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雨气灌入回廊,吹得灯火明灭不定。王氏的突然晕厥让本就混乱的场面愈发不可收拾。仆妇们惊呼着上前搀扶,张大夫忙又去诊脉,唯有凌薇静立原地,目光与萧煜在空中交汇。
不过瞬息之间,两人眼底都已转过万千思量。
“殿下,”凌薇率先打破沉寂,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母亲惊忧过度,不若先移入内室歇息。毒物查验之事”
“交由周院判处置。”萧煜接口,目光扫过面色惨白的王氏,“贵府接连变故,确需好生安抚。”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将调查权牢牢握在手中。周院判立即领会,指挥药童收取证物:“将燕窝残盏并药包悉数封存!碧玉的尸身亦需查验!”
王氏刚被掐醒便听见这句,顿时浑身一颤:“不可!贱婢已死,何必再辱其尸”
“夫人此言差矣。”萧煜语气温和,凤眸却冷,“既涉人命,自当查个水落石出。莫非夫人有何难言之隐?”
最后四字轻轻落下,却压得王氏再不敢多言。
凌薇垂眸掩去讥诮。她适时地晃了晃身子,被青黛慌忙扶住。
“小姐可是不适?”
“无妨”她声音虚弱,指尖却悄悄在青黛掌心划了个“查”字。
青黛会意,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王氏身上,悄然后退隐入阴影。
萧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这位凌三小姐,倒是个妙人。
“殿下。”林毅快步近前低语,“瑞王府的人往这边来了。”
萧煜眸光骤冷:“来得倒快。”转而向周院判道,“此处便有劳院判。本王旧伤发作,需向三小姐请教针术。”
这话说得自然,却是在众目睽睽下将凌薇划入羽翼之下。王氏张了张嘴,终究没敢阻拦。
偏厅内药香袅袅。凌薇取来银针:“请殿下安坐。”
烛火下,男子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光。凌薇凝神施针,指尖偶尔触及他腕间皮肤,冰凉与温热交替。
“三小姐如何识得乌头之毒?”萧煜忽然问。
凌薇手下不停:“幼时读过些杂书。”
“哦?哪些杂书连太医院秘藏的《毒经》都甘拜下风?”
针尖几不可察地一顿。凌薇抬眼,正撞入他深邃眸中。
四目相对,彼此都在试探。
“殿下可知,”她忽然转开话题,“乌头碱遇唾液会析出蓝紫色结晶?”
萧煜挑眉:“所以?”
“所以若真想查清毒从何来,不妨验一验盛燕窝的盏子。”她收起最后一针,“尤其是盏沿残留的胭脂色。”
萧煜凤眸微眯。盏沿胭脂那燕窝果真是给凌微准备的!苏月柔竟是替死鬼!
“三小姐好细的心思。”他语气莫测。
窗外忽然传来喧哗,伴着马蹄声疾驰而至。瑞王府的人到了。
凌薇指尖一颤,银针险些落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她的腕。
“怕了?”萧煜低笑,“方才跪地求援的勇气呢?”
他掌心温度透过薄衫传来,带着某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凌薇抿唇:“殿下会护着妾身的,不是吗?”
既然选择了借势,便不妨借得彻底些。
萧煜凝视她片刻,忽然松开手:“自然。”
厅门砰地被推开。瑞王府长史赵德全疾步而入,目光如电扫过室内:“听闻侯府出事,殿下特派下官来”
话未说完便卡在喉间——他看见萧煜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凌薇正为其取针。
“赵长史来得正好。”萧煜语气闲适,“贵府送来的燕窝吃死了人,你看该如何处置?”
赵德全脸色骤变:“殿下慎言!瑞王府何时”
“盏底有内府印记,需要本王请掌印太监来认一认么?”萧煜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还是说,赵长史觉得本王连御赐之物都认不出了?”
凌薇心下一震。御赐之物?!那这毒
赵德全扑通跪地:“殿下明鉴!定是有人栽赃!”
“是啊。”萧煜轻笑,“所以本王才要彻查。怎么,瑞王兄舍不得?”
字字如刀,逼得赵德全冷汗涔涔。
偏在此时,周院判匆匆而入:“殿下!碧玉尸身已验明,确是中毒而亡,但”他迟疑地看了眼赵德全,“但其指甲缝中藏有药粉,与燕窝中毒物不通,倒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军中常用的金疮药改制的迷魂散!”
