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的头颅被挂在城头时,我正拼死给顾疏昀生孩子。
他曾跪在我阿爹面前起誓:
此生若负昭昭,必叫我天年不遂,不得好死。
我从京城贵女变成阶下囚,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娶妻生子。
离别时,我向他叩首:
一愿郎君康健百岁
二愿郎君永失所爱
三愿郎君帝王路漫漫,与昭昭岁岁不相见
……
1
太子妃跳江后被人捞起,送进宫里受刑。
面前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婆眯着眼问我:
宋昭昭,叛臣之女,谋害皇子,你可知罪
我确实不知,因为太子妃跳江后就死了。
我并不是她。
我起身要解释,却被人打断。
塞住她的嘴!
一旁的年轻贵女微微欠身姑母,她最是伶牙俐齿。
贵女看向她身边的男人:
疏昀哥哥,你可会心疼呢
那个男人长身玉立,背对着我,只听他冷冷道:
她不配做太子妃,随你们处置。
我的手指被套上木条夹,上刑之人用力时咬牙切齿。
来不及我反应,双手就被木夹绞成了烂泥碎骨。
疼得我摇头的力气都没了。
脑中天旋地转时,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画面。
宋昭昭跳了江,一个穿银甲的男人也跟着跳了。
他喊:昭昭,别忘了我。
之后士卒们将她捞起,送进了宫,只是为了折磨她。
原来这个身体是这么死的。
我与她长了同一张脸。
可我不是她,甚至与她不是同一时空
我只是一个六亲缘浅的孤儿,和领导吵架后猝死在了工位。
然而此时我并不知道,某种意义上,我就是宋昭昭。
2
手指钻心的疼将我痛醒。
我的婢女阿奴告诉我,皇后开恩,念在我宋家投降的十万将士,已同意将我许给太子做妾。
我看着屋外人影攒动,阿奴说这是在为太子妃的孩儿布置满月宴。
她嘱咐让我不要乱走动。
可惜由不得我。
太子妃来旨,点名要我去前厅给她贺喜。
阿奴一路搀扶着我,见了太子妃,我才发现,她就是那日塞我嘴的年轻女人。
我的双手已经被废,拿碗都费劲,可她貌似并不愿就此放过我。
我被她和其他官眷们丢进了鱼池里当笑话。
瞧瞧,这就是以前名动京城的宋昭昭。
叛臣之女,真是该死,圣上竟然留她性命。
宋昭昭,双手残废的人怎么游水啊
我在水里挣扎扑腾得越厉害,她们就越是用竹竿不停击打我溃烂的双手。
那些官眷们说,是我的父兄造反,害得她们与丈夫儿子生离死别。
我不懂。
水呛进我的肺腑,疼痛之间,我似乎又恢复了些记忆。
阿爹说,我与我那小郎君婚期已定。
小郎君激动得抱着我转圈,他大喊:
我要娶昭昭喽!昭昭要嫁给我喽!
父亲笑他,说他见了我比见了他这个老师还亲。
聘礼一连三日不间断地往府上送,连我的婚服都是他亲自置办。
昭昭,我要给你十里红妆,要你做整个长安最美的新娘,你开不开心
我捂住他的嘴,羞红了脸。
我还不是新娘呢,你别瞎说。
他回握着我的手亲吻道:
有你,我余生绝不再娶其他的女子。
我拼命的游,拼命想看清他的脸。
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过,即使我不是宋昭昭,可我依然如此贪恋这种感觉。
可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其实这记忆里的人叫顾疏昀。
顾疏昀娶了其他女子做太子妃。
与其他女子有了孩儿。
顾疏昀,你负我昭昭。
3
呼吸困难时,有一黑衣蟒袍的男子跳入水中将我救起。
再醒来,已是深夜。
头痛欲裂,那些记忆像是要把我吞噬。
我已无法分清我是别人心爱的宋昭昭,还是孤苦缺爱的打工人宋招招
那个黑衣蟒袍男子把手搭在我额头上,语气恳切:
昭昭,喝药。
见我并无反应,他向阿奴摊掌,把药给孤。
下一秒,我被揽进他温热的怀里。
唔!
苦涩的药汁从他的嘴里送进了我的喉咙里。
带着他的味道。
我瞬间一个激灵,一个巴掌甩在了他脸上,啪!
