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砂启幽冥
墓室里的空气凝固如琥珀,唯一流动的是我掌心里渗出的时之砂。
快点,小子!秦爷的枪口重重顶在我的后脑勺上,让咱们瞧瞧,这传说中的巫女棺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我咬紧牙关,掌心下的千年玄冰棺椁透出刺骨寒意。指缝间渗出的时之砂泛着微弱流光,像星尘般缓缓铺满棺盖表面的诡异纹路。盗墓贼们屏息凝神,十几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的手,仿佛看的不是一场禁忌仪式,而是脱衣舞娘的最后一件衣衫。
我能...感觉到什么了。我低声说,一半是实话,一半是拖延。
掌心的时之砂开始发热,视野边缘已经浮现碎片式的画面——风雪中的祭祀,血染的祭坛,一个银发女子走向棺椁...
少他妈装神弄鬼!秦爷一脚踹在我腿弯,开棺!
盗墓贼们哄笑着,七手八脚上前,用铁锹撬棍卡进棺椁缝隙。我试图后退,却被秦爷死死按住右手,整个手掌被压在正在微微震动的棺盖上。
不,别——我话音未落,棺盖轰然震开!
一股无形气浪将所有人掀飞出去。我重重撞在墓墙上,喉头一甜,血腥气弥漫开来。昏暗中,只见一袭绯红身影缓缓自棺中坐起。
她银发如瀑,肤白胜雪,最骇人的是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纯粹的金色,没有瞳孔眼白之分,如同熔化的黄金。
何人扰吾长眠她的声音奇特,似无数人同时开口,带着古老的回响。
盗墓贼们慌乱爬起,不知谁先开了枪。子弹呼啸而至,却在距她三尺之外凝滞空中,旋即化为铁屑簌簌落下。
她轻抬素手,指尖金芒流转。
最先开枪的壮汉突然发出凄厉惨叫。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他如同被抽干的水袋,皮肤迅速褶皱塌陷,转瞬化作一具披着人皮的枯骨,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死寂。继而更加疯狂的枪声爆发。
巫女翩然落地,红衣无风自动。她甚至没有看那些人一眼,只是轻轻挥手。盗墓贼一个接一个地枯萎、倒下、化作枯骨。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试图逃跑,却在触及墓门前就瘫软在地,血肉消弭。
我蜷缩在角落,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不过短短十几秒,墓室内再无一个站立的盗墓贼,只有满地衣袍覆盖的白骨。
巫女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
那一刻,仿佛有冰针刺入我的颅骨。我本能地举起双手挡在面前,掌心里还未散尽的时之砂发出微弱光芒。
她突然僵住,金色眼瞳微微睁大。
时之砂...她瞬息间出现在我面前,冰冷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腕。那触感不像活人,更像玉石,你为何会有吾族血脉
我吓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她的目光忽然凝滞,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我的鬓角:用了多少次
什么我哑声问。
时之砂。她的指尖划过我的太阳穴,一缕断发飘落——那是刺眼的霜白。
我怔怔看着那缕白发,忽然想起抚养我长大的守墓老人总是叹息:墨儿,这能力能不用就别用,代价...太大了。
原来代价是这个。
每用一次,折寿十载。巫女的声音忽然有了情绪,似怜悯,又似悲哀,你尚且年少,为何已是半头霜白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记忆中那些被迫使用能力的场景一幕幕闪现——为达官贵人寻祖坟,为考古队探墓穴,为盗墓贼找入口...
巫女忽然将我拉近,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让我看看,时砂之契结于何人...
她的低语如同咒语,我感觉到掌心的时之砂突然发烫,仿佛要烙进骨头里。无数陌生记忆如洪水般冲进我的脑海——荒漠中的城池,月光下的誓言,还有...
剧痛让我几乎晕厥,却在下一刻被强行唤醒。
流沙不知从何处涌入墓室,如金色瀑布倾泻而下。巫女猛地将我拉起,在墓顶坍塌的轰隆声中,她的手掌与我的手掌紧紧相贴。
抓紧我!她喊道,金色眼瞳在黑暗中如同火炬。
掌心相触的刹那,比之前强烈十倍的记忆洪流席卷而来。这一次,不再是碎片,而是连贯的画面——
我看见沙漠中崛起的奇异城池,看见穿着祭袍的她和另一个男子站在高台上,看见血色的月亮高悬夜空,看见...
最骇人的是,在记忆的尽头,我看见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不,准确说是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那个人正在雕刻墓碑,嘴角带着温柔又悲伤的笑意。墓碑上的名字是——绯夜。
而我身边的巫女,正轻声呼唤那个雕刻墓碑的人:
夫君...