厅内霎时死寂。凌薇猛地看向萧煜——他肩伤处正散发着极淡的药香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那毒确实是冲她来的,但碧玉指甲中的药粉却是有人故意嫁祸萧煜!好一出连环计!
萧煜面上笑意愈深,眼底却凝起寒冰:“赵长史可听清了?本王的金疮药方子,太医院都有存档。要不要请旨核对?”
赵德全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凌薇忽然柔声开口:“院判大人怕是误判了。碧玉昨日还来妾身院里讨过伤药,说是磕破了手。许是那时沾上的?”
周院判一愣。萧煜深深看她一眼,顺势而下:“既如此,便结案吧。碧玉投毒败露自尽,至于御赐燕窝为何有毒”他目光扫向赵德全,“便请瑞王兄给个交代了。”
轻飘飘一句话,将烫手山芋扔了回去。
赵德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下。
人散后,烛火噼啪作响。萧煜把玩着茶盏:“三小姐方才为何帮本王?”
凌薇垂眸:“妾身只是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他忽然倾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那你可知,碧玉指甲中的药粉确实出自本王之手?”
凌薇猛地抬头!
他离得极近,凤眸中幽光流转,似笑非笑:“吓到了?”
“殿下若真想灭口,不会用这般拙劣的手段。”凌薇听见自已冷静的声音,“您是在试探谁?”
空气凝滞片刻。萧煜忽然低笑出声:“凌远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他从未直呼过安陵侯之名。凌薇心跳骤然加快:“殿下认识家父?”
窗外惊雷炸响,雨瀑倾泻而下。萧煜的身影在烛光中明明灭灭:
“你可知你父亲为何下狱?”
“通敌叛国。”
“那可知他为何‘认罪’?”
凌薇指尖骤冷。原主记忆里,父亲刚正不阿,绝无可能通敌
萧煜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因为有人告诉他,若他不认罪,他那个l弱多病的女儿便会‘意外’夭折。”
轰隆!又一道惊雷劈下,照得凌薇面色惨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那道圣旨独留她性命!难怪瑞王要“施恩”!他们是要用她牵制狱中的父亲!
“殿下为何告知这些?”她声音发颤。
“因为本王需要你父亲活着。”萧煜眸光锐利,“更需要你好好活着。”
雨声震耳欲聋。凌薇看见他袖中隐隐有血渍渗出——是方才情绪激动牵动了伤口。
鬼使神差地,她递过一方素帕:“殿下伤口裂了。”
萧煜一怔,接过帕子时指尖相触。两人俱是一顿。
帕角绣着小小的“薇”字,染上殷红血色。
“三小姐。”他忽然唤她。
“嗯?”
“若本王说,梦中见过你”他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你可信?”
凌薇猛地抬眼,却见他已转身步入雨幕。玄色大氅在狂风中被卷起又落下,如暗夜中展翼的鹰。
她怔怔立在廊下,直到青黛悄悄回来。
“小姐”小丫鬟脸色发白,“碧玉的尸身被拖去乱葬岗时,奴婢瞧见她袖中藏着这个”
那是一枚断裂的翡翠玉佩,与她妆匣中那半块恰恰能合成完整一枚!玉佩背面刻着小小的“阮”字!
凌薇手脚冰凉。原主生母阮姨娘的玉佩,为何会在碧玉手中?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阮姨娘临终前的叮嘱:“囡囡收好永远莫要让人知道”
还有现代母亲留下的玉坠,考古新闻中的时空器物
无数线索在脑中交织轰鸣。
她忽然冲入雨中!
宸王府马车尚未离去。她踉跄追上前,猛地掀开车帘——
萧煜讶然回头,见她浑身湿透站在雨里,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惶与决绝。
“殿下!”雨水顺着她脸颊滑落,声音却清晰无比,“妾身愿与殿下合作!”
“条件?”他凝视着她。
“护我父亲性命。”她一字一顿,“还有帮我查清阮姨娘之死!”
惊雷再度炸响。车帘落下前,她看见他缓缓勾起唇角。
“如你所愿。”
马车驶入漆黑雨夜。凌薇站在檐下,握紧那半块玉佩。
风雨已至,棋局方开。
而她,绝不会再让任人摆布的棋子。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