你这登徒子好生变态,我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干那事。
我躲到床尾,胡乱擦干净嘴巴瞪着他。
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你这叫强抢人妻你知道吗
宋昭昭有心上人,她的心上人对她很好很好的。
我好渴望成为过去的宋昭昭。
阿奴一脸担忧地轻扯我衣角。
小姐,他是太子啊。
我忘了,我已是太子妾室了。
一瞬间泄了气,警惕又害怕地看着他。
太子并没有怪我。
只是双目无尽悲凉地望向我。
我糯糯开口解释:
不行的,我不能做你的妾。
我有心上人了,我们很相爱,我得嫁给他。
我说得有点着急。
我想我不能稀里糊涂给人做了妾。
太子红着眼眶,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半天才开口:
昭昭,我做你的心上人,好不好
我摇头,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你是太子妃的丈夫,不是我的丈夫。
我的心上人,怎么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儿呢
我想让他别再打我主意了。
却见太子听到后却捂着胸口猛咳,鲜血渗出了手帕,样子看起来很痛苦。
他不再与我说话,交代阿奴顾好我就走了。
那夜雷声阵阵。
我望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难受。
4
我发现,每当我不怎么好受的时候,我就会记起来宋昭昭的心上人。
那年流民涌入长安,我的车马被劫在半路。
他们说:镇国将军的女儿一定有钱还有脸蛋儿。
我被逼掉下山崖,是我的心上人找到我,拼命拉着我。
他说不管我去哪儿,他都会找到我。
他被流民一刀扎进肩胛骨。
可还是死死拽着我。
昭昭,别松手,别松开我的手!
我又怕又慌,血顺着他的胳膊滴在了我的眼里。
我想让他放手别管我了。
可他说:我死也不放,我还要娶你呢!
后来,
父亲带人救了我们,他晕在我怀里。
回去的路上,怀里的人环上我的腰,越来越紧。
他在我耳边悄悄说:
不许让别的人这么抱你,阿奴也不行。
热气呼着我的耳垂,惹得我一阵酥麻。
我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窥探到了宋昭昭的幸福,可偏我来时不逢春。
被太子抢了做妾,困在东宫里,随时被人欺辱。
我想我那记忆里的郎君一定发了疯地在找我。
我得快些想起来他的名字,找到他,让他来救我。
我看向身边的阿奴,眼睛一亮:
阿奴,你一直在呀,你一定知道我的心上人!
好阿奴,求你告诉我,我的心上人叫什么名
你带我去找他吧,我不愿在这里。
阿奴哭了,哭得很伤心。
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儿的边哭边摇头。
天快亮的时候,我问累了。
沉沉得睡了过去。
之后的几天太子没有来烦我。
听人说,他病了。
那夜回去后,他浑身湿透,惨面如纸,佝偻着脊背跌倒在了自己房里。
不关我事啊,我什么都没做的。
怕什么来什么,太子妃说太子是从我房里回来生的病。
于是罚我每日都去她的宫里跪着。
她的婢女劝她:
太子说不许您再见她,要不就让她滚回去吧。
她给了自己的婢女一巴掌。
太子也要听我姑母皇后娘娘的,小贱蹄子也敢教育我!
快要跪不住的时候,太子妃抱来了她的孩儿。
小团子见了我就冲我笑。
这小孩真逗,还有些像我小时候呢。
大抵是小孩幼时都差不多一个模样。
莺莺,叫娘。
太子妃抱着孩子,亲昵地捏着她孩儿的脸蛋,手上的指甲又长又尖。
羊~小孩声音甜得很。
她冲我得意笑笑。
她在向我炫耀她与太子恩爱相守,喜诞麟儿。
我才不稀罕。
我也有疼我的郎君。
我的心上人不会像太子这样,娶了她,还要强纳别的女人做妾。
她语气阴狠开口:
宋昭昭,你夺走我与疏昀哥哥的这些年,我要你一点点还给我。
阿奴告诉我,太子名讳,叫顾疏昀。
我记起来,那日冷言让太子妃废掉我双手的男人,就叫顾疏昀。
我更恨他了。
他让我错失本该窃得的的幸福。
他让她的妻子废了我的手,遭受连心之痛。
我恨不得现在就去与他理论,下一秒,我却看到他了。
上一次见还十分英俊的男人,如今面色枯槁。
年少郎君,鬓间尽是散落的银发。
他扶我站了起来,眼神凌厉寒冷。
不只是我,太子妃也有些怯怯。
他说与太子妃有事商议,让阿奴带我回去。
我走时回头看他,好似很久以前就见过。
屋里响起一声茶盏破碎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求饶。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阿奴,我们走快些。
5
真的好累。
我倒在床榻上做了好长的梦。
梦里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跟着父亲穿过一道又一道高墙。
来到了一个殿宇,殿里有个小郎君。
小郎君摸着我的发髻说:昭昭,你就是昭昭吗
昭昭,你真好看,我未来的妻子貌如谪仙啊!
