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儿子三岁生日那天,婆婆喝多了,抱着他亲个没完。
她捏着安安肉嘟嘟的脸,大着舌头对我老公宋华说：这孩子,真是神了。
眉毛眼睛像你,鼻子嘴巴……
她顿了顿,眯着眼转向我坐在一旁削苹果的妹妹,姜玥。
鼻子嘴巴,简直跟小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空气瞬间凝固。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播放动画片的嘈杂声。
姜玥的手猛地一抖。
宋华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立刻起身呵斥婆婆：妈！你喝多了胡说什么！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笑了。
妈没说错啊。
我歪着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妹妹和眼神慌乱的丈夫。
我也一直觉得,安安怎么会长得那么像他小姨呢
1
宋华的反应比我想象中激烈得多。
他几乎是扑过来抢走了婆婆怀里的安安,像是生怕我多看一眼。
你别听妈瞎说,她老眼昏花,看谁都像。
他背对着我,声音紧绷,甚至不敢回头看我。
姜玥也慌忙站起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姐,阿姨就是开玩笑呢。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哪看得准啊。
是吗
三年来,那个被我刻意压抑、不敢深思的念头,在这一刻疯长。
安安是我怀胎十月,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儿子。
可他从出生起,就不像我。
所有人都说,孩子像爸爸多一些。
我也这么骗自己。
直到他越长越大,五官渐渐长开,那张小脸上属于姜玥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笑起来时嘴角边同个位置的梨涡。
甚至连睡着时微微撅起嘴的习惯,都和姜玥如出一辙。
我曾以为是血缘的神奇,毕竟我们是亲姐妹。
可婆婆今天一句话,撕开了我自欺欺人的那层遮羞布。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
我平静地站起身,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走到姜玥面前。
我拉过她还在渗血的手,轻轻帮她按住伤口。
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的语气很温柔,视线却落在她惨白的脸上。
她不敢看我,支吾的说：我……我没事,姐。
宋华抱着孩子,僵在原地。
我笑了笑,回头看他：晚饭做好了,抱安安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我的声音太过正常,正常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宋华如蒙大赦,立刻抱着孩子逃进了洗手间。
饭桌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婆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埋头吃饭,一言不发。
只有我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停地给安安夹菜,给宋华盛汤,甚至还笑着跟姜玥聊她工作上的事。
我越是平静,宋华和姜玥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一顿饭,吃得如同上刑。
饭后,宋华抢着去洗碗,姜玥也说公司有急事,匆匆忙忙地就要走。
等一下。
我叫住她。
她停在玄关,身子都僵了。
我从冰箱里拿出下午刚买的车厘子,装了满满一大袋递给她。
路上吃,你最喜欢这个了。
她颤抖着手接过,根本不敢抬头。
谢谢姐。
客气什么。我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小玥,下次再来家里,别喷香水了。
安安对你这款香水过敏,你忘了吗
姜玥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我直起身,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路上小心。
关上门后我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消失。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宋华正在洗碗,背影宽厚,曾经是我最安心的依靠。
我看着他,忽然开口。
宋华。
他的动作停住了。
你记不记得,我生安安的时候,大出血,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
他没回头,声音闷闷的：记得。
我躺在病床上,以为自己要死了。我拉着你的手,跟你说什么了
宋华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我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说,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带大安安。他是我们俩的孩子,是我用命换来的……
别说了！
他猛地转过身,满脸痛苦,眼眶通红。
你不会死的！我们一家人会好好的！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宋华,我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2
宋华的眼神躲闪,他一把关掉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厨房里静得可怕。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走过来,想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挤出疲惫的笑。
我知道妈今天的话让你不舒服了,可那真的是醉话。你和姜玥是亲姐妹,安安长得像小姨有什么奇怪的
他试图用最合乎逻辑的解释来安抚我。
放在以前,我或许会信。
但今天,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是吗我盯着他的眼睛,那我问你,上个月你为什么突然给姜玥转了二十万
宋华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怎么知道他脱口而出。
我冷笑。
我们是夫妻,他的银行卡绑定了我的手机号,每一笔大额支出我都会收到通知。
以前我从不看,因为我信他。
可就在婆婆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过去所有被我忽略的细节,都像电影回放一样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
其中就包括这条转账信息。
当时他给我的解释是,姜玥谈了个男朋友,被骗了,欠了一大笔网贷,他这个做姐夫的不能不管。
我信了。
我还心疼地给姜玥打了个电话,她哭着跟我说没事了,钱已经还上了。
现在想来,那场哭戏,演得真好。
你别误会！宋华急了,上前一步解释,那笔钱真的是……
是给她还债的,对吗我替他说完。
他用力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就是这样！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容易,我怕你担心才没细说。
多好的姐夫啊。
多体贴的丈夫啊。
我看着他焦急辩解的样子,心里一片冰冷。
