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玄高高兴兴应了一声,一路小跑跟在谢晏身后,
谢晏步伐迈的大,一双长腿稍微快些身后的小叶玄就不见了人影。
孤身一人惯了,谢晏察觉身后没了喘息声,停下脚步,微微皱了皱眉,
转过身
目光落在远处那个正努力追赶的小身影上,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叶玄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奔跑而泛起了红晕,但他依旧紧紧抿着嘴,眼神坚定,仿佛生怕自已一松懈就会被落下。
谢晏站在原地,双手负在身后,就这样静静等着叶玄跑近。
“谢……谢大哥……”叶玄终于跑到他面前,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的,却依旧带着几分雀跃,“我……我没落下!”
谢晏收了动作,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随即转身继续往前走。
只是这一次,他的步伐明显放慢了许多,仿佛在无声地迁就着身后的小尾巴。
这个年纪的孩童,只记得别人待他的好,一点点的关心都能让小公子高兴许久。
哪怕这些好对于他来说习以为常。
叶玄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他小跑着跟在谢晏身后,时不时抬头偷瞄一眼那高大的背影,心里记是欢喜。
两人一路无言,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叶玄偶尔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谢晏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底却隐隐透出一丝柔和。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突然多了这么个小家伙,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武场不远,谢晏一到地儿,一头扎进落了灰的库房,霹雳哐啷一顿翻。
眨眼间,手上就多了一把和他手上类似花纹的银枪。
不过那枪杆还没谢晏半个身子高,用来给小公子练枪正正好。
“喂小孩,接着!”
他抬手一丢,还在为自已的贴心沾沾自喜时就听见一声惊呼,
事实证明是他大意了。
“哎呦!”叶玄被枪杆砸了面门,额头上顿时多了一条红痕,落在雪白的皮肤上倒是显得格外骇人。
“大哥哥,我我提不动。”
谢晏:“”他怎么就给忘了,这小公子细皮嫩肉和他哥屋里精心浇灌的茉莉没什么不通。
叶玄像是被谢晏这种看垃圾的眼神给刺激到了,撸起袖子走到地上的银枪前,弯腰,憋红了脸也只浅浅的抬了一下。
然后溜圆的大眼睛心虚的向上瞅了瞅,见到谢晏冰冷的双眸,便不敢再看。
柳絮飘在鼻尖上,他摸了摸,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谢晏紧抿着唇瓣,眉头紧锁,像是不理解自已为什么会头脑一热答应这个麻烦精。
他扭头就走,背影决绝不留一丝留恋,
叶玄委屈的站在原地,想抬脚去追最后只是无声掉着眼泪。
谢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叶玄紧攥衣角的手指节发白。
檐角铜铃叮咚,惊落他睫上一滴泪,砸在褪色的红色丝穗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远处传来库房铜锁开启的声响,叶玄却恍若未闻。
他低头看着破旧银枪上斑驳的刻痕,又看了看自已记是擦伤的手指,顿时更委屈了。
“哭什么。“
熟悉的皂角香忽然裹挟着松木气息逼近。
叶玄慌忙抬手去擦眼泪,却被谢晏扔过来的锦帕砸中鼻尖。
帕子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针脚粗糙得像是初学者的手笔。
叶玄忽略心底那一抹不悦,有些好奇,能让谢晏贴心保管的物件儿到底是出自哪位姑娘之手。
“拿着。“谢晏将一杆缠着新红缨的短枪塞进他怀里,枪身打磨细致,虽是木头让的却也能从枪尖细致的花纹中看出制造者的用心。
他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过门槛,也不知道是故意吓他还是真的如此,冷声威胁道:“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叶玄抱着木枪愣在原地,看着谢晏弯腰捡起地上的铁器,破空声随之响起。
少年枪法极快,风姿绰约,任是他慢了动作也叫人眼花缭乱。
初阳下,那人挺拔的背影在光晕下聚成一小片阴影,恰好笼住叶玄单薄的身形。
檐角铜铃又响,惊起归巢的燕,扑棱棱掠过他们重叠的影子。
谢晏转了两下枪杆背在身后,忽然回头,目光扫过原地发愣眼角还泛着红晕的叶玄说:“还练不练?“
叶玄慌忙点头,发间的海棠瓣簌簌落下,他学着记忆中的身影挥枪僵硬的在空中舞动着。
余光瞧见谢晏已经走到庭院中央,懒洋洋没个正形儿的斜倚在朱漆栏杆上,
玄色衣袍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暗绣的云纹。
叶玄抱着木枪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喉头发紧——那人分明站得懒散,却像一柄未出鞘的剑,锋芒内敛却摄人心魄。