父亲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小郎君经常拉着我逛,穿梭各个陌生的高墙之间。
我的阿兄说:昭昭长大了,要留不住咯。
小郎君拍拍我阿兄肩头信誓旦旦:
兄长放心,昭昭嫁于我,我定对她千好万好,她可以时时来看你们。
我也跟着懵懂点头:我会时时来看阿兄和爹爹。
原来我还有爹爹和哥哥啊
我不再是孤儿宋招招了。
我是有好多人疼爱的昭昭。
我开心得有些哽咽。
身旁有人帮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我隐约听到有婴孩的哼唧声。
昭昭,醒了吗
是顾疏昀的声音。
我烦他,不想睁眼,他又扰了我与爱我的亲人爱人相见。
罪加一条!
我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轻轻地抚着我的发昭昭,你不理我,那看看莺莺,好吗
这夫妻二人是商量好了来秀恩爱吗
我气不打一处,起身叫骂:
你好无道理。你既知你与太子妃一家三口神仙眷侣,为何还要拆散我与我的郎君
许是我的声音大了些,他怀里的孩子吓得直哭。
我回了神,他是太子,怀中的是天子嫡孙女。
我未免太大胆了些。
赶忙滚下床跪在他脚边:是、是我无礼,求太子殿下饶恕。
我不懂行礼,只跟着同事去过财神庙。
应该都差不多吧。
就一个劲儿的双手合十向他磕头。
他同我一起跪坐在地上,一手抱着莺莺,一手拉着我。
声音嘶哑:昭昭,别这样对我。
我疑惑,磕头也不对吗
见他双目赤红,眼底像是浮了一层细碎的冰。
不知为何,我觉得心里抽痛。
昭昭,求你,别恨我,也不要不理我。
我问他:
那可以放了我,让我去找我的心上人吗
顾疏昀神色黯然,问我:
昭昭可还记得谁是你的心上人
我咬咬唇不记得又如何我爱他,他也爱我,我总能想起他!
可我离不开昭昭,若你还未想起他,可以先留在这里陪我吗
我摇摇头,十分坚定:
不行的。你有你的妻子陪你,可我的心上人没有,我也得去陪他。
见他面色有些苍白,我慌乱解释道:
不过我找到我的心上人了,我还是会来看你的。
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让气氛好转些,反而更糟了。
他的样子像极了我儿时被丢弃在孤儿院时的样子,无助而绝望。
顾疏昀怀里的孩子似是感受到了父亲的悲伤。
不再哭闹,一抽一噎着伸手想替顾疏昀擦擦脸。
我有些难过。
我只是想去寻一个爱我的人,体会被爱的感觉。
也错了吗
我有些对不住这个孩子,不自觉伸出胳膊想抱抱她。
她似乎也很想让我抱,张着小手就搂上了我脖子。
贴在我胸口不停地笑。
顾疏昀喉咙喑哑,问:昭昭,你想养她吗
6
这人着实可怕得很。
自己的娘子不要,抢别人的娘子。
自己的孩儿不养,让别人给他养。
吓得我赶紧把孩子塞回他怀里,连忙尬笑摆手:
太子说笑了,太子妃的孩儿,我怎么能养。
养了那个母夜叉的孩子,我还会只是罚跪废手这么简单吗
顾疏昀看出了我的害怕,苦涩地扯扯唇:
是我唐突了,昭昭既不愿,那...那就不养。
我想,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我得想办法离开。
这几日来我不停回想,宋昭昭是溺水死去的。
我是一时憋闷猝死的。
如果再死了,是否就能回去
我太奢望能成为宋昭昭,有一堆疼爱自己的人。
可我找不到他们,只能做东宫里任人宰割的宋昭昭。
我不愿意。
恰好太子妃最近出奇的安静,太子也去了皇后宫中三日未归。
我想,今日就是好机会。
我支开阿奴,找到一处无人的水井,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跳!
宋昭昭,你疯了!
是顾疏昀的声音。
我刚想转头看,整个人被大力扯进一个怀抱。
顾疏昀衣襟有些凌乱地敞开着,我能清楚听见他的心跳。
耳边的声音惊慌无措:
昭昭,你不念着我,也不念着莺莺吗求你昭昭,别再丢下我。
我被他抱得喘不过气,伸手想推他,却摸到他背后的血。
我吓坏了,那是密密麻麻的鞭痕,血肉模糊。
新伤叠着旧伤,干了的血粘住里衣,新的血又不断将里衣浸湿。
我这才看到,他面色惨白,额角布满细小的冷汗。
我想问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我的脑袋像是被人活生生切开。
疼得我喊叫一声就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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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顾疏昀一路小跑抱我回了寝殿,
我睡得很是不安稳。
我梦见长安城全城戒严,处处是火光。
官府的人,禁卫军的人,还有——我爹爹的人。
我穿着婚服,头发散乱,哭着哀求爹爹,不要反,不要反。
可阿兄说:昭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反!