宋华,我们结婚五年了。
我平静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撒谎了
他愣住了。
我没有……
你有。我打断他,你撒谎的样子,连眼睛都不敢看我。
他彻底沉默了,垂下头,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
那笔钱,我不会追究。
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说,以后,让姜玥少来我们家。
他脸上的庆幸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慌乱。
为什么她是你妹妹……
正因为她是我妹妹,我才不想我们姐妹之间因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产生隔阂。
我看着他说得清晰无比。
你,能答应我吗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在我冰冷的注视下,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
我躺在安安的房间,抱着儿子温热的身体,一夜无眠。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一遍遍地回想。
我想起姜玥大学刚毕业那年,没地方住,在我家住了半年。
那半年,宋华对她比对我还好。
早上会特意为她多做一份三明治,晚上会陪她看她喜欢的偶像剧。
我当时只觉得,他是爱屋及乌,把我的妹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我还想起,我怀孕后期,身体笨重,脾气暴躁。
是姜玥,天天陪在我身边,给我按摩,陪我散步,比宋华这个亲爹还有耐心。
我生孩子那天,她守在产房外,哭得比谁都伤心。
安安出生后,她更是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买的玩具和衣服堆满了半个房间。
所有人都夸我有个好妹妹。
我也曾为此感到无比幸福。
可如今,这些温馨的画面,都变成了一把把尖刀,反复凌迟我的心。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我家住的那半年吗
还是更早
那个被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妹妹,那个我发誓要爱一辈子的丈夫。
他们怎么能……怎么敢……
第二天一早,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起床,做了早餐。
宋华从书房出来,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他坐在餐桌前,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
老婆,你……还生气吗
我把牛奶推到他面前,笑了笑：没有。我想通了,妈说的对,都是一家人,长得像也正常。
他明显松了口气。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我点点头,一边喝粥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
对了,安安的头发有点长了,我想带他去剪一下。他后脑勺有块小胎记,每次理发师都容易刮到,我想找个细心点的师傅。
说着,我伸手,从安安头上轻轻揪下几根头发。
你看,这发质,又黑又硬,跟你真是一模一样。
我把那几根头发在指尖捻了捻,然后当着他的面,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
3
宋华的脸色,在我抬眼的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死死地盯着我手里那个小小的密封袋,眼神里是来不及掩饰的恐惧。
你……你拿孩子头发干什么他的声音在发抖。
留个纪念啊。
我把密封袋放进包里,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安安马上就三岁了,我想把他每个阶段的东西都存起来。乳牙,头发,第一双鞋子等等。等他长大了,这也是一份珍贵的回忆,不是吗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我自己都快要信了。
宋华眼里的血丝更重了。
我没再看他,牵起安安的手。
安安,跟爸爸再见,妈妈带你剪头发去。
爸爸再见！安安奶声奶气地挥手。
宋华僵在原地,直到我关上门的瞬间,我似乎还听到他压抑的抽气声。
我没有去理发店。
我带着安安,直接打车去了市里最大的一家基因检测中心。
一路上,我抱着安安,手心全是冷汗。
安安很乖,靠在我怀里玩手指,时不时抬头对我笑。
我看着他那张酷似姜玥的脸,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快要窒息。
检测中心的人不多。
我平静地填表,缴费,递交样本。
除了安安的头发,我还提交了另一份样本。
上周姜玥来我家时,掉在沙发上的几根长发。
我当时鬼使神差地收了起来。
现在想来,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有预兆。
工作人员接过两份样本,公式化地问我：请问,您需要做哪种亲缘关系鉴定
我看着她,深吸一口气。
母子。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在表格上勾选了相应的选项。
好的,七个工作日后出结果。您可以选择邮寄或者亲自来取。
我亲自来。
4
走出检测中心,我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在怀疑我的丈夫和我的亲妹妹,用最不堪的方式背叛了我。
我在怀疑我用命换来的儿子,根本不是我的儿子。
如果……
如果结果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我不敢想下去。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我和宋华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他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殷勤。
他承包了所有家务,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准时下班回家,手机也随我翻看。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发冷。
这哪里是补偿,分明是心虚。
姜玥没有再来过我们家,连电话都很少打。
我妈打来电话问过一次,问我们姐妹俩是不是吵架了。
我笑着说没有,只是最近大家工作都忙。
我妈叹了口气：小玥这孩子,从小就跟你亲。你可得多照顾她点。
照顾她
是啊,我把她当眼珠子一样照顾了二十多年。
可她是怎么回报我的
第七天,我接到检测中心的电话通知。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有勇气出门。
到检测中心的时候,宋华正站在门口。
他直挺挺地站着,脸色灰败,眼窝深陷。
看到我,他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老婆,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哀求。
我们不看了,我们把那东西撕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过日子……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宋华,我平静地问,你怕什么
他浑身一颤,抓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我没再理他,径直走了进去。