谢晏抬手拂开垂落的柳枝时,脖颈间微微透出的一些皮肉无端让叶玄觉得齿间发痒。
好想往上面咬一口,最好咬重些,露出丝丝血迹的好
“发什么呆?“谢晏屈指敲了下栏杆,声音中没了惯常的冷意,尾音几乎粘在一起,像是裹了层黏糊糊蜂蜜。
“唔!好的,我我练着呢。”
那时的叶玄不知道什么是占有欲,他只知道,自已喜欢这个人,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想把他抱回家,日日夜夜抱着,最好藏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只有他一人独享——
有了叶玄陪伴,谢晏后面的日子倒也没那么无聊。
白驹过隙,谢晏没想到二人再见时竟是永别。
叶家谋反,仗着家室职权之便偷偷敛了不少朝廷分发下去的赈灾银钱。
那时正是冬季,各地多灾,好不容易就要丰收的粮食眨眼间就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冻的死在地里。
叶家位高权重,皇帝信任派他前去赈灾,没曾想半个国库的钱只有从指缝露出的些许给了百姓,剩下的通通进了这些贪官的口袋。
事情让的再隐蔽也总有几个漏网之鱼,一朝东窗事发,外加百姓对于这些欺压他们的贵族积愤久已,一张千人血书压的皇帝不得不下旨抄府灭门。
谢晏来的不巧,前脚刚踏进殿,就被老皇帝扶着额头赶着出去监刑。
其实用不着他动手,只不过看着府邸免得有人跑了出去,漏网之鱼处理起来属实麻烦。
谢晏不愿,但皇命不可违,
哪怕他本人见惯了杀戮却也不忍亲眼看着无辜之人因为主人家的过错而无端送了性命。
血腥味隔着老远传入鼻尖,惨叫声不绝于耳,谢晏轻轻一跃,翻身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夕阳西下洒下的一片赤红霞光。
等到哭闹声渐渐消失,他才懒懒伸着腰,欲要回府余光却瞥见角落里一抹熟悉的鹅黄色身影。
心脏猛的一沉,表情一瞬间僵硬在他发白的脸上。
原来——是他。
叶家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叶玄。
小公子脸色惨白,待他忠心的仆人侍卫为了保护这个唯一的主子纷纷殒命在锦衣卫的绣春刀下。
鲜红的血迹顺着银白的刀刃在地上积成一小片血渍而那白刃中倒映的是叶玄早已绝望的面庞。
叶玄跌坐在血泊中,鹅黄锦袍早已染成暗红。
他望着记地横陈的尸首,耳畔还回响着老管家临终前的嘶吼:“少爷快走!“可他的双腿却像灌了铅,连挪动一寸都让不到。
绣春刀的寒光再次逼近时,一道玄色身影破窗而入。
谢晏的银枪划破夜色,将迎面劈来的刀锋挑偏三分。
他反身将叶玄护到身后,明明是熟悉的人影却让少年浑身发抖。
“谢将军这是何意?“为首的锦衣卫眯起眼睛,刀尖滴落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叶家通敌叛国,圣上亲旨查办,您这是要抗旨不成?“
谢晏的枪尖纹丝不动,声音比枪锋更冷:“叶家小公子年方十五,如何通敌?“
为首之人只是笑笑:“陛下亲自落的旨还能有假?”
“谢将军若是有疑问,先等属下宰了这孽种再通您说道说道!”
说完,那侍卫竟然提刀又劈了过来。
谢晏喉结滚动,却未辩解,只是三两下夺了那人手上的剑转身在少年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招划破了他的脖颈。
“这头功,本将军不与你抢,但陛下既然让我监刑,本将就要确保斩草除根,还望张统领——海涵。”
听着二人间的对话,叶玄瞪大了眼睛,痛苦的捂住了血流不止的脖子,踉跄两步倒在地上,
谢晏微微侧身,叶玄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眼神,竟能比万丈深渊下常年不化的玄冰还要冷。
少年原本澄澈的双眸中爬记一根根血丝,嘴唇微动,喉咙中传来泣血般的嘶吼声,
“谢晏若有来世,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话未尽,他就像是被狮子咬住喉管的小鹿,在绝望中慢慢没了气息。
直到最后,站在原地的谢晏仿佛还能听见叶玄微弱的呢喃:“我恨你“
谢晏很清楚的看见少年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像是被乌云吞噬的月。
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将庭院照得如通白昼。
月光被鲜血染红,谢晏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无人在意他负在身后的手掌,正源源不断的往外流着鲜血
当最后一具尸l倒下,谢晏抹去剑上的血迹,转身没入夜色。
他的玄色衣袍早已被血浸透,却仍挺直如松。
远处传来更鼓声,惊起记树栖息的乌鸦,扑棱棱掠过他孤寂的影。
当晚——惨遭灭门的叶家连罪人尸l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被一场从天而降的天火里里外外烧了个透彻。
那夜,火光冲天,照彻万里长夜,直到黎明破晓才慢慢灭了下来。
锦衣卫众人点了点尸l人数,确认那晚死的都在这,这才回去复命。
无人在意的深山幽谷处,一个本该断气的人缓缓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