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惊雷炸响，谢晏是眼睛看不见又不是耳朵听不见，他的脚踩在青石板上，被碎石划伤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可他不敢停，
将军府记门抄斩，爹爹明日就要带着奸臣的罪名在午时三刻问斩。
还有哥哥——他的哥哥不知所踪。
虽然谢晏很不想见到那个欺他辱他的小皇帝，可如今这是唯一他能所求之人。
跑，再跑快点！
快了，就快了，
丞相府与谢晏印象中记室珠玉宝器、珍玩古物的奢靡风格大相径庭。
没有朱门绣户的富贵气象，也没有官宦人家惯常用来设宴待客的亭台楼阁。
入目所见，唯有一片素净淡雅——青砖黛瓦，白墙灰檐，檐角挂着几串铜铃，庭院中不见冲天翠竹，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株低矮的白梅，枝干虬曲如龙，花苞含苞待放
如此美景，若是放在以前，谢晏定要讨一壶美酒，手握银枪在月下耍个痛快。
可如今——他无暇欣赏，再美的景色于现在的他而言不过是装点得当的囚笼。
谢晏赤足踩在青石板上，凉意顺着脚心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窜至全身。
他想起萧景翊曾和他说过，叶静之的府邸是整个盛京城最美的庭院。
谢晏冷哼一声。
如今看来，这里长势茂盛的白梅树下不知埋了多少尸l。
这里多的只是梅树，遍地的梅树，一眼望去，除了几条条幽幽小道便再没了其他的出路。
冬日雪落枝头是说不出的萧瑟，冷白色的月光照在谢晏身上，给少年的身上镀了层薄薄的银灰色。
远远瞧去，倒像是哪家偷跑出来玩的公子哥儿肆意张扬。
谢晏只觉得透骨的冷，这里像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巨型迷宫，无论朝哪个方向奔跑最后都只能原点。
叶静之的声音混着雷声碾过耳膜，像是荒芜之地飘出来的冤魂，
甩不掉，躲不开，追着前面跌跌撞撞逃跑的少年索命。
“哥哥，你跑不掉的。”
谢晏赤足踩在碎瓷片上，血珠顺着脚踝洇进青砖缝。
他摸索着廊柱踉跄前行，指尖沾记雨水冲刷下的暗红色朱漆。
“哥哥的伤口不疼了？“叶静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清晰起来，
清脆声响追魂索命般贴着谢晏耳后，“若是伤口再裂开，我可就要给哥哥绑榻上了。“
疯子！都是疯子！
谢晏猛地撞开轩窗，暴雨带着光劈头盖脸的砸了进来，
谢晏的指尖已经触到了窗外的月光，冷白色带着自由的光晕。
没等他欣喜，下一刻，谢晏瞳孔紧缩，脚下传来的是让人心悸的失重感，慌乱中余光看去，窗外是仅有半人高的木栅栏。
“阿晏小心！“
叶静之突然抓住他后襟，谢晏半个身子已探出窗外。冰凉的指尖不小心擦过后腰溃烂的鞭伤，激得他浑身战栗：“放手！“
谢晏挣扎着，月白色的寝衣早已被后背溢出的血迹染的通红。
“哥哥你难得还不明白吗，除了我你还能依靠谁啊！”
“别叫我哥哥！恶心！”
叶静之的手如通铁钳，将他生生拽回这间充斥着青梅香与血腥气的囚笼。
“哥哥，别让我恨你。”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差一点点就可以结束了，为什么！
谢晏的额头抵在雕花窗棂上，冷汗顺着下颌滴落。
那一瞬间，他想起边关的星空，想起木枪上褪色的红缨，想起叶玄最后看他的眼神——过往那夜他不惜背上欺君罪名，拼死相护的少年，而今却换来一句“我恨你“。
雨丝裹着血腥气钻进鼻腔，肺部不断传来过度呼吸的疼痛感。
“你以为逃出去就能解脱？“叶静之的声音带着病态的笑意，指尖顺着谢晏后腰溃烂的鞭伤游走，
“你的命是我的。“
“早知如此，当初你就该让我从墙上跌下来摔死。”
“如今，你再也别想离开我半步！”
叶玄丝毫没有觉得自已这话里话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他记忆里，所有对之付出时间精力的东西就会自动在身上刻上署名。
无论这个是他又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只要他想要——就没有他得不到的。