我跟着爹爹和阿兄离开了长安。
之后,是无休止的战争。
我看着爹爹一日如三年地苍老,阿兄也不再是以前会同我玩闹的阿兄。
我们被敌军包围,粮草告急时,阿奴说我有孕了。
爹爹满是心疼爹爹让我的昭昭吃苦了。
我笑笑:昭昭不苦,有新生就有希望,爹爹和阿兄都会活。
可随后梦里,我的爹爹浑身是血,他朝我喊:
昭昭!离开这,活下去!
我伸手想抓住爹爹,可我抓不到。
昭昭,昭昭别怕,我在这里。
顾疏昀回握住我,我猛的惊醒。
什么也没想,起身抱住他的脖子哭喊:
爹爹,别丢下昭昭,昭昭会乖乖听爹爹话。
抱着我的手颤抖了一下,似是极力隐忍着。
他摸上我的脑袋,只唤了一声:
昭昭
没再说任何话。
泪眼朦胧间,我又见到了顾疏昀背上触目惊心的条条鞭痕。
他怕是连衣服也没换,守我到现在。
疼吗我问他。
他似是有些惊喜,旋即看我一脸抱歉的样子,眸色又黯淡下去。
你是太子,怎么也有人敢打你吗
他苦笑:我是个没用的太子。
我想起他是从皇后宫中回来的,我问:
是皇后娘娘打了你吗
哪有亲娘这么对自己孩儿的。
阿奴轻轻打我,向我摇头。
我知道了,我又说错话了,不该对皇后不敬。
不知怎的,我有些心疼顾疏昀。
你去上药医治吧,不然恐会留下疤,你的娘子和孩儿也会很心痛的。
顾疏昀笑笑:她不会。
我一脸严肃纠正他:
怎么不会呢,如果我的心上人被伤成这样,我定是要心痛死了。
他眼角湿润,开口道:
那昭昭会心疼我吗
……
我有些尴尬,我厌烦他,怎么会心疼他呢
可我看见他这样,心里又有些闷闷的疼,不知何故。
太子离开后,阿奴告诉我,她打我是因为太子并不是皇后亲子。
皇后母家势大,皇后却无所出。
外边儿的宫人说,太子无故禁足太子妃,引皇后大怒。
不仅罚太子领鞭,还收走了太子的虎符。
转头就求圣上将虎符赐给她弟弟代为保管。
我自言自语:
原来有些人有父母,却比我没有父母还要过得辛苦。
8
东宫不好死,我可以去外边儿死。
恰好有人向我抛出橄榄枝。
那些死在我父兄刀下的将领家眷们,商量着如何拿我的人头去祭奠她们战死的家人。
阿奴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我拜托她帮我去家眷府中偷听。
小姐,她们要杀你。
我喝茶淡淡:哦。
阿奴着急小姐,她们明日傍晚就要动手。
我大喜,明日七巧节人多又乱,我定会让他们杀得容易。
阿奴千叮咛万嘱咐我,明日千万不要出东宫一步。
我跟她点了一百次头!
第二天还是支开阿奴,穿了件显眼的大红色衣裙,去找太子。
顾疏昀见了我异常惊喜。
他说:
昭昭,你今日很像穿着婚服嫁与我的模样。
我不解:妾室进门时,不能穿正红吧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随即又道:
昭昭,我们去过七巧节。
我们似寻常夫妻,牵着人看烟火放花灯。
趁着顾疏昀开心失了神,我转身挤进人海。
在杀手找到我之前,我先找到了他们。
不论一刀致命还是三刀六个洞将我折磨至死,我都已做好准备。
没有什么还能比十指连心的刑法更痛了。
可他们没有。
我被蒙着头绑在了一个屋子里。
为首的男人戏谑我:
宋昭昭,这屋里有十个女人,但只有一个正确答案,你猜,顾疏昀会找到你吗
我撇撇嘴:
他不会,你未免太高估了我,这个玩法,对太子妃有用,对我可没用。
一样的衣服,还看不见脸听不见声音,恐怕就算太子妃在里面,他也不一定认得出。
不,顾疏昀永远不可能认错你。
那男人笑得阴险,一字一顿:我,要让他,亲手杀了你。
顾疏昀来得很快。
他是孤身一人来的,隔着木门,我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喘息。
有人向他喊:
太子殿下,带走一人,死九人,机会可只有一次。
他答的很快:不用选了,孤要她!