流沙彻底淹没墓室的前一瞬,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轻叹:
千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第二章:亡命
冰冷、粗糙的砂石砸在脸上,带着千年尘封的霉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拽着向前冲。身后的墓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石梁轰然砸落,激起漫天烟尘,彻底将那堆枯骨和贪婪的过往埋葬。
不想被活埋就快走!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奇特的、非人的回响,却少了几分棺中的空灵,多了一丝急促。那只握住我手腕的手,冰冷如玉,却蕴含着难以置信的力量,拽得我骨头生疼。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双腿拼命跟上她的速度。
黑暗中,她周身似乎散发着极淡的微光,足以让我勉强看清脚下崎岖不平的甬道。风声在耳边呼啸,混杂着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和我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她跑动的姿态不像逃亡,更像是在月下漫步,轻盈得不可思议,红衣在黑暗中猎猎作响,如同一朵绽开的血色妖花。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并非因为身后坍塌的墓道,而是因为——我看到了它。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流光,正从我被紧握的手腕处,沿着血管,丝丝缕缕地向上蔓延,像是有生命的活物,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泛起一种奇异的淡金色。
是时之砂!
它们正不受控制地从我掌心渗出,又被她冰冷的皮肤汲取!
她在吸收我的时之砂不,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共鸣和牵引!
你…我惊骇欲绝,试图挣脱。
闭嘴,看路!她头也不回,语气冷厉,手上力道骤然加重,捏得我腕骨咯咯作响,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嘶吼!
在那边!
别让他们跑了!
是秦爷留在外面的接应人手!他们听到了动静,堵住了出口!
起码有五六个人,手里拿着砍刀和土制手枪,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狭窄的通道瞬间被堵死。
我心底一沉,完了。
但身边的绯夜甚至连速度都未曾减缓。
面对呼啸而来的刀光和黑洞洞的枪口,她只是抬起了另一只空闲的手,五指微张。
那双熔金般的眼瞳,在极致的黑暗中骤然亮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绚烂的法术光芒。
只有最纯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死寂。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汉子,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继而转为极致的恐惧。他们的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攥紧、挤压,饱满的血肉之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皮肤失去光泽,紧贴骨骼,眨眼间化作了两具蒙着人皮的骷髅,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僵立原地,随后哗啦一声散架。
剩下的几人吓得魂飞魄散,发出凄厉的尖叫,转身就想逃跑。
扰吾清梦,觊觎冥器,当诛。
绯夜的红唇轻启,吐出冰冷的审判。
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额外的动作,只是握着我的手,继续前行。
而那些逃跑的人,没跑出几步,便一个接一个地软倒在地,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遍地枯骨中的一员。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我从极致的恐惧,到极致的震惊,再到一种麻木的茫然,只用了不到十秒。
她…究竟是什么
我被迫跟着她,从那些刚刚散落的、尚带余温的枯骨间踏过。鞋底踩碎肋骨的轻微咔嚓声,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们冲出了墓道口,清冷的月光混合着沙漠夜晚的寒风一同洒下,让我打了个寒颤,却也终于有了一丝重见天日的恍惚感。
身后是彻底被沙石掩埋的墓穴入口,像一张沉默的巨口,吞噬了所有秘密和生命。
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
我立刻踉跄着后退几步,剧烈地喘息着,仿佛离开了水的鱼,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去——那诡异的淡金色流光正在迅速消退,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我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月光下,她银发流泻,身姿绰约,美得不似凡人。那双金色的瞳孔也收敛了光芒,正静静地回望着我,里面情绪难明。方才瞬间剥夺数条生命的,就是眼前这个绝色女子。
恐惧再次攫住了我。
你…你杀了他们…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蝼蚁罢了。她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拂去了衣角的尘埃,不杀他们,死的就是你。
我无言以对。她说的是事实。但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让我从心底感到发寒。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上。那双纤纤素手,洁白无瑕,看不出丝毫血迹。
似乎察觉到我目光中的恐惧,她微微蹙起了精致的眉头,忽然朝我走近一步。
我吓得立刻又后退一步,脚下被碎石一绊,险些摔倒。
她停住脚步,金色的眼瞳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不悦还是别的什么
吾若想杀你,你早已与他们一样。她顿了顿,视线落在我方才被她紧握过的手腕上,那里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又缓缓移到我鬓角那缕刺眼的白发上,声音低沉了几分,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是啊,折寿十载…我差点忘了这个。使用能力的代价,和眼前这个神秘巫女带来的恐惧相比,究竟哪个更可怕
夜风吹起她绯红的衣袂和银白的长发,带着沙漠特有的苍凉和寒意。她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和死寂,身前是渺小彷徨的我。
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我。
