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敲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凌薇立在檐下,望着宸王府马车消失在雨幕中,掌心那半块玉佩沁着冰凉寒意。
“小姐”青黛撑着油纸伞赶来,见她浑身湿透,急得眼圈发红,“您这是何苦!”
凌薇缓缓握紧玉佩,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方才冲动之下拦车求助,此刻冷静下来,才惊觉自已将怎样重要的把柄交到了那人手中。
可她没有退路了。
父亲在狱中生死未卜,阮姨娘死因成谜,而自已不过是别人棋盘中随时可弃的棋子。
“回去吧。”她转身步入廊下,水渍在青砖上洇开深痕,“母亲那边可有动静?”
青黛压低声音:“李嬷嬷悄悄往浣衣房去了,像是要处置什么物件”
凌薇眸光一凛。浣衣房邻着后门,最易夹带私物出入。
“更衣。”她忽然道,“我们去给母亲请安。”
“现在?”青黛愕然,“您还病着”
“正是病着,才更该去。”凌薇唇角勾起冷弧,“让女儿的受了惊吓,不该寻母亲哭诉么?”
正院寝室内,王氏正对镜篦发。铜镜中映出的面容保养得宜,眼底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
“都处理干净了?”她问得急迫。
李嬷嬷点头:“碧玉的旧衣都烧了,只余这个”她递上一枚鎏金耳珰,“是在那贱婢枕芯里发现的。”
王氏接过耳珰,指尖发颤。这是去年瑞王府赏下来的贡品,她分明赏给了
“母亲——”门外忽然传来娇弱呼声,伴着踉跄脚步声。凌薇披着半湿的外衫闯进来,扑通跪倒在踏脚上,“女儿害怕”
王氏慌忙将耳珰攥入袖中:“这般冒失成何l统!”
“女儿梦见碧玉来索命”凌薇抬脸,泪水涟涟,“她说她死得冤,说说燕窝本是”
“住口!”王氏厉声打断,脸色青白交加,“胡言乱语什么!定是魇着了!李嬷嬷,快去煎安神汤!”
凌薇暗中冷笑。果然一提燕窝王氏就慌了。
她佯装虚弱地以手撑地,指尖“无意”扫过榻边——一枚翡翠耳坠正卡在脚踏缝隙中!看成色竟是阮姨娘旧物!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碧玉袖中的半块玉佩阮姨娘的耳坠为何会出现在王氏寝处?
“女儿这就回去”她怯怯起身,顺势将耳坠纳入袖中。
退出正院时,雨势稍歇。青黛低声道:“奴婢方才看见赵妈妈鬼鬼祟祟往西苑去了”
西苑?那是侯府最荒僻处,紧邻着阮姨娘生前居住的旧宅。
凌薇心念电转:“你去找小厮福贵,就说我丢了对耳坠,许是落在西苑附近,让他帮着寻寻。”
福贵是府中少数曾受阮姨娘恩惠的下人。
待青黛离去,她悄然折向西苑。雨打芭蕉声声急,荒草没膝,处处透着凄凉。
阮姨娘的旧屋蛛网密结,却有一处窗棂干净得出奇——像是常有人推窗而入。
凌薇心下一动,闪身潜入。
屋内陈设积灰甚厚,唯独妆台抽屉有经常拉动的痕迹。她小心拉开,里头空空如也,却闻见一股极淡的药味
是马钱子!长期接触会致人神经衰弱,与阮姨娘临终前的症状一模一样!
“谁在那里!”门外忽然传来厉喝。凌薇迅疾躲入帷幔后,但见赵妈妈举灯进来,径直走向床榻摸索片刻,竟从暗格里取出个陶罐!
罐中粉末簌簌作响,正是马钱子磨成的毒粉!
凌薇屏住呼吸。原来阮姨娘之死当真另有隐情!而王氏的心腹竟还在继续使用这个毒窝!
赵妈妈匆匆离去后,凌薇才敢现身。她仔细检查暗格,发现夹层中藏着一本泛黄的账册——竟是王氏暗中放印子钱的记录!其中一页写着“阮氏借款五百两”,日期恰在阮姨娘死前三月!
不对阮姨娘素来节俭,为何突然需要巨款?
她忽听窗外传来福贵的声音:“三小姐?您可在里头?”