他指着我,语气坚定。
确定吗不再想想
孤不会认错自己的妻子。
妻子吗……
昭昭,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推开门,快步奔我而来。
来不及想他是如何辨出我的,只听身后机关突然响动。
一支羽箭飞出,从身后穿透了我的心脏。
那黑衣男人先前对我说:
整个房里,只有你这一处设有机关,顾疏昀只要走近你,就会触发机关。
他若舍了你,你就能活,选了你,你就要死。
汩汩鲜血从我的胸口涌出,染红了我和他的衣衫。
我被他抱着冲出巷子,他是那般彷徨而又无助。
顾疏昀不停地喊我不要睡不要睡,喊得嗓子都哑了。
可我真的好困,等疼痛过去了,我就能离开了。
去面对我宋招招自己的人生。
9
太医告诉顾疏昀,我没救了。
箭头浸了毒,而且——我早已无呼吸。
那日顾疏昀靠在床头,一声不吭,一直抱着我。
直到我逐渐变得冰凉,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我感到自己仿佛飘到在一片混沌。
混沌的那边,是我和一样的女子。
她唤我:招招。
那女子站在那里,像打碎的美玉,凄凉又脆弱。
你还不能走,你得替我看顾他。
我向她喊:看顾谁
她没有回答,晶莹的泪珠一滴滴落下。
我好恨他,我恨他害我父兄,恨他为了帝王权力舍弃我。可我放心不下他,他不知皇后居心叵测,不知皇权斗争凶险难测,我怕若我不在他身边,他受伤时与谁诉说
招招,求你替我看顾他,不会耽误你太久。待他成就大业之际,就是我执念消散之时。
……
我还想问她些什么,可她越来越模糊。
我似乎恢复了意识,听到顾疏昀在我耳边喃喃:
昭昭,马上就结束了,我马上就可以娶你了,为什么会这样
昭昭,别怕,等为你报了仇,我就来陪你。
昭昭,黄泉之下,我仍要三书六聘,风光娶你过门。
我沉重地抬手,抚上他的脸。
顾疏昀明显呼吸一滞,他定睛看我,以为这是随时都会消散的幻觉。
我就那样任由他看,很久才虚弱地说:你看,我没死。
太医说我是医学奇迹。
只有我知道是为何。
我被顾疏昀扯进怀里,他埋在我的发间,似孩子般的哭。
我说:我不会再有事,我会陪着你。
10
那以后,太子清瘦了不少,更加冷漠凌厉。
顾疏昀没有处置伤我的官眷,反而对他们更加礼遇。
没多久,我听闻有烈士遗孤进宫面圣。
状告皇后挑唆他行刺太子,而我为了救太子,险些丧命。
证据凿凿,皇后被禁了足。
不少老臣借此弹劾皇后母族贪污受贿,意图谋反。
虎符又回到了太子手里。
这以后,我不常见到顾疏昀,偶尔他会来我殿里坐坐,片刻后就离开。
我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
有时会让阿奴端笔墨给我,写写东西。
直到一天,皇后落难的消息传进了被禁足的太子妃耳朵里。
她疯了,形色癫狂,掩面疯笑:
宋昭昭,你真可怜,你被圣上和太子瞒了这么久。
太子射杀了你爹爹,你阿爹的头颅在城墙上被挂了三天三夜!你却还要嫁与仇人做妾。
他们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的阿兄,流放路上被人劫杀,生死不明呢!