报告被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很薄却重若千斤。
我没有当场打开。
我拿着它,从宋华身边走过,他甚至不敢伸手拦我。
回到家,我把自己反锁在卧室。
宋华在外面疯狂地敲门,求我,吼我,最后变成了呜咽。
我充耳不闻。
我背靠着门,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撕开密封条。
我盯着最下面的那行结论,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进了我的眼睛里。
【样本A（姜玥）与样本B（宋安木）的亲缘关系】
【支持存在亲生母子关系。】
【相似度：99.9999%】
5
我不知道自己在卧室里坐了多久。
外面的天从亮到黑,宋华的敲门声也从狂乱变成了死寂。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平静地,把那张薄薄的鉴定报告,翻来覆去地看。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安安出生时,姜玥会哭得那么伤心。
那不是心疼我,是心疼她自己。
我像个傻子一样,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里,殊不知,自己只是一个负责承受所有痛苦,却不能拥有任何功劳的容器。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宋华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他看到我坐在地上,老婆……
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绝望。
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也没有声嘶力竭地哭喊。
我只是朝他笑了笑。
进来吧。
我们谈谈。
他像是被我的平静吓到了,一步步挪进来,在我面前蹲下。
对不起……
他只会说这三个字。
对不起我轻声重复,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是我对不起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是我占了姜玥的位置,生下了本该是她生的孩子。
是我不配做一个母亲,甚至没有发现,我养了三年的儿子,跟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宋华,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他的脸血色尽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终于崩溃了,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我的腿。
是我混蛋！是我不是人！跟姜玥没有关系,都是我逼她的！
他开始疯狂地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说,是我身体不好,医生说怀孕后很难生下来,他为了不让我有压力,就用了姜玥生的孩子。
他说,他跟姜玥只是一次酒后乱性,他发誓就那一次。
他说,他只是太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我们俩的孩子。
他说得声泪俱下,悔不当初。
我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我才缓缓开口。
所以,为了不让我有压力,你们就合起伙来骗我
为了让我拥有一个孩子,你们就让我给你们的私生子当妈
我抽出被他抱住的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宋华,你别把我当傻子。
一次酒后乱性,姜玥就能心甘情愿地把亲生儿子交给我这个妈
你们俩,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呆呆的跪在地上。
我拉开衣柜,从里面拖出一个行李箱。
这个家,我嫌脏。
他猛地扑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不要！老婆,你别赶我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打我,你骂我,怎么样都行,就是别不要我！
安安不能没有妈妈啊！
安安
听到这个名字,我笑了。
我用力掰开他的手,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宋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他捂着脸,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一向温顺的我,会动手打人。
宋华,你听清楚。
我指着门口,声音冷得像冰。
第一,安安的妈妈不是我,是姜玥。
第二,从今天起,你,还有姜玥,都给我滚出我的世界。
第三……
我顿了顿,看着他惊恐的眼睛,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三天后,是安安的生日。我会给他办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
到时候,我希望你们俩都能到场。
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6
宋华被我眼里的疯狂吓到了。
他麻溜地收拾了几件衣服,逃似的离开了这个家。
他走后,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安的哭声从隔壁房间传来。
我起身走过去,抱起他。
他揉着眼,小手搂着我的脖子,软软地叫了一声：妈妈。
我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地刺痛了。
这张我亲吻了无数次的脸,这声我听了无数遍的呼唤。
全都是假的。
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抱着他,身体僵硬,第一次没有回应他。
接下来的三天,我开始着手准备安安的生日派对。
我给所有亲戚朋友都发了请帖,包括我爸妈,宋华的父母,我们所有的共同好友。
我告诉他们,我要给安安办一个最难忘的生日。
宋华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我一个都没接。
他发了上百条微信,内容从忏悔,哀求,到最后的威胁。
他说,如果我敢乱来,他就把所有事情都抖出去,让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
让我抬不起头
他似乎忘了,从我拿到那张鉴定报告开始,我就已经没什么脸面可言了。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吗
姜玥也给我发了信息。
通篇都是对不起,她说她也是被逼无奈,她说她可以离开这座城市,永不出现,只求我放过她,放过宋华。
放过他们
那我呢
谁来放过我
周六下午六点,来家里参加安安的生日派对。记得穿漂亮点,毕竟,你是今天的主角之一。
然后,我拉黑了他们两个。
生日派对当天,家里很热闹。
客厅里挂满了气球和彩带,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物和饮料。
亲戚朋友们带着礼物陆续到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我穿着一条得体的连衣裙,化了精致的妆,微笑着和每一个人打招呼,接受他们的祝福。
婆婆拉着我的手,不住地夸我能干。
我妈则在一旁,满眼欣慰地看着我。
没有人知道,在这片虚假的繁荣之下,隐藏着怎样肮脏的秘密。
宋华和姜玥是最后到的。
