突然神秘地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吗我听我一个跑马拉松的朋友说,章水花比赛是有奖金的,有的比赛冠军能拿好几万呢!上次她去哈马,拿了国内冠军,奖金至少五万!
什么
我们都震惊了,李姐瞪大了眼睛,合着咱们在这无私奉献,替她值班,人家那边拿着高额奖金,还有赞助商赞助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王姐也说:我看她朋友圈,最近又接了个运动鞋的广告,配文说‘这款鞋陪我拿下多个冠军,推荐给所有跑友’。我问她是不是有广告费,她还不承认,说就是朋友送的鞋,帮忙宣传一下。
李姐撇了撇嘴:什么朋友送的,肯定是赞助商!你看她穿的运动服、跑鞋,都是名牌,以前她哪买得起这么贵的东西肯定是赞助商给的!
那一刻,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我们都没想到,章水花频繁参加比赛,不仅能拿奖金,还有赞助商支持,而我们这些替她值班的同事,却连一句真诚的感谢都得不到,只能拿到她随手带回来的、不值钱的小礼物。
早知道她拿这么多奖金,我当初就不该替她值班。
小王小声说,我们辛辛苦苦替她值班,她倒好,拿着奖金到处比赛,还成了医院的榜样,这什么道理啊
赵姐叹了口气,说:行了,别说了,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她再找你们调班,你们不愿意就直接拒绝,别委屈了自己。
可我们都知道,拒绝谈何容易。章水花每次找我们调班,不是软磨硬泡,就是找科长压我们,我们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7
今年
8

31
日,章水花要去参加和利马拉松。这次她提前两周就开始做准备工作,拿着比赛通知,一个个找我们调班,把我们每个人的班都调了个遍。
找我的时候,她还是老一套:海霞姐,和马是国内的大比赛,我准备了半年,这次肯定能出成绩,你就帮我调个班吧,我回来给你带哈尔滨的红肠,特别好吃!
我当时正忙着给病人量体温,没理她。
她又说:海霞姐,我知道以前我对不起你,这次我保证,回来以后我一定好好值班,让你休息两天,行不行
我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她说:水花,我这个周末要去陪我爸妈,他们好久没见我了,我不能替你值班。
她还想说什么,我没给她机会,转身就走进了病房。
后来她又找了小王、李姐、王姐,大家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本以为她这次会放弃,可没想到,她又去找了科长。科长还是老样子,给我们每个人打电话,让我们替章水花值班。
没办法,我们只好妥协。小王替她值了周六上午的班,李姐替她值了周六下午的班,我替她值了周日的班,王姐替她值了周一上午的班
——
就这么把她的班给分摊了。
临走前,章水花还信誓旦旦地对我们说:这次回来,我一定好好值班,让你们都休息!绝对不麻烦你们了!
我们都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
我们都知道,她的话,从来都不算数。
比赛那天,我们科室的电视一直开着,放着哈尔滨马拉松的直播。赵姐本来是不允许上班时间看电视的,但那天她也没阻止,只是说
偶尔看一下没关系,别耽误工作。
我们一边工作,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电视。一开始,章水花跑在中间的位置,和其他选手保持着距离。到了后半程,她慢慢加快了速度,超过了几个选手,跑到了前面。
就在这时,镜头突然给了她一个特写
——
我们清楚地看到,她的左腿膝盖下方,有一道明显的血迹,顺着小腿流下来,染红了她的运动袜。
这丫头,怎么受伤了
赵姐皱着眉说。
小王凑到电视前,仔细看了看,说:好像不是受伤,像是生理期来了。你看她跑的时候,手偶尔会扶一下肚子,肯定是肚子疼。
我们都沉默了。生理期跑步有多难受,我们作为女生都知道,更别说跑全程马拉松了。
虽然她老是找我们调班,但这份毅力确实不得了。
小王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佩服。
李姐也点了点头:是啊,生理期还能跑完全程,真是拼啊。换做是我,早就坚持不下来了。
我心里也有些触动。我看着电视里的章水花,她的脸上满是汗水,表情很痛苦,但脚步却没有停下,一直向前跑着。那一刻,我突然有点理解她了
——
她对跑步的热爱,可能真的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但这种理解,很快就被现实打破了。当章水花以
2
小时
35

10
秒的成绩夺得国内女子组冠军后,记者采访她,问她有什么想对领导和同事说的。
我们都以为她会感谢同事的支持,结果她却哭着说:我不需要领导给我特别的假期,我只是希望领导能够支持我周末调休,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去参加比赛,去追求我的梦想。
听到这话,正在护士站和赵姐说话的科长,脸一下子就绿了,把手里的文件夹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没说话,转身就走了。
赵姐看着电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不会说话。领导明明一直支持她,她却说这种话,不是打领导的脸吗
更让人无语的是,第二天,章水花果然又请假了。她给赵姐打电话,说
比赛后身体不舒服,腿很疼,还有点发烧,想请假休息两天。
赵姐无奈地答应了,然后在科室群里发了通知。我们看到通知时,都没说话
——