她笑声刺耳,语含愤恨。
每一个字都在诛我之心。
我曾梦见爹爹浑身是血让我快逃,原来都是真的。
爹爹死了,可我不信是他所杀,我要亲自问他。
顾疏昀在书房见到了我,慌忙上前迎我:
昭昭,你怎么来了
我紧紧攥着手,我爹爹死在你手中,是真的吗
顾疏昀瞳孔骤缩,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问你,是真的吗
只要你说不是,我便……
是。
我呆愣住,这个人如同被冰封住,无法动弹。
来之前我想过无数可能,他会说不是,他会向我如何如何解释。
可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良久,我哑着嗓子问他:
那我阿兄呢他如今生死不明,你会救他吗
他不会。我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人掀开珠帘走了出来,是当今圣上。
他是大梁太子,他不会救叛臣。
即使你父亲愿以一人身死止息战火,但叛臣永远是叛臣。
我的指甲戳进了肉里,我不甘。
记忆力那样好的爹爹和兄长,我还幻想着能切身体会亲人的爱。
是天子恐我父兄功高盖主,设计谋杀才逼得宋家造反逃离。
如今功臣已死,功臣后代却依旧要被斩草除根。
我面如死灰,看了看顾疏昀,又看了看圣上。
昭昭明白了,是昭昭莽撞了。
我没注意到,身旁的顾疏昀紧紧攥着拳,碎掉的玉扳指扎进他的手心,鲜血一滴一滴打在地上。
11
阿奴全程听见了我们的对话。
深夜静静时,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小姐,阿奴不能再陪着你了,阿奴不放心你。
我落了泪,用手擦擦她的脸。
你放心去吧,去寻你的心上人,若你寻到了,记得告诉阿兄,昭昭很好,无需挂念。
或许,我早该放她离开。
我已卷入因果里不得脱身,愿她能替我自由。
阿奴走了,我仍旧每天研磨写写东西。
写了扔,扔了写。
写到窗外的迎春探进了房里时,顾展昀满身风雨来见我。
他一把拥我入怀,吻着我的耳垂,激动地说:
昭昭,皇后一族倒台了,父皇不日退位,我们赢了。
我淡淡道:
是吗昭昭恭喜太子大权在握。
他松开了我,眼神复杂。
昭昭,你且放心,我已派人寻到了你兄长,我会让他平安来京城见你。
我抬眼问他:是以叛臣贼子的身份被押送回长安吗
昭昭,等朝局稳定,我会让你阿兄官复原职。
你做我的皇后,你阿兄做我的大将军,和我们儿时畅想的一样!
我笑笑,没有说话。
儿时多傻啊,帝王权力之下,人心多变。
皇后和镇国将军同属一脉,顾疏昀,你又真的会肯吗
12
阿兄被押回了长安。
顾疏昀许我去天牢探望。
记忆里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如今眼神空洞而又苍凉。
周围烛火明灭,阿兄就静静站在窗下。
阿兄我轻声唤他。
他转过头,朝我淡淡笑了笑。
脸上的伤疤,在烛火摇曳下愈发显眼了。
我泪眼扑簌,冲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昭昭不哭,阿兄回来了,回来守着昭昭。
他还像儿时那般轻轻抚着我的脑袋。
阿娘去得早,阿爹为阿娘终身未娶妻纳妾。
记忆里,小的时候阿兄就是这般哄我入睡。
阿兄平安,昭昭便已无挂碍。
临走时我问阿兄,为何未看到阿奴。
原来,阿奴死了。
圣上派人劫杀阿兄,阿奴寻到了他。
她带着我重伤的阿兄东躲西藏,可还是被找到了。
她藏好阿兄后,独自一人引开了追兵。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阿奴不堪受辱,夺了追兵的短刀,自刎于荒野。
追兵觉得没劲走了,荒野里只剩下饿狼。
阿兄再也没有等到她归来。
后来太子的人发现了阿兄。
在狱中我见到了阿兄为阿奴立的牌位——吾妻夏生。
13
我从天牢出来时,顾疏昀在不远处等我。
月色冷冷,他玉冠束发,鬓间银发遍生,眉眼间尽是疲惫。
见我出来,笑着来牵我的手。
昭昭,皇后一族倒台,太子妃已废,以后不论东宫还是皇城,只有我和你。
他的手很温热,包裹着我的手,感觉似乎也没有那么冰凉了。
昭昭,你可愿抚养莺莺
顾疏昀停下步子,小心翼翼问我。
我迎上他的眸,笑靥如花:好啊。
我没有告诉他,我都记起来了。
大梁太子领兵围攻我父兄之时,我正在军营里痛苦产子。
产婆抱着孩子来到我面前让我取名。
我虚弱地说:就叫莺莺吧。
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
愿莺莺的降生,为将士们带来生的希望。
可是将士生,爹爹却死了。
阿爹独自一人带着降书来到城门。
他说:
师徒一场,你若念着昭昭,念着你的孩儿,念着往日旧情,就用我一人之死,还其他人活。
顾疏昀接过皇后弟弟递给他的羽箭,亲手将我阿爹一剑穿喉。
叛军首领已死,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再上前!
