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匡毅左手牵着孩子,右手捧着一束玫瑰花,来接程泳沙下班。
辛学宇与他们擦肩而过。哪怕是晚上,也不妨碍小孩眼神好,隔老远都在呼唤他,“宇哥!宇哥!”声音清脆,带着笑意。
辛学宇朝她挥挥手,径直离开,没有交谈,没有停留。
当晚,一家三口住的酒店。
匡毅说不能白白浪费一晚房钱。
晚上为了哄程泳沙,他鞍前马后,帮她收拾衣服,吹头发、泡脚按摩。
她坐在洗手池上,脚放在面盆里。热水缓缓流下,匡毅帮她按摩小腿。
“匡毅,你是不是准备要变心了?”程泳沙紧盯着他的侧脸发问。
“你别胡思乱想。”
“我觉得你不够爱我了。以前爱我百分之白,现在缩水了至少百分之三十。”
“你只是把我的好当成理所当然,不断往上叠加期望值,我把真心掏出来送给你,你都还觉得它太轻。”
“我为什么不能当成理所当然。”程泳沙问,“你和我结婚,是因为爱情吧。”
“是。”匡毅关掉水龙头。水满得要溢出来。
“如果没有了爱情,是不是就要离婚?”她接着问。
“为什么要离婚?”他双手撑住台面,倾身靠近她。鼻尖萦绕依兰香。是她的皮肤上残留的沐浴露的味道。“我还想跟你生孩子呢。”
“生孩子?”程泳沙诧异。
“对呀,爱情终究会消散。变成亲情,亲情才是把一家人绑、不,团结在一起的纽带。”他把下巴搁在她颈窝,猛嗅一口。身体里欲望随着他自己的提议而蠢蠢欲动。
“你说过,生不生孩子随我。”程泳沙撑着他的重量,没有向后倒去。
“难道你不想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吗?”匡毅循循善诱,“你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多可怜。在这个世界孑然一身,难道你真的不想拥有一个和你血脉相连的孩子吗?”
“可是……詹奕熙……”程泳沙迟疑。
“我知道你爱她,你对她的照顾,充分说明你有做一个好妈妈的潜力,你明白吗?难道你自己没发现这点吗?你把母爱都给了一个非你所出的孩子,说明了什么?说明你内心深处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但是……”程泳沙糊涂了。他把她的脑袋搅得一塌糊涂。
她从没想过要生孩子。以前没想过,再婚后也没想过。
他忽然提出要生孩子,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多么诱人的提议。
匡毅多狡猾,为了美化自己的企图,不惜挖掘她人生的痛点,予以重击,让她自乱阵脚,最后心甘情愿跌进他的陷阱。
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绝不会通过挖掘你内心的伤痛,来治愈你。
但凡一个男人打着为你好的名义,指着你的伤口说你人生不完整。那么一定要提高警惕,他要做的不是缝合你的伤口,而是往你的伤口埋毒药。
面盆里的水渐渐流光了。程泳沙的腰再也撑不住,一把推开他的头,坐直身体。“沉死了。”
匡毅也知道詹奕熙在外面,对酒店的隔音不做任何期待。所以他不着急,先埋下一颗种子,再慢慢浇灌,早晚会发芽的。
她吃软不吃硬。
看着傻,其实很聪明。
匡毅把她抱出去。放在床上。詹奕熙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放小猪佩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对两个大人毫不关心。
“匡毅,你还没跟我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
“错哪儿了?”
“不该跟你吵架,第一天就该来接你。”
“不是的。”程泳沙盘腿坐着,拖过一只枕头抱在怀里。咽下那句早已被污名化的‘我是为你好’。说,“你没有意识到危险。”
“什么危险?”匡毅漫不经心地躺下来,还弹了弹,测试床铺的柔软程度。
“你把女学生带回家,万一她将来反咬你一口,你浑身长嘴都解释不清。”她说。
“你想多了。”他一手枕在后脑勺,看向电视。
“我就问你,如果她反咬你一口,告你性骚扰,你怎么为自己辩解。”这个时代已经不是她读艺校的时候。
真出了事,或有了某种传闻,家长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搞不好还有人来家门口贴大字报、泼粪骂街。
‘高校男教师性骚扰女学生‘这种标题太触目惊心,太容易引发社会舆论风暴。民意被裹挟时,被诬告者将付出巨大代价。出面解决问题、平息舆论的祭品,不是学校,不是校长,不是学生和家长,更不是网络判官,而是他。
“我没做过的事,她赖也赖不到我头上。”
“你真的这么想吗?”程泳沙一副他太天真的表情。
“我知道啦,以后不会再给她单独补课了。”
“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回家里补课呢?补课班不行,公园里、咖啡馆,不行吗?”在她看来,公共场合一般都有目击者和摄像头,他那么在乎别人想法的人,应该为了避嫌而选择有第三人的场合。
可匡毅不这么想。他正是因为在乎别人的眼光,怕有人说他在背后偷偷给女生开小灶补课,举报他什么的,他才把女生带回家里补课。
这种一对一补课,收费五百元一小时。如果在补习班里,老板要抽走四分之一的场地费,再加上代扣代缴的税款,到他手里就不剩多少了。
“你缺那点钱吗?”程泳沙恨恨地说。为了一两百块钱,不惜给自己找麻烦。
“缺。”
“你跟你妈真的掉钱眼里了。”
“我觉得我妈说得挺对,这个社会拼什么?就拼钱!你有钱,说话都比别人声音大。”
“你怎么能有这么俗了吧唧的思想。”她叹。
“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说。
好了。程泳沙明白了,“我要是不交生活费,钱这个话题,就永远绕不过去了呗。”
“你看你,我可没跟你提钱,是你自己提起来的。”匡毅说。
“我生了孩子以后,是不是就要交生活费呢?”她的目光落在电视机旁边的烧水壶里,里面插了一束看起来娇艳、已渐显疲态的玫瑰。
“不是你交生活费,而是承担家庭共同生活开支。”
程泳沙看他一眼。她在上一段婚姻里,一分钱都没掏过。永远伸手找辛学宇要。
她知道这话不能讲,因为匡毅一定会说,那没办法,你前夫有钱,我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