他们一起来的,站在门口,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宋华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像是来参加葬礼。
姜玥则画着浓妆,试图掩盖憔悴,但那双惊恐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我笑着走过去,亲热地挽住宋华的胳膊。
怎么才来大家可都等急了。
我又拉起姜玥的手,把她带到我妈面前。
妈,你看,我没骗你吧,我们姐妹俩好着呢。
我妈看着我们紧握的双手,终于露出了笑容。
宋华和姜玥像两个提线木偶,任由我摆布,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把他们安排在主桌,就坐在我身边。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两个人的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心里觉得好笑。
别急。
好戏,才刚刚开场。
我端起酒杯,站起身。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参加我儿子安安的三岁生日派对。
客厅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微笑着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今天,除了给安安过生日,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我。
宋华和姜玥的脸,已经白得像纸。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遥控器,按下了播放键。
客厅正中央的巨大投影幕布,瞬间亮了起来。
上面出现的,不是安安可爱的成长视频。
而是一张放大了无数倍的DNA亲子鉴定报告。
7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投影幕布上那行刺眼的结论,脸上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支持存在亲生母子关系。】
【相似度：99.9999%】
报告的最下方,是两个清晰的名字。
样本A：姜玥。
样本B：宋安木。
我能听到身边倒吸冷气的声音,能看到每个人脸上那种混杂着惊骇、迷惑、和探寻的表情。
这……这是什么意思
婆婆最先打破了沉默,她颤抖着手指着幕布,声音都变了调。
小玥……安安……这上面说的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餐桌主位的三个当事人身上。
我,宋华和姜玥。
宋华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双手撑着桌子,手背上青筋暴起,冷汗从额角不断滑落。
姜玥更是直接瘫软在了椅子上,她用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拿起话筒。
大家可能看不懂,没关系,我来给大家解释一下。
我走到幕布前,指着那行结论,这份报告,是我儿子宋安木和我妹妹姜玥的亲子鉴定。
结论显示,他们二人,存在亲生母子关系。
我把母子关系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这不可能吧！
姜暖,你是不是搞错了这玩笑可开不得！
我妈摇摇欲坠,被我爸一把扶住。
姐！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姜玥哭着扑过来,想抢我手里的话筒。
我侧身躲开,她扑了个空,狼狈地摔在我脚边。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我。
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是亲姐妹啊！
她开始演戏了,演一个被姐姐污蔑的可怜妹妹。
我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我。
亲姐妹
你爬上我老公的床,怀上他的野种,再趁我生产的时候给我,让我替你养的时候。
你怎么不记得,我们是亲姐妹
她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看向已经面如死灰的宋华。
老公,我甜甜地叫了一声,现在,轮到你了。
我按了一下遥控器。
幕布上的画面切换了。
那是一段监控录像。
时间,是我拿到鉴定报告的那天晚上。
地点,我们家的客厅。
画面里,宋华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地忏悔。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通过连接好的音响,清晰地播放了出来。
是我混蛋！是我不是人！跟姜玥没有关系,都是我逼她的！
是我跟她酒后乱性……
我只是太想要一个孩子了……
整个客厅,一片哗然。
如果说,刚才的鉴定报告只是一个炸弹。
那么现在这段录音,就是引爆这颗炸弹的雷管。
所有的猜测,都变成了事实。
所有的脸面,都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8
整个客厅,充满着哭喊声,质问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荒诞又刺耳的交响乐。
畜生！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桌上的一个酒瓶,就朝宋华头上砸了过去。
酒瓶在他头上应声而碎,鲜血和酒液混在一起,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他像感觉不到疼,只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的天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婆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嚎啕大哭。
而我妈,她死死地盯着地上已经被吓傻了的姜玥,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
她走过去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姜玥的脸上。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
这一巴掌,比我打的那下还要重。
姜玥的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渗出了血。
她捂着脸,终于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哭喊。
我看着眼前这出由我亲手导演的闹剧,看着我最亲的家人们反目成仇,看着我曾经深爱的丈夫和我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妹妹,像两条狗一样被人唾弃。
我应该觉得痛快的。
可我没有。
我的心里一片空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走到安安身边。
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缩在角落里,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不知所措。
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的出生,是一场肮脏的阴谋。
他不知道他的生日派对,会变成一场审判大会。
我蹲下身,把他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
