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谢晏的心头。
谢晏从昏沉中惊醒时，丞相府的铜漏正敲响午时三刻。
他猛地坐起，后腰溃烂的鞭伤撕裂般剧痛，就连嗓子也疼的厉害，就是一句简单的语调都发不出来，脸色苍白的不像活人，额前碎发借着汗水在他俊秀的脸上弯成数条裂痕。
谢晏死死握住自已胸口，感受着胸膛下心脏。
他加重了些力道，妄图遏制自已快要破膛而出的心跳，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又恍如昨日，就好像他一回头，背后永远都会有个叶玄去唤他哥哥。
什么声音这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哪里来的锣鼓声。
远处隐约传来鼓声，时缓时急有节奏的传入谢晏耳中。
背后的伤口源源不断传来的痛处，却远不及心口翻涌的恐慌。
现在是何日？何时？
谢晏睡了太久，短短几日被萧景翊还有叶静之折磨的早就快要在发疯的边缘徘徊了。
爹爹我要去找爹爹。
“放我出去！“谢晏艰难的翻身下床，手臂撑着墙，踉跄着扑向房门，一下，一下重重的拍着厚重的花雕木门。
“放我出去！”谢晏艰难吼出一句，嗓音像是从沙砾里滚过一般嘶哑难听。
“放我出去，叶玄！”他的掌心落在门上，被反弹回来的力气震的通红，可谢晏不在乎，只是一遍遍的重复刚才的动作。
屋内的香炉不断的燃起袅袅炊烟，经过镂空的香炉打散在空中化为一缕白烟。
叶静之倚在门边，指尖把玩着一枚染了血的戒指，静静的斜倚在窗户边，像是在等待即将到来的猎物一样从容。
“叶玄！我知道你在外面，快点给我把门打开啊！”
砰！的一声，木制门框狠狠晃荡了一下。
谢晏用肩膀狠狠撞向木门，随即往后倒去，无意间打翻了燃烧的香炉，手背上立马起了一片红晕。
香味猛的灌入鼻腔，谢晏闻着熟悉的味道一时羞恼，直接徒手将那未燃烬的香片按灭，全然不顾手心的灼热。
“软骨散叶玄！你可真是好本事。”
“远不及哥哥你呀。”
门轰的一下从外被人推开，叶玄逆着光站在门前，身形颀长，半环着手臂，垂头好整以暇的注视着地上面无血色的可怜人。
谢晏抬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衣衫滑落手臂露出一截带着红痕的手腕。
他摇摇头妄图保持清醒，哑着声音道：“我要出去。”
“阿晏想去哪？“叶玄半跪在地，笑的那样好看，他伸手把谢晏揽在怀里感受着他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的肩膀，笑容更加明媚。
“哥哥这么着急出去，莫不是知道谢大将军今日问斩，好和百姓一起去瞧个热闹？“
谢晏的指尖猛的攥紧，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阳光下，叶玄的身影将他完完全全的笼盖在阴影之下，干裂发白的嘴唇被他用指尖轻柔的抚过。
他像是一个雪天无端坠落猎坑的困兽，在无尽寒冷的黑夜里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全身冷汗直冒，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叶玄”谢晏颤抖着声音，他抽泣着，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试探性的拽住叶静之的衣袖，玻璃珠般的眸子里蓄记泪水，却仍然倔犟的不肯落下。
“我求求你求你让我去见爹爹最后一面，往后，你要折磨我也好，要我的命也罢，我谢晏断不会挪动半步。”
他指尖泛白，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让我去求你“
周围的空气安静的让人窒息，叶玄静静的看着怀中的谢晏，只觉得心脏恍惚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攥了一下。
那是一种莫名的疼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着他的心。
叶静之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半晌，在谢晏绝望的眼神中，他突然莞尔一笑：“好啊。”
那笑容如通阳光穿透了乌云，却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不等对方起身，他又道：“哥哥亲我一下，我就答应好不好。”
少年的嗓音温柔，带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清冽。可惜，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谢晏比万箭穿心还要痛的多。
谢晏的身l猛地一震，仿佛被雷击中一般。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和屈辱，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谢晏不断在心里问自已，他在内心挣扎许久。
直到叶玄的耐心快要告急，眉头紧锁时，他才地抬起头，朝着叶玄的嘴唇凑了过去，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又迅速扭过头，嫌恶的擦着嘴角。“可以了吗。”
叶静之愣了愣神，片刻才低低笑出声，手指在唇边碰了碰，像是在回味刚才转瞬即逝的吻。
“哥哥这副模样，倒比平日更惹人怜爱。“叶静之冷笑着挣开袖子，慢慢站起身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可惜——我不愿意。”
此刻，狂风扯碎空中落叶，远处刑场的催魂鼓穿透雨幕，每一声都似重锤凿在他脊梁上——午时三刻到了。
谢晏闻言像是疯了一般扯着他的衣摆，指尖血肉模糊：“叶静之！你个混蛋！“
“是啊。“叶静之俯身掐住他下颌，眼睛明亮又澄澈，颇为无辜的道：“可我没说是活着的父亲啊。
叶静之笑了，爽朗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内回荡，一下，又一下砸在谢晏的脑中，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烂漫。
叶静之背过身，摸了摸眼角溢出的泪水，嘴角笑意不减：“哥哥，你还是这么可爱”随即在谢晏吃人的眼神中敛了笑，唇瓣微张冷冷的吐出一句话：“去吧哥哥，再不走可真就来不及了。”
因为吸入过量的软骨散，谢晏全身就和棉花似的软绵绵没有力气，可他的双腿像有千斤重，
他强撑着站起身来，没有给身后的叶静之一个眼神，一步一步朝着刑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