爹爹错了,皇后忌惮太子与将门之女情深,圣上恐我阿兄会报复。
他们怎么会放过宋家呢
阿爹的头颅被圣上的人挂在城头三天。
我生完莺莺就被迫拖着虚弱的身子与阿兄踏上逃亡之路。
我们被追兵打散。
阿兄被俘,我和莺莺继续流亡。
直到顾疏昀带着人找到了我。
我求他救我阿兄,救我爹爹。
可他跪在我面前,双眸尽是无奈和歉疚。
那时我知道,少时拍着胸脯说护我一生一世的小郎君,护不住我们宋家。
我想莺莺若是跟着她的爹爹,会过得很好。
昭昭也要去寻自己的爹爹。
我跳了崖,崖下奔流的无忧河渡定能洗去我与顾疏昀的一切。
可我没死,我顺着水流到了下游,下游正是皇后的人。
濒死之际听见皇后说,我是顾疏昀的心尖人。
有我在,顾疏昀就永远可以乖乖做傀儡。
那时我心好痛,我的小郎君,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皇后疼爱的无忧少年。
14
顾疏昀听我答应会抚养莺莺,几乎激动得跳起来。
我嗔怪他:
马上要做圣上的人了,下人跟前要稳重些。
他眼眶湿润,低头吻上我的额头,对我说:
昭昭,谢谢你。
我看着他欢喜的样子,心中酸涩得紧。
顾疏昀一回东宫就把莺莺抱到了我这里。
他向我不停地介绍,小到莺莺一日三餐都吃些什么,大到莺莺的喜好和起居规律。
我静静地听着。
我想,他的确深爱着他与昭昭的孩儿。
莺莺在顾疏昀身旁,定会健康无忧的长大。
也许亭亭玉立,也许雍容华贵。
总之,不会差的。
昭昭,是我说太多了吗你听倦了,是不
顾疏昀许是想到我自上次中箭后,身子一直虚弱无法恢复。
他有些懊悔,
我知你愿让莺莺来你身边,有些激动,一时说了这般许多。
你别担心,有奶娘还有我,不会让你太过辛劳。
我从奶娘怀里接过莺莺,她像个奶团子似的。
不哭也不闹,就静静的看着我,不就便沉沉睡了过去。
奶娘说:
娘子您与公主真是有缘,每次一到太阳下山,公主就哭闹不停,唯在娘子这里,出奇地安静。
我躺在床榻上,莺莺在我身旁。
顾疏昀就在床边守着我和莺莺,看我安稳入睡。
如此岁月静好,也是昭昭的心愿吧。
那日混沌之中,昭昭告诉我:
皇后娘娘说,崖下的江水叫无忧渡,跳下去的人会洗去一切痛苦的记忆,只得无忧。
这次疏昀没有抓住我,他情急之下陪我一同跳了无忧渡。
只是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无忧渡,我和他都没有无忧。
顾疏昀以为昭昭洗去了忧愁,也忘了他。
可他不知道,他的昭昭已经死了。
死在了他说他别无选择的时候。
15
圣上退了位。
顾疏昀终于站到了权力的最高处。
这次他不再是傀儡,不再是面对心爱女子被迫害时却无能为力的男人。
他穿着金丝秀龙锦衣,冠冕镶嵌着璀璨宝石,目光锐利,无人不敢臣服。
我远远看着他,昭昭,你可安心了。
朝拜后,他一路小跑来到我的宫殿。
顾疏昀握着我的手,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昭昭,朕要立你做皇后!
我说:好。
他很高兴,抬手扣住我的后脑勺,暴风雨般的吻让我措手不及。
陌生的潮涌淹没了我的理智,清帐之内,我紧紧拥着他。
迷离之间我将唇贴近他耳边:疏昀,做个好帝王。
那晚顾疏昀从后搂住无力的我,下巴抵在我的颈窝,缓缓开口:
昭昭,你我大婚那晚,父皇将朕关在宫里,朕才知道,宋家造反了。
朕求父皇放我离宫,朕会劝阻老师,求他留老师一命。
可父皇却说,宋家造反是他的一步棋。
皇后劝朕,若不放心你,不如主动请缨平乱,刀剑之下,也好保全宋家性命。
那时朕已洞察皇后心思不善,可朕别无选择,只有这般,朕才能救你。
他叹口气,继续开口:
战场日息万变,从朕跨上马时,命运的漩涡就已将你我卷入。
老师死,绝非朕本意,可朕若不这样做,你和你兄长,还有老师的十万大军,就都得死。
朕被将士从无忧渡救起后发了疯般找你,可朕却听闻,皇后已抢先一步找到了你。
父皇为安抚十万降军人心,下旨不杀你,可朕却不能再重视你,否则皇后还是不会放过你。
那日朕看着你伤痕累累的手,朕的心在滴血,可朕必须隐忍,父皇忧心皇后母族势力已久,朕必须找到机会,一招制敌。
只是那日你中箭,朕抱着你,手里都是你的血,朕差点什么都不想,打算带人杀进皇后宫殿,为你报仇。
还好,还好,朕的昭昭没有死。
顾疏昀低头吻上我的肩,一滴泪从他的眼眶滑落在了我的肩头。
昭昭,谢谢你没有舍弃朕,只要有你在,帝王之路,朕就不会孤单。
我没有再回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有他的别无选择,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
16