这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我只是个普通的守墓少年,为什么会卷入这种诡异恐怖的事情里这个从千年棺椁中醒来的巫女,为什么偏偏缠上了我那句夫君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数疑问和恐惧在我脑中盘旋,几乎要炸开。
她不再看我,转而望向远处沙丘起伏的黑暗,侧脸在月光下勾勒出清冷的弧线。
此地不宜久留。她淡淡开口,方才动静太大,‘它们’会被惊醒。
它们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词带来的新的不安,她忽然再次看向我,金瞳在夜色中微闪。
跟我走。
不是询问,是命令。
去…去哪里我声音发颤。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默地看了我片刻,那双能看透生死轮回的眼眸,似乎也看穿了我所有的恐惧和挣扎。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不是对我,而是指向沙漠的深处,那片最为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地域。
她的声音飘忽而遥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悄然落下,砸在我的心上。
回家。
第三章:霜白
只有风刮过沙砾的呜咽声,以及我自己粗重得有些狼狈的喘息。
绯夜说完那两个字后,便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回家只是随口一提。她静静地望向沙漠深处,侧脸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白玉雕像,银发流淌着淡淡辉光。
而我,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小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沙地上。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对眼前这个非人存在的恐惧,以及对她那句话的茫然,像潮水一样拍打着我脆弱的神经。

我哪里还有家那座阴森、只有碑林和孤独的守墓人小屋吗那从来算不上家,只是一个栖身之所。
而她又要把我带去哪个家千年前的那个听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我不敢想。
冰冷的夜风吹透了我单薄的衣衫,让我打了个哆嗦,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擦掉额角的冷汗。
动作却猛地僵在半空。
我的指尖,触碰到了鬓角。
那缕之前被绯夜拂过的头发……触感似乎更加粗糙,范围也……更大了
一股冰冷的、比夜风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我的脊椎窜上天灵盖!
不……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旁边一小洼尚未被流沙完全污染的积水旁。水面因我的动作剧烈摇晃,倒映着破碎的月光和一张惊恐万分的少年脸庞。
我死死用手压住水面,强迫它平静下来。
倒影渐渐清晰。
水面下的那张脸,苍白,沾着尘土,写满了惊惧。而最刺眼的,是那鬓角——原本只是一缕的霜白,此刻竟然如同被无形的寒冬侵袭,蔓延成了醒目的一小片!在那黑发的映衬下,白得刺眼,白得诡异,白得……死气沉沉。
十年……一眼十年……
守墓老人苍老而沉重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我耳边轰然响起。
【记忆闪回】
·
昏暗的油灯下,我刚为一群外来者看完一块无字残碑,头疼欲裂地蹲在门口干呕。
·
老人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拍着我的背,递过来一碗清水。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深深的悲哀和无力。
·
墨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记住爷爷的话。这能力,是诅咒,不是恩赐。它能让你看见死人的过去,代价却是吸食你这个活人的未来。
·
我懵懂地抬头:未来
·
寿命。爷爷吐出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用一次,折寿十载。孩子,你……唉,能不用,就别用。你的时间,赔不起啊……
·
那时的我,对十年寿命并无概念,只记得爷爷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闪回结束】
赔不起……
我喃喃自语,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片刺目的白。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直达心底。
原来这就是代价。
不是我理解的疲惫,不是折损健康,而是如此直观、如此残酷、如此迅速地在我的身体上刻下印记!燃烧生命……原来不是一个比喻!
恐慌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我才十七岁,却已经像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我俯下身,感觉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喉咙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我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望向那个罪魁祸首——那个把我拖入这噩梦般境地的巫女。
她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静静地看着我。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如同两盏冰冷的烛火,映照出我此刻狼狈不堪、濒临崩溃的模样。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愧疚,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码。
这种冷漠彻底点燃了我心中压抑的恐惧和愤怒。
为什么!我声音嘶哑地朝她低吼,像一头被困的幼兽,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用这能力会这样!你当时为什么还要逼我!为什么还要吸收我的时之砂!
最后一句质问脱口而出,我猛地捂住了嘴,但已经晚了。
绯夜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朝我走近一步。
沙漠的夜,静得可怕。她赤足踩在沙砾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像踩在我的心跳节拍上。
我吓得想后退,却被巨大的恐惧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蹲下身。
冰冷的气息再次将我笼罩。
她伸出那根曾瞬间令盗墓贼化为枯骨的手指,缓缓地,再次指向我的鬓角。
我没有感觉到力量,也没有感到疼痛。
但比那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我感觉到,掌心里那自从出墓后就一直沉寂的时之砂,竟然开始微微发烫!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想要再次活跃起来!
