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庵一别,甄宓回到袁府,果然闭门不出,只说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但府中的下人们,却发现这位一向清冷安静的二少夫人,似乎有了些变化。
她不再整日愁眉不展,偶尔会坐在窗边,怔怔地出神,嘴角甚至会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浅笑。
那一日,那个叫郭独射的白衣男子的身影,和他那句“蝼蚁撼不动山岳”,已经像一颗种子,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悄然生根发芽。
郭独射这边,则是在安阳的客栈里,悠哉游哉地等待着消息。
英雄救美的戏码,点到即止,才能回味无穷。逼得太紧,反而落了下乘。
这日,他正与孙尚香在院中对弈,一名虎卫亲兵,装扮成伙计,低头送上茶水,同时用极低的声音,送来了两份情报。
一份,来自许都。
“主公,曹操收到您的信和‘礼物’了。”
孙尚香立刻来了兴趣,顾不上棋盘,凑了过来:“那老贼什么反应?”
“据说,曹司空在相府之中,先是大笑,称赞孙将军深明大义。然后,他屏退左右,独自打开了那个木盒。”亲兵的嘴角,明显在抽动,
“再然后,相府里就传出了摔东西的声音,一连砸了三张桌案,一把古琴。当天晚上,许都的木匠铺子,生意都好了许多。”
“哈哈哈哈!”孙尚香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活该!让他尝尝夫君的厉害!”
郭独射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问道:“后续呢?”
“曹操最终没有发作。他派了使者,不是来寿春,而是来了邺城。对外宣称,汉室得此忠勇之臣,乃社稷之福。”
“但他公务繁忙,分身乏术,无法亲迎玉玺。他请袁绍作为天下诸侯之首,共同见证此事,并商议一个万全之策,迎回国器。”
“好一招祸水东引,借力打力。”郭独射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把皮球踢给袁绍,让我和袁绍先对上。自己躲在后面,坐山观虎斗。曹孟德,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他虽然称赞,但脸上却没有半点担忧。
“另一份情报呢?”
“是关于袁绍麾下将领的。我们的人发现,河东降将徐晃,近日在邺城军中,过得颇为不如意。”
“他被安排去统管粮秣辎重,屡次被袁绍麾下的河北旧将,如韩猛、淳于琼等人,当众排挤和羞辱。”
郭独射的眼睛,亮了。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棋不下了。尚香,换身男装,带你去看一出比下棋更有意思的好戏。”
半个时辰后,邺城西郊,一处军营外的酒肆。
这里是寻常军士歇脚喝酒的地方,人声鼎沸,气氛嘈杂。
郭独射一身锦袍,扮作富商,带着“俊俏小厮”孙尚香,和“憨厚护卫”典韦,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他们刚点好酒菜,酒肆门口就传来一阵哄笑和争吵。
只见几名身穿校尉甲胄的将领,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满脸傲气的将军,走了进来。
而被他们挤在中间的,是一名手持大斧,面色铁青,身材同样魁梧的汉子。
“徐晃!你不过是杨奉手下的一个败将,一条丧家之犬!”
“主公收留你,是看你还有几分力气,让你去看管粮草,那是你的福分!”
“你还敢跟韩将军顶嘴?”一名校尉指着徐晃的鼻子,尖声叫道。
那被称为韩将军的,正是袁绍麾下大将韩猛,他抱着胳膊,冷笑道:“怎么?徐公明,觉得我等屈才了你?”
“要不,我跟主公说说,让你去守马厩,那活儿更清闲。”
周围的袁军将士,发出一阵哄笑。
徐晃手持大斧,手背上青筋暴起,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一双虎目死死瞪着韩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自归顺袁绍以来,他有心杀敌立功,却始终被投闲置散,如今更是被这群只知钻营的纨绔当众羞辱,这口气,如何能忍!
“韩猛!你我皆为将军,士可杀不可辱!有胆,便与我到演武场上,分个高下!”徐晃怒吼道。
“与你动手?”韩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配吗?我乃主公帐下心腹大将,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降将而已!”