果然,她又一次食言了。
8
章水花从和利回来那天,确实给我们带了特产
——
每人一包红肠。红肠是用红色的塑料袋装的,上面印着
哈尔滨红肠
的字样,看起来很普通。
她提着一大袋红肠,一个个放在我们的办公桌上,脸上带着笑容:大家辛苦了,这是哈尔滨的红肠,挺有名的,你们尝尝,味道很不错。
但这次,没有一个人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我看着桌上的红肠,可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接过来说谢谢,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知道了,就继续写我的护理记录。
小王的红肠放在桌上,她连看都没看,直接把它推到了桌子的角落;李姐把红肠放进了抽屉里,连包装袋都没拆开;王姐则直接把红肠放进了自己的包里,说
带回家给孩子吃,可我后来听说,她回家后就把红肠扔在了冰箱的最底层,再也没动过。
章水花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她把红肠放在小王桌上时,小王只是

了一声,没有像以前那样跟她开玩笑;她找李姐问患者的情况,李姐也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没有多余的话;她想跟我聊比赛的事情,我也只是敷衍地

了一声,就转身去了病房。
那天中午,我在更衣室换衣服,刚好碰到章水花。她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海霞姐,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怎么都不怎么理我了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波澜,只是淡淡地说:没有啊,最近患者多,有点忙。
她又去找了赵姐,语气带着点委屈和困惑:赵姐,我觉得最近大家好像都不太理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啊
赵姐头也没抬,一边整理护理记录,一边说:水花啊,大家最近都挺忙的,患者多,事情也多,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我在护士站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心里忍不住冷笑:现在才感觉到大家不理你未免太后知后觉了吧。你只看到了自己的比赛和成绩,却没看到我们为你牺牲的时间和生活;你只知道感谢医院的支持,却忘了感谢那些替你值班的同事。现在大家对你冷漠,不过是对你长期以来的自私和理所当然,做出的最无奈的回应。
后来我看到章水花在护士站发呆,她看着自己放在桌下的跑鞋,眼神里带着失落和困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心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麻木的平静
——
我们已经给过她太多次机会,是她自己一次次地让我们失望,直到我们再也提不起任何热情。
9
平心而论,章水花也不是完全自私的人。每次比赛回来,她都会给我们带些当地的特产,虽然不值多少钱,但也是一份心意;平时在科室值班时,她也会主动承担更多的工作,比如帮我们整理治疗盘、给患者换液,甚至在我们忙不过来的时候,主动帮忙值夜班。
可她似乎永远不理解,为什么我们会对她频繁调休有意见。她总觉得,只要给我们带点特产、平时多帮点忙,就能弥补我们替她值班的牺牲。
有一天下午,科室里的患者都在休息,护士站没什么事。章水花走到我身边,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了:海霞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最近都不怎么理我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真诚的眼睛,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
我想把一切都跟她说开,让她知道我们的感受。
我放下手里的笔,看着她说:水花,你知道今年我替你值了多少个班吗十五个。整整十五个周末,我本来可以去约会、去陪父母、去跟朋友逛街,可我却因为你要去比赛,一次次地在医院值班。我因为替你值班,错过了跟相亲对象的第一次约会,人家后来再也没联系我;我因为替你值班,没能陪我妈妈过生日,她失望了好久;我因为替你值班,连我外婆生病,我都没能及时去看她。
章水花愣住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我继续说:我不是不支持你跑步,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也有重要的人要陪,我们不能永远为你的梦想让路。你总说跑步对你很重要,可我们的生活,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啊。
章水花沉默了很久,眼眶慢慢红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海霞姐,我知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可是,我在重症病房待过两年,每天面对的都是生离死别。有一次我值夜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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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小姑娘因为白血病去世了,她妈妈哭得撕心裂肺,我那天晚上一夜没睡。第二天我去跑步,跑着跑着,我突然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奔跑,那种感觉特别好