而她金色的眼瞳深处,似乎也有极细微的流光,在与我的掌心遥相呼应。
因为,‘它’认得我。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缥缈。
而你……
她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我的皮肤,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刺穿我的灵魂。
你的时间,所剩无几。若想活命,唯有跟我走,回到一切开始之地。
她收回手,站起身,重新变回那副睥睨而疏离的模样。
选择在你。
是留在这里,等待下一次被迫使用时之砂,迅速衰老、枯竭,化作一捧无人记得的白骨……
……还是跟我去寻找一线生机。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漠然地向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沙漠走去。
把我,和一個比死亡更沉重的选择,留在了这片冰冷的月光下。
我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着水中自己那缕飞速蔓延的霜白,巨大的绝望和茫然如同流沙,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跟她走,前路是千年巫女和更未知的恐怖。
留下来,结局是肉眼可见的迅速衰老和死亡。
这根本不是选择!
我看着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那一抹绯红,巨大的求生欲最终压倒了一切。我挣扎着从沙地里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非人的身影,嘶哑地喊出了两个字:
等等!
前方的身影,微微一顿。
第四章:金瞳的代价
我的声音嘶哑,几乎破碎在风里。
但那抹即将被黑暗吞没的绯红身影,的确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像沙漠中一株等待猎物的血色植物。无声的压迫感隔着老远传来,比这夜风更让我窒息。
等还是不等
这根本不是选择。留下是慢性自杀,跟着她,前方或许是立刻的死亡,但也可能是……一线生机。对死亡的恐惧最终压倒了对她非人力量的恐惧。
我咬紧牙关,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浑身因为恐惧而泛起的颤栗,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她跑去。沙地松软,耗尽了我的力气,等我踉跄着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时,只能扶着膝盖剧烈喘息,肺叶火烧火燎地疼。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熔金色的瞳孔在极致黑暗中俯视着我,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既无嘲讽,也无赞许,仿佛我只是一个她不得不携带的物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走。
没有多余的废话,她再次转身,向前走去。这一次,她的速度放缓了些,似乎是在有意迁就我这个凡人孱弱的体力。
沉默在蔓延。
只有脚踩沙砾的细微声响和我的喘息声。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自己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时之砂被强行引动时的灼热感。
它认得我……
她的话像鬼魅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
时之砂是活的它有意识还是说,它本质上就是她力量的一部分,所以才会彼此呼应
无数疑问几乎要将我的脑袋撑破。但我死死咬着嘴唇,不敢问出口。我怕听到更令人绝望的答案,怕这微妙的、建立在一线生机上的平衡被打破。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在无边的荒漠和冰冷的星空下跋涉。不知方向,不知终点。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开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黑暗不再是纯粹的黑,而是变成了深蓝。黎明前最冷的时刻到了。
就在我以为这场沉默的跋涉会持续到天亮时——
走在前面的绯夜,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轻微,轻微到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我一直紧绷的神经捕捉到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
她的背影依旧挺直,红衣在渐弱的风中轻轻摆动。
可下一秒,我瞳孔猛地一缩!
我清楚地看到,她垂在身侧、自然微张的右手,那纤细如玉的指尖,竟在微微地……颤抖。
非常细微,频率极快,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紧接着,我甚至听到了一声极轻、极浅,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吸气声。
她在……忍耐痛苦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自己否定了。开什么玩笑一个挥手间能让七八个壮汉瞬间化为枯骨、从千年棺材里爬出来的怪物,怎么会痛苦
可那颤抖如此真实。
难道……是之前动用力量的后遗症还是说,吸收我的时之砂,对她而言也并非全无代价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混杂着一丝荒谬的原来你也会不舒服的诡异平衡感,以及更深的、对于未知的警惕。
没等我细想,她的脚步再次加快,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异常从未发生过。
我也只好压下疑虑,咬牙跟上。
天色又亮了一分,已经能勉强看清远处沙丘的轮廓。
突然!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一支弩箭!从侧面一座沙丘后闪电般射出,直取绯夜的后心!
速度太快,角度刁钻至极!
小心!我失声惊呼,大脑一片空白。
根本不需要我的提醒。
在那弩箭离她还有数丈远时,绯夜的身影仿佛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破。
那支致命的弩箭,就那么凭空穿过了她原本站立的位置,噗地一声深深扎进沙地里,尾羽兀自颤抖。
而她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几步开外。
她缓缓侧过头,目光投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金色的眼瞳中,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冰冷的、实质般的杀意。
不知死活。
她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骨髓。
沙丘之后,顿时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显然,对方没料到这必杀一击竟然如此轻易地落空。
但他们的攻击,并未停止。
咻咻咻——!