这是我最后一次,抱他了。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说：安安,别怕。
接着,我牵着他的手,走到姜玥面前。
姜玥头发散乱,妆也哭花了,狼狈不堪。
我把安安的手,放进了她的手里。
姜玥。
这是你的儿子,现在,我还给你。
姜玥浑身一颤,猛地缩回了手。
安安被她甩开,踉跄着退了两步,茫然地看着我们。
不……不是的……姜玥惊恐地摇头,姐,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生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狡辩。
我笑了。
我生的
我撩起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腹部那道狰狞的剖腹产疤痕。
对,这道疤,是我为你挨的。
生孩子那天,大出血,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的,是我。
涨奶的痛,彻夜不眠的累,都是我一个人扛过来的。
你呢我盯着她,你在哪里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守在产房外,哭得比谁都伤心。
姜玥,你当时哭,是在心疼我死去的孩子,还是在心疼你自己,不能亲身体验做母亲的伟大
她张着嘴,绝望地摇头。
我没再看她。
我面对着所有亲朋好友,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让大家看笑话了。
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姜暖和宋华,正式离婚。
这场闹剧,到此结束。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曾经被我称为家的地方。
身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分崩离析的世界。
我都没有回头。
9
我从那个家里逃了出来,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城市的霓虹灯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块。
手机一直在响,是我爸妈,是朋友,甚至还有宋华的号码。
我一个都没接,直接关了机。
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把自己扔在柔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以为我会哭,会崩溃,会像个疯子一样砸东西。
可我没有。
我甚至还有心情去分析,我妈那一巴掌打得到底够不够狠,我爸那个酒瓶子砸得到底准不准。
我知道,我可能有点不正常了。
第二天,我开了机。
手机里涌进来无数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
我略过所有人的,只点开了我妈发来的那条长长的语音。
她的声音疲惫又沙哑,带着哭腔。
她说,宋华的父母连夜把宋华和姜玥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说,她和我爸一晚上没睡,她对不起我,是她没教好女儿,才让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她说,让我先别回家,她怕我触景伤情,等她和我爸把家里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再接我回去。
最后,我妈小心翼翼地问：暖暖,安安……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安安。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还是会抽痛。
那是我养了三年的孩子。
我给他喂过第一口奶,教他说第一句话,扶着他走第一步路。
我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可一想到他的由来,那点所剩无几的温情,就被彻骨的恨所取代。
我回了条信息给我妈。
妈,那个孩子,跟我没关系了。他的亲生父母会处理的。
从此以后,他是宋华和姜玥的孩子,再也不是我的安安。
一个星期后,爸妈来接我回家。
家里的陈设变了。
所有和宋华和安安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
我知道,这是我爸妈在用他们的方式,保护我。
我妈抱着我痛哭。
都过去了,暖暖都过去了。
我靠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这几天的坚强伪装,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像要把这三年所受的所有委屈和痛苦,都一次性发泄出来。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
宋华没有异议,净身出户,他什么都没要。
我们是在民政局见的最后一面。
他瘦了很多,额头上的伤口结了痂,看起来有些狰狞。
他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递给我,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对不起。
临走前,他说了这三个字。
我看着他,突然问：姜玥呢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声音沙哑：她……被我爸妈送走了,送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安安呢
也一起。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都结束了。
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画上句号。
直到半年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宋华的妈妈,我曾经的婆婆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苍老又疲惫。
她说,她想见我一面。
10
我拒绝了。
我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没什么好见的。
可她却在电话那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暖暖,我求求你,就见一面,我给你跪下都行。
我沉默了。
一向强势好强的长辈,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我最终还是心软了。
我们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半年不见,她像是老了十岁,头发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她看到我,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暖暖。
阿姨,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检查报告,推到我面前。
你看看这个。
我疑惑地拿起报告。
是安安的。
上面全是各种我看不懂的医学术语和数据,但最后的诊断结论,我却看懂了。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白血病
怎么会……
医生说,需要尽快做骨髓移植。
前婆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我们全家都去做了配型,我,他爸,宋华都不匹配。
医生说,找到同胞手足的配型成功率是最高的。