——
跑步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让我有勇气继续面对工作中的那些压力和痛苦。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今年
34岁了,在护士这个岗位上,我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个普通护士,不会有什么成就。可在跑步这件事上,我能看到自己的价值,能看到自己的进步,能拿到冠军,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名字。海霞姐,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心里突然变得很复杂。我知道重症病房的压力有多大,我也经历过患者去世后的无力和痛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缓解压力的方式,有的人选择听歌,有的人选择逛街,有的人选择看书,而章水花选择了跑步。
我理解她的不容易,也理解她对跑步的执念。可理解不代表认同,更不代表我们要一次次地牺牲自己的生活,去成全她的梦想。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达成共识。她还是觉得,只要她多帮我们干活、多带点特产,我们就应该支持她;而我还是觉得,她应该考虑我们的感受,减少比赛次数,不要总是麻烦别人。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隔阂,不是一次谈话就能消除的。这种隔阂,源于我们对
生活

梦想
的不同理解,源于我们对
牺牲

成全
的不同看法。有些人注定要为了梦想奔跑,有些人则选择守护自己的生活,而我们,似乎永远也无法说服对方。
10
后来有一天,我在手机上刷新闻时,看到了一篇关于医师石铭的报道。石铭是云南一家医院的医师,工作之余喜欢格斗,还参加了
UFC
比赛,成了国内首位
UFC
女医师。
报道里说,石铭在兼顾工作和格斗的同时,从来没有影响过同事的工作。每次要去训练或者比赛,她都会提前一周跟同事沟通,商量调班的事情,并且会主动多替同事值班,弥补同事的牺牲。在接受采访时,她多次提到:没有同事的支持,我不可能兼顾工作和爱好。我特别感谢我的同事,他们的理解和包容,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看到这篇报道,我心里一动
——
这不正是章水花缺少的东西吗如果章水花能像石铭一样,多考虑同事的感受,多感谢同事的支持,而不是把我们的牺牲当成理所当然,也许我们之间的矛盾就不会这么深。
我把这篇报道转发给了章水花,没有加任何评论,只是希望她能从石铭的身上学到点什么。
章水花看了报道后,沉默了很久。那天下午,她在科室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包容,这个周末我请大家吃饭,就在医院附近的‘家常菜馆’,大家都来吧,我想跟大家好好聊聊。
看到这条消息,我们都很惊讶
——
章水花很少主动请我们吃饭,更别说主动跟我们
好好聊聊
了。
周末的聚餐,我们都去了。家常菜馆
不大,但很干净,章水花提前订了一个包间,点了一桌子我们喜欢吃的菜:小王爱吃的糖醋排骨,李姐爱吃的鱼香肉丝,王姐爱吃的可乐鸡翅,还有我爱吃的蒜蓉西兰花。
菜上来后,章水花先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杯果汁,郑重地对我们说:各位姐,各位同事,今天请大家吃饭,主要是想跟大家说声对不起。以前我总是光顾着自己的比赛,忽略了大家的感受,让大家替我值了很多班,牺牲了很多自己的时间。我知道我之前做得不好,在这里跟大家说声抱歉。
说完,她对着我们鞠了一躬。
我们都愣住了,没想到她会主动道歉。
章水花继续说:我看了石铭医师的报道,很受触动。她跟我一样,都是在工作之余追求自己的爱好,可她却能做到不影响同事,还能感谢同事的支持。我以前总觉得,只要给大家带点特产、多帮点忙,就能弥补大家的牺牲,现在才知道,我错了
——
大家需要的不是特产,而是尊重和理解。
她顿了顿,说:以后我会减少比赛的数量,只参加一些重要的赛事,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频繁调班了。而且,我想跟大家一起制定一个新的调班制度,以后调班都按照制度来,不再麻烦大家。
听到这话,我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小王先开了口:真的你以后真的会减少比赛
章水花点了点头:真的。我已经跟我的教练商量好了,以后每年只参加
4
个大型马拉松赛事,其他的小比赛就不参加了。而且每次调班,我都会提前两周跟大家沟通,绝对不会再临时找大家调班了。
那天的聚餐,气氛难得地轻松。我们一起讨论了新的调班制度,最后达成了一致:每人每年有三次
无条件调班
机会,用于处理自己的私事或者像章水花这样的
爱好需求;超过三次后,如果再想调班,需要得到全科室三分之二同事的同意,并且要提前两周申请,同时要在一个月内替帮忙调班的同事值同等时间的班。