又是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来,封死了她所有闪避的角度!
同时,另一侧也响起了脚步声!至少有三四个人,手持闪着寒光的砍刀,面目狰狞地朝着我扑了过来!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用弩箭牵制住那个可怕的女人,先抓住我这个明显的软柿子!
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眼看那明晃晃的刀光就要劈到眼前!
滚开!
我绝望地闭上眼,胡乱地挥手格挡。
就在此时——
嗡……
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嗡鸣声以绯夜为中心陡然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那射向她的三支弩箭,再次诡异地悬停半空,继而化为齑粉。
而那几个扑向我的大汉,动作瞬间僵住,脸上贪婪狰狞的表情凝固,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水分一般,皮肤飞速变得灰败、干瘪……
恐怖的一幕再次上演!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彻底化为枯骨的刹那——
我猛地看见,站在那里的绯夜,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她原本抬起施术的右手,颤抖得比刚才剧烈十倍不止!甚至她的整个肩膀都在微不可查地痉挛!
她周身的那种无形力场,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和…涣散
其中一个冲在最前面、几乎已经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刀疤脸,似乎察觉到了这千分之一秒的间隙!求生的本能让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竟硬生生顶着那恐怖的力量,将手中的砍刀朝着绯夜猛掷过去!
这一掷,蕴含了他全部的力量和对死亡的恐惧!
速度快得惊人!
而绯夜,似乎正全力维持着那大规模的法术,对于这突如其来、瞄准她侧腰的袭击,反应慢了半拍!
她金色的眼瞳微微收缩。
一切发生得太快!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不要!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怕她死了我也活不成,或许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我猛地朝她那边扑了过去,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开那把刀!
这无疑是螳臂当车。
但就在我扑出的瞬间,我因恐惧而一直紧握的双拳下意识地张开了。
掌心之中,那因为连续的情绪刺激和生死危机而一直隐隐发烫的时之砂,骤然爆发!
嗡——!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光芒自我的掌心迸射而出,不再是微弱的流光,而是刺目的、纯粹的金色光晕!
这光芒并非冲向那把刀,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触须,瞬间缠绕上绯夜的身体,与她周身那股无形的力场交融在一起!
嗡鸣声陡然加剧!
时间的流速仿佛变得诡异起来。
那把飞掷而来的砍刀,在我眼中突然变得极慢,慢得像是在水中前行,轨迹清晰可见。
而绯夜猛地转头看向我,金色的瞳孔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近乎震惊的情绪!
她周身那股即将涣散的力量,在被我的时之砂注入后,瞬间变得凝实、稳定、甚至……更加强大!
她甚至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那柄缓慢飞行的砍刀,就在离她腰侧不到一尺的地方,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墙壁,瞬间寸寸断裂,化为无数金属碎片,叮叮当当地散落一地!
而那个掷出刀的刀疤脸,以及他身后那几个同伴,连最后的惨叫都没能发出,便在骤然增强的力量下,彻底化作了满地枯骨,哗啦散开。
死寂再次降临。
只剩下我和她,站在黎明的微光与满地的枯骨之间。
我瘫软在地,浑身脱力,掌心的光芒迅速消退,只剩下火辣辣的灼痛感和又一次清晰涌上的、生命被抽空的虚弱感。不用看我也知道,我的白发,一定又多了。
我抬起头,正对上绯夜看过来的目光。
她的眼神极其复杂,震惊、疑惑、审视,还有一丝……我完全看不懂的深邃波动。她右手的颤抖已经停止,气息也重新变得悠长而平稳。
她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冰冷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仔细地看着我的脸,尤其是我的眼睛和鬓角。
她的指尖依旧很冷,但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刺骨的寒意了。
你……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度,刚才,是想救我
我没力气回答,只是喘着气。
她盯着我看了半晌,那双能洞穿人心的金瞳微微眯起。
然后,她松开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却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看来,‘它’比我想象的,更在意你。

又是我听不懂的话。
但没等我追问,她忽然侧耳,像是在倾听什么远方传来的声音,脸色微微一凝。
麻烦了。她站起身,看向我们来时的方向,金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忌惮
‘它们’……真的被惊醒了。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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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多言,一把将我从沙地上拉起,几乎是用半拽的方式,朝着与黎明相反的方向——那片更深、更黑暗的沙漠腹地,急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