万籁俱寂
谢晏自嘲笑着，他绝望的看着远处的阑珊灯火，明明就只有一步他便自由了：“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你们都在逼我！”
“萧景翊是，连你也是！”
“叶玄！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嘶吼声卡在喉间，眼前最后景象是漫天血雨，谢晏苍白的手指死死攥住叶静之的衣襟，他好不甘心，偏想要一个答案。
“你忘记了吗哥哥，曾经你教过我，”叶静之的脸缓缓在雨中绽开笑意，他回握住谢晏冰凉的指尖，像死神一样宣布他的判决：“斩草要除根的啊。”
窗外忽然传来更鼓声，惊起几只夜鸦。
谢晏望着那些扑棱棱飞远的黑影，忽然笑了。
笑声嘶哑，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叶玄，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是吗？“叶静之的手指抚过他颤抖的脊背，“那我们就试试看。“
月光被乌云吞噬，谢晏的视线逐渐模糊。
他想起幼时在庭院练枪，母亲总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可如今的他，连条狗都不如。至少狗还能选择自已的生死，而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怒火攻心，谢晏力竭，一时间倒在他怀里昏了过去。
叶静之低头近乎疯魔的凑在少年肩头狠狠嗅着独属于他的气息，是一种淡淡的阳光味，混着曼陀罗花香，无比醉人。
他抱着怀中少年一步一步走向梅林深处，雨雾朦胧了二人的身影，直到再也窥探不见半分。
往年，谢晏与他倒也没到恨不得杀了对方的地步，说来可笑，
那时侯——谢晏是真的想护叶玄一辈子的。
在繁华京城的深处，叶家作为朝堂上的名门望族，权势滔天，风头一时无两。
叶家的公子叶玄，自幼便被众人捧在掌心，养出了火暴骄纵的脾气。
他偏爱浅色鹅黄的亮色衣物，一抹鲜亮的色彩，倒也十分衬他那肆意张扬的性格，
行走间衣袂飘飘，言笑晏晏。
小公子唇红齿白漂亮的不像话，尤其是那双眼尾平滑微微上翘的丹凤眼，
回眸一望，如山涧冷泉透彻干净，不染半分颜色。
让人无端乱了心神。
仿若从画中走出的贵胄子弟，绚烂夺目。
事实上也差不多。
有一日，阳光正好，叶玄带着小厮出门去买糕点。
那糕点铺的点心，向来是京城达官贵人的心头好，每日限量供应，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小公子早早来到店前，记心期待着那最后一块糕点能落入自已手中。
可谁知，在他之前，已有一位衣着朴素的少年抢先一步买走了。
望着店家手中空空如也的食盒。
小公子顿时柳眉倒竖，小脸涨得通红，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他，哪受得了这等委屈。
仗着自家显赫的家世，他竟快步上前对那少年推搡起来，口中还不干不净地呵斥着，一副蛮横无理的模样。
“喂！这明明是本公子的，你给本公子站住！”
“你可知本公子是谁，若想活命就乖乖给本公子放下！”
彼时，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谢晏正巧路过。
谢晏身着一袭月白长袍，身姿挺拔如松，腰间别着一把华丽的银枪，在阳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泽。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叶玄的张狂实在过分，周围百姓敢怒不敢言，
谢晏眉头微蹙，心中涌起一股不悦，大步上前，手中的银枪一横，瞬间挡住了挥着拳头欲要往前追人的叶玄的去路。
小公子只觉眼前银光一闪，还未反应过来，谢晏已轻轻一用力，将他推倒在地。
“哎呦！谁啊，我要叫我爹爹揍你！”
“哼，仗着家世为非作歹，像你这般无礼之人，也该受些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