看着章水花真诚的样子,听着大家轻松的笑声,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期待
——
也许,我们之间的矛盾真的能解决,也许我们以后能像以前一样,好好相处。
那一刻,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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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好景不长。新的调班制度实行还不到一个月,章水花就又来找我调班了。
那天早上,我刚到科室,章水花就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海霞姐,跟你商量个事呗。下周末有个半程马拉松,是全国锦标赛的资格赛,特别重要,我要是能拿到好成绩,就能参加全国锦标赛了。你能不能替我值一天班
我看着她,心里有点失望:水花,你这个月的三次‘无条件调班’机会已经用完了吧上周你刚调过一次班,去跑了一个
10
公里赛。
章水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笑容:是啊,三次机会用完了,所以才来找你商量嘛。你看,我下次可以帮你值两个周末的班,好不好就当是补偿你了。
我摇了摇头:不行,按咱们之前定的制度,超过三次调班,需要得到全科室三分之二同事的同意。你要是想调班,得先跟大家商量,看看大家同不同意。
章水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语气带着点不满:海霞姐,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死板了这制度不就是走个形式吗大家平时关系都这么好,偶尔通融一下怎么了而且这个比赛对我真的很重要,关系到我能不能参加全国锦标赛。
制度不是形式,是我们一起定的,就得遵守。
我没有妥协,如果你觉得这个比赛重要,就去跟大家商量,只要三分之二的人同意,我没意见。
章水花没再说什么,只是脸色难看地走了。
后来,她又去找了小王、李姐和王姐,结果跟我预料的一样,大家都拒绝了
——
不是我们不近人情,而是我们已经不想再为她的
重要比赛
牺牲自己的时间了。
那天下午,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小声的哭声。我停在门口,听出是章水花的声音
——
她哭得很压抑,声音很小,但在安静的走廊里,还是能听得很清楚。
我犹豫了一下,想进去安慰她,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我们已经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现在又哭,又有什么用呢
其他同事也听到了章水花的哭声,可没有人去安慰她。小王在护士站跟我说:她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之前我们替她值班的时候,她怎么不想想我们的感受
李姐也说:哭也没用,制度是大家一起定的,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就破坏。
那天晚上,章水花没有加班,早早地就走了。我们都以为,她应该会放弃那个半程马拉松了。
可我们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赵姐拿着新的排班表走进科室,脸色难看地说:章水花下周末要去参加比赛,科长已经同意了,让海霞替她值周六的班,小王替她值周日的班。
我们看着新的排班表,章水花的名字后面,赫然跟着两个熟悉的箭头
——
一个指向我,一个指向小王。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大家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排班表,然后各自拿起自己的护理记录,继续写了起来。
我看着排班表上自己的名字,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麻木的平静。我早就该想到的,章水花永远有办法让科长同意她的调班,永远有办法让我们替她值班。所谓的
新调班制度,所谓的
减少比赛,不过是她一时的敷衍,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都没有改变。章水花还是那个只想着自己比赛的
章跑跑,科室还是那个需要为她的梦想让路的科室。唯一改变的,是我们
——
我们不再抱怨,不再愤怒,也不再期待。我们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用冷漠筑起一道墙,把自己保护起来,不让自己再因为她的自私而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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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章水花还是经常出去比赛,还是经常拿奖。科室的荣誉墙上,挂满了她的奖牌照片:哈尔滨马拉松的冠军奖牌,厦门马拉松的亚军奖牌,北京马拉松的季军奖牌……
还有她跟领导的合影,跟其他运动员的合影,照片里的她,永远笑容灿烂,充满了活力。
医院的宣传栏里,也贴满了关于她的报道:《我院护士章水花斩获
XX
马拉松冠军》《白衣天使跑出精彩人生》《章水花:用奔跑诠释坚持》……
每次有患者来科室看病,看到这些报道,都会问我们:那个章水花是你们科室的啊太厉害了!