顾疏昀近日总让宫人带着不同的朝服来给我选。
凤冠珠钗,锦绣华服,都是他精挑细选过的。
莺莺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
在奶娘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向其中一套红色朝服跟前。
咬着手指冲我咯咯笑。
那便它了。
莺莺喜欢的,我也喜欢。
立后大典在即,顾疏昀日日在议政殿内训斥朝臣。
左不过是因为大臣们说我是叛臣之女,不宜为一国之母。
我日日抱着莺莺在御花园里逛。
直到手痛抱不动她才交给奶娘。
我带她感受阳光温暖,带她置身花海馨香,看云看雨,看鱼看虫。
愿她以后每每置身自然中,都能想起,阿娘爱她。
立后前一晚,我提前穿着那身红色朝服在宫门口等他。
顾疏昀红了眼,指腹摩挲着我的脸,轻声道:
昭昭,这一次,你终于可以顺利嫁给朕了。
我问顾疏昀:我美吗
他答:美
我又问:那你会永远记住我今日的样子吗
他宠溺地看着我:
会!不论是今日的昭昭,还是日后老去的昭昭,朕都不会忘。
我笑了,随后催促他离开。
明日算你我大婚之日,今晚你是不能在我房里的,否则不吉利。
顾疏昀一步三回头,被我推着离开了。
他走后,我从箱子里一件件取出我留给莺莺的衣物、釵饰。
最后拿出我之前写写删删最终写完的一封信。
17
立后大典之时,礼乐之声响遍皇宫每一处角落。
顾疏昀在宣室殿前等着我,等了很久却仍未见我。
他察觉到了异样,众目睽睽之下飞步往我的宫宇处赶。
年轻的帝王一袭红袍在高墙间奔跑,身后跟着一众朝臣。
顾疏昀赶到的时候,我已离开多时。
偌大的宫殿,仿佛从未有我这个人。
他面色惨白,颤抖着手展开我留下的信——
阿昀,当年之事,你我彼此各有难处,可我无法不恨你。
怨只怨我们情深缘浅,注定无法长相守。
惟愿莺莺无忧长大,望你顾好我阿兄。
妾拜别陛下,
一愿陛下康健百岁,
二愿陛下永失所爱,
三愿帝王路漫漫,岁岁不相见。
那日濒死之际,混沌中的昭昭对我说:
抱歉招招,你我本应是前世今生互不相见的关系,可我却因一时执念难解,拉你入了前生的因果,害你成为我的一缕怨魂,想起了本不该想起的轮回痛苦。
18
大梁再无宋昭昭。
也没有一叛臣之女做皇后。
年轻的帝王自登基后杀伐果决,却又仁政爱民。
百姓无不夸赞圣上,又替他们的君王感到惋惜。
年轻的帝王后宫无一女子,除了一位公主。
那公主小字莺莺,集帝王宠爱于一身,还有个疼爱她的镇国大将军舅父护着。
公主有个青梅竹马,是吏部尚书大人家的二公子。
二人幼时定亲,整日手拉手在各个高墙之间奔跑玩闹。
那二公子见莺莺第一眼时,摸着莺莺的发髻,说:
莺莺,你真好看。
帝王的确康健活到了百岁,只是他六十岁就退位给了宗族一贤良子侄。
之后的日子,他去了他与昭昭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可他终还是永失所爱,与昭昭岁岁年年无相见。
其实我并未离开高墙宫殿,我只是消散了。
招招的执念散了,我这一缕幽魂也消散了。
再睁眼时,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我回到了属于招招的今生今世。
领导同事都围着我,一个个瞪大眼睛看我。
和我吵架的那个领导,正在用纸巾擦着额角渗出的汗。
见我醒了,他大喜:
招招!诶!她醒了!她醒了!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我没事了,他就没事了。
以后我在公司的日子,定是会好受些。
我暗自窃喜。
我不是个外向的人,从小到大,受了气不知道怎么还口,做个只会憋闷在心里的可怜虫。
唯一一次吵架,还把自己吵得险些猝死。
我抬起胳膊看看我完好的双手,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从前与同事去城隍庙烧香,有个老道对我说:
前尘孽缘,红颜枯骨,换来今生来世幸福相守,所谓三生三世,一苦得两甜,你已相当有福气啦!
那时我参不透,只当他是说好话夸我。
第二日清晨时,我看见我的领导从外面狗腿地打开病房门。
随之进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矜贵优雅的男人。
领导向我介绍:招招啊,这是咱们总部新来的总裁——顾舒昀,特来慰问你的!
我瞳孔骤缩,看着面前熟悉的脸,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滚落到地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