“说得好!”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邻桌那个看起来像个富商的白衣男子,正端着酒杯,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们。
韩猛眉头一皱:“你是什么人?敢插嘴军中之事?”
郭独射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这位将军说得太对了。虎狼,怎么能与圈养的看门犬一般见识呢?”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韩猛和他手下那帮校尉的脸,瞬间就绿了。
看门犬?这是在骂谁?
“你找死!”韩猛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就要发作。
郭独射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目光转向了怒气勃发的徐晃,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
“可惜啊,可惜。本以为是头猛虎,落魄了暂卧山林,终有咆哮风云之日。却没想到,竟是一头被拔了牙的病虎。”
“被几只野狗围着叫唤,除了龇牙咧嘴,竟连扑上去咬断它们喉咙的勇气都没有了。”
郭独射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重锤一般,敲在徐晃的心上。
徐晃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郭独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郭独射举杯,遥遥一敬,嘴角的笑容充满了嘲讽。
“我敬这位韩将军。”
“为何敬他?”孙尚香在一旁,很配合地问道。
“因为他活得明白啊。”郭独射笑道,“他知道,自己就是一条狗。只要主人给骨头,叫他咬谁就咬谁,叫他摇尾巴就摇尾巴。”
“虽然没什么出息,但至少不会饿死。忠心耿耿,为主分忧,欺负一下没背景的同僚,彰显一下主人的威风,这是多大的功劳?多好的狗啊!”
“噗——”
酒肆里,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出来。
韩猛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郭独射:“你……你……”
“你什么你?”郭独射眼神一冷,一股无形的气场散发开来,“难道我说错了?袁本初帐下,若论战功,你韩猛排得上号吗?”
“若论谋略,你识得半个字吗?除了仗着是河北旧人,欺上瞒下,党同伐异,你还会做什么?”
“你这等酒囊饭袋,也配称将军?简直是我大汉军人的耻辱!”
【叮!“王者之气”已激活!对方心智受到震慑,无法反驳!】
韩猛被郭独射的气势所迫,竟然后退了一步,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郭独射骂完韩猛,又将矛头对准了徐晃,语气中的惋惜更重了。
“我更可惜你,徐公明。”
“想你堂堂七尺男儿,手持开山大斧,曾也是威震一方的豪杰。为何到了这河北,就变成了一块任人搓圆捏扁的石头?”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袁绍坐拥四州之地,兵精粮足,却识人不明,有眼无珠,将明珠当鱼目,把宝玉作顽石。”
“他用人,唯亲唯故,以出身论高下。你这等天涯归来的猛虎,在他眼中,还不如他家后院养的一条看门犬!”
“你空有一身武艺,却只能看管粮草。你怀着满腔抱负,却只能忍受羞辱。”
“告诉我,徐晃!”郭独射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你的斧头,是用来劈开敌人的头颅,还是用来给自己削木头养老的?”
“你的脊梁,是用来撑起一片天地,还是用来给这些跳梁小丑弯腰的?”
“你的雄心,是被这安逸的狗窝磨灭了,还是在等待一个能让你浴火重生的机会?!”
一番话,振聋发聩!
徐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手中的大斧,因为主人的激动而嗡嗡作响。
这些话,说出了他心中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怒!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白衣商人,眼神中充满了震撼。
知己!
这才是真正的知己!
“我……”徐晃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郭独射站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在桌上。
“酒钱。”
他带着孙尚香和典韦,转身就走,与失魂落魄的徐晃擦肩而过时,他脚步未停,只是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良马也需伯乐。江东的船,很大,装得下真龙,也载得起猛虎。”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肆。
只留下满屋子呆若木鸡的军士,和一个脸色惨白,如丧家之犬的韩猛。
以及,那个站在原地,死死攥着大斧,眼中光芒不断变幻,内心正在经历天人交战的徐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