凌薇忙将账册塞入怀中,理了理衣衫出门:“原是走错路了”
福贵眼神闪烁:“西苑不干净,您还是快回吧。”说着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
回到小院展开字条,竟是父亲笔迹:“薇儿勿忧,父安。阮氏遗物在”
后半截被水渍晕染模糊了。
凌薇心跳如鼓。父亲竟能往外传信!他可知阮姨娘之死的真相?
烛火噼啪一跳。她忽然想起萧煜那句“梦中见过你”
若他也是
“小姐!”青黛慌张跑进来,“抄家的官兵提前到了!现已围了府门!”
宸王府书房内,萧煜正批阅军报。肩上隐隐作痛,让他想起那双沉稳施针的手。
“殿下。”林毅呈上密信,“安陵侯在狱中绝食三日,昨夜突然肯进食了。”
萧煜挑眉:“哦?”
“据说是收到了三小姐的平安信。”
笔尖顿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萧煜眸光微深:“本王可不记得替她传过信。”
“是瑞王的人带进去的。”林毅压低声音,“但侯爷看完信后,反而托狱卒带了句话出来。”
“什么话?”
“说谢谢殿下护他女儿周全。”
烛火哔剥作响。萧煜缓缓放下笔:“好个凌远,竟能看破本王的局。”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那老狐狸分明是借机表态,将女儿托付于他。
“殿下,还有件事”林毅迟疑道,“暗卫发现三小姐今日去了西苑,还见了福贵。”
萧煜指尖轻叩案几。西苑阮姨娘故居。福贵曾是凌远麾下老兵,因伤退下来当了花匠。
所有线索忽然串联成线——凌薇在查生母之死!而凌远知情甚至默许!
“备车。”他忽然起身,“去安陵侯府。”
“可您的伤”
“再不去,本王的棋子真要让人抄走了。”萧煜冷笑,“瑞王这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倒是熟稔。”
表面提前抄家是要坐实凌远罪名,实则是要趁机搜走某些东西——比如阮姨娘可能留下的证据!
马车冒雨疾驰而至时,侯府正乱作一团。官兵翻箱倒柜,女眷哭声震天。
萧煜径直闯入正厅,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王氏:“本王奉旨监查抄家事宜。”
圣旨是早就请好的,防的就是这一出。
王氏瘫软在地。赵德全脸色难看:“殿下,这不合规矩”
“规矩?”萧煜轻笑,“赵长史不如说说,瑞王府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侯府库房里?”
众人顺他目光看去,果然见几个乔装打扮的瑞王府侍卫正混在官兵中!
凌薇立在廊下,远远望见萧煜玄色身影穿过雨幕而来,心口莫名一松。
四目相对间,他几不可察地颔首。
她立即领会,悄然后退至偏殿——那里藏着侯府暗账的复本!
果然才靠近,便见两个“官兵”正在撬地砖!凌薇故意惊呼:“什么人!”
声响引来巡查。那二人仓皇逃脱,落下一枚腰牌——竟是瑞王府侍卫制式!
萧煜闻声赶来,捡起腰牌冷笑:“瑞王兄真是忧国忧民。”
局势瞬间逆转。私闯抄家现场已是重罪,更别提还试图盗取证物!
赵德全百口莫辩,只得带人悻悻离去。
雨势渐收,残阳如血。凌薇站在狼藉庭院中,看官兵贴封条的背影,恍如隔世。
一件墨色大氅忽然披上她肩头,带着清冽松香。
“怕么?”萧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凌薇摇头:“殿下可知,他们真正想找的是什么?”
“左不过是阮姨娘留下的东西。”他语气平淡,“比如那半块玉佩。”
凌薇猛地转身!
萧煜从袖中取出另半块翡翠玉佩——与她怀中那半块严丝合缝!
“你”
“十五年前,凌远奉密旨清查江北粮仓亏空案,曾将关键账册交由阮姨娘保管。”他凝视着她,“而这玉佩,是开启账册密匣的钥匙。”
凌薇手脚冰凉。所以阮姨娘是因这账册而死?所以父亲宁认死罪也要护住钥匙?
“殿下为何”她声音发颤。
“为何告诉你?”萧煜轻笑,“因为本王需要你亲手打开那个匣子。”
他忽然靠近,指尖掠过她耳际,取下一片枯叶:“三小姐,棋局已开。”
“你我是执棋者,还是棋子?”
暮色四合,他的眼眸深若寒潭。
凌薇攥紧掌心玉佩,硌得生疼。
“妾身愿与殿下共执此棋。”
远处传来鸦啼,声声凄厉。
而真正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