她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用一种充满期盼和恐惧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
我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因为我觉得荒唐,可笑。
燕子！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我知道,我们陈家对不起你！我们不是人！我们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安安是无辜的啊！他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
医生说,只有找到他亲生母亲的姐妹,也就是你,才最有希望配型成功！
我求求你,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救救他吧！只要你肯救他,我下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她说着,就要从椅子上滑下去,给我下跪。
我急忙扶住她。
我看着她苍老而绝望的脸,听着她卑微的哀求,心里五味杂陈。
我该救吗
救那个由背叛和欺骗而来的孩子
理智告诉我,不该。
我没有这个义务,更没有这个圣母心。
可是……
我脑海里,又浮现出安安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他搂着我的脖子,软软地叫我妈妈的样子。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姜玥呢她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她的配型成功率不是更高吗
提到姜玥,前婆婆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恨意。
别提那个丧门星了！
她咬着牙说,自从安安生病后,她就跟疯了一样,整天闹着要把孩子扔掉,说这是个讨债鬼。
前几天,她趁我们不注意,自己跑了！
我们找了她好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愣住了。
姜玥……跑了
她竟然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一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比小说还要荒诞。
前婆婆还在哭着求我。
我看着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阿姨,我说,我可以去医院,做配型。
11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抓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你。
我打断了她。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看着她的眼睛,如果配型成功,手术结束后,我要你们宋家,还有姜玥,永远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从此以后,婚丧嫁娶,再不相干。
你们,能做到吗
她愣住了,随即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
能！我们能做到！我们发誓！
我去了医院。
抽血,化验,等待结果。
等待的那几天,我过得异常平静。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爸妈。
我只是觉得,这是我为那段荒唐的过去,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做完这件事,我就能彻底地和过去告别。
结果出来了。
配型成功。
当医生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一场孽缘,总要有一个了结。
手术安排得很快。
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看着白色的无影灯,脑子里一片空白。
麻药注入身体,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想起了我妈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暖暖,你就是心太软。
是啊。
我就是心太软。
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人伤害。
再醒来时,我躺在病房里。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我爸妈守在我床边,眼睛红肿。
我妈握着我的手,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笑了笑,声音虚弱：妈,我没事。
我爸在一旁,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给我削了一个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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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
宋华和他父母来过一次。
他们隔着病房的玻璃,远远地看着我。
宋华的父亲,那个一向严肃的男人,朝着我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把头转向了窗外,没有再看他们。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我爸妈来接我。
我换上自己的衣服,感觉整个人都重获了新生。
临走前,我收到一条匿名短信。
谢谢你。对不起。
我知道是谁发的。
我面无表情地,删除了短信。
后来,我听说,安安的手术很成功。
不久后,宋华一家就卖掉了北京的房子,带着孩子,离开了这座城市,再也没有回来过。
至于姜玥,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任何消息。
她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人间蒸发了。
我妈有时候会提起她,叹着气说,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我只是沉默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12
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我换了工作,搬了家,认识了新的朋友。
我开始健身,学插花,每个周末都去爬山。
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
我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一年后,我在山顶看日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人。
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笑容干净,像清晨的阳光。
他递给我一瓶水,笑着说：一个人来看日出,不孤单吗
我看着远方那轮缓缓升起的金色太阳,摇了摇头。
不孤单。
我转过头,迎着朝阳,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看,天亮了。
是的。
天亮了。
我的人生,也终于天亮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