我们总是淡淡地说:是啊,是我们科室的。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会跟患者炫耀
这是我们同事,也不再会因为她的成绩而感到骄傲。
章水花比赛回来,还是会给我们带当地的特产,有时是上海的大白兔奶糖,有时是成都的牛肉干,有时是西安的肉夹馍。可我们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开心地接过特产,跟她说谢谢了
——
我们要么把特产放在桌上,直到过期;要么直接放进抽屉,再也不拿出来;要么就干脆跟她说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她在科室里说话,我们也只是敷衍地回应几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跟她聊比赛的事情,跟她开玩笑。她不在的时候,我们也不再聚在一起吐槽她
——
不是因为我们原谅了她,而是因为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所有的抱怨,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期待,都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慢慢消失了,只剩下麻木的冷漠。
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按时上班,扎针、换药、写护理记录,认真照顾每一个患者。到了下班时间,我们就收拾东西回家,不再因为担心章水花找我们调班而留在科室;周末的时候,我们会关掉工作手机,陪父母、陪孩子、跟朋友聚会,享受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再因为要替章水花值班而放弃自己的安排。
有时我会站在科室的荣誉墙前,看着章水花的奖牌照片,心里会想:这样到底好不好我们对她这么冷漠,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转念一想,或许这才是职场最真实的模样
——
不是所有的矛盾都能解决,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圆满的结局。有些人注定要为了自己的梦想奔跑,不惜牺牲别人的利益;有些人则选择守护自己的生活,不愿意为别人的梦想买单。
生活不像马拉松,没有固定的赛道,也没有统一的终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跑,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我们可以理解别人的梦想,也可以适当包容别人的不足,但我们没有义务永远为别人让道
——
毕竟,我们的生活,也需要我们自己去守护,去珍惜。
13
又是一个周五的下午,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科室里很安静,患者都在休息,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病历翻页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章水花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背上了她那个印着
跑马加油
的运动包,里面装着她的跑鞋和运动服。她走到护士站中间,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对我们说:各位姐,各位同事,我明天要去广州跑个半程马拉松,周一就回来!我已经跟赵姐说好了,麻烦大家帮我盯一下班上的事,谢谢啦!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回应她的话。小王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李姐低头整理着病历,把病历本翻得
哗哗
响;王姐拿着治疗盘,转身去了病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我也只是低着头,继续写我的护理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
章水花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尴尬地站了几秒钟,见还是没人接话,只好讪讪地说:那我先走了,周一回来给大家带广州的特产,广州的早茶点心特别好吃,大家肯定喜欢。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科室,门
咔嗒
一声关上了,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门关上的那一刻,办公室里依然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赵姐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排班表,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她走到护士站,拿起笔,在排班表上划掉了章水花的名字,然后在周六和周日的值班人员后面,分别写上了我的名字和小王的名字。
我们都看到了新的排班表,却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大家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排班表,然后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
——
小王依然在敲键盘,李姐依然在整理病历,王姐依然在病房里忙碌,我也依然在写护理记录。
窗外的夕阳,透过百叶窗,在排班表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把我和小王的名字,照得格外清晰。
我看着排班表上自己的名字,心里没有任何波澜。我知道,明天我又要在医院值班了,又要放弃我原本计划好的周末安排
——
我本来想明天去给外婆买她爱吃的桂花糕,现在又要推迟了。
可我已经不生气了,也不委屈了。我只是觉得,这不过是又一个普通的周五下午,又一次普通的调班,又一次普通的牺牲。
也许,这就是我们找到的,与
跑神
章水花共处的方式
——
用沉默代替争吵,用冷漠代替热情,用距离代替亲密。我们不再期待她能改变,也不再试图跟她沟通,只是在自己的生活和她的梦想之间,筑起一道冷漠的墙,保护好自己的生活,不被她的梦想所打扰。
而这,可能就是职场中最现实的结局
——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不是所有的理解都能换来尊重,不是所有的矛盾都能得到解决。我们能做的,只是守住自己的边界,守护好自己的生活,然后继续沿着自己的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毕竟,我们的生活,不是为了给别人的梦想让路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