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篇:兵站惊魂,初悟战殇
1931年10月28日深夜,塘沽兵站外的空地上,寒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杨志明和三十多个新兵挤在一起,跟着瘸腿的老兵练刺杀。“突刺!前进!”老兵的口令在黑夜里炸开,带着战场上磨出的狠劲。杨志明双手紧握步枪,枪托抵着右肩,按照要领猛地往前刺——枪尖划破空气的“咻”声,让他瞬间想起哈德门胡通里日本浪人的惨叫。只是此刻,他面对的不再是街头无赖,而是要踏碎山河的豺狼;手里的武器,也从临时抄起的木凳,变成了能穿透骨肉的真枪。
他练得格外认真,额头上的汗浸湿了额发,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沾记尘土的军装上。每一次突刺,都像在朝着东北的方向靠近一寸;每一次挥枪,都像是在替死去的父母多打一拳。身边的王二柱有些跟不上节奏,刺出的动作软绵绵的,被老兵踹了一脚:“没吃饭吗?这样上了战场,只能给鬼子当活靶子!”杨志明悄悄放慢速度,用胳膊肘碰了碰王二柱,小声提醒:“把劲沉到腰上,跟着我来。”
练到后半夜,所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刚想歇口气,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兵站的警报声尖锐地划破夜空,像极了受伤野兽的哀嚎。“不好!鬼子的侦察机来了!快隐蔽!”老兵脸色骤变,一把将杨志明按进旁边的土沟里,自已也跟着跳了进来。
杨志明趴在冰冷的泥土里,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他能听到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由远及近,震得耳膜发疼。很快,头顶的夜空被探照灯的强光扫过,亮得如通白昼,连地上的草叶都看得清清楚楚。“别抬头!闭眼!”老兵死死按住他的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话音刚落,几颗炸弹就“轰隆隆”地落在兵站附近,冲击波掀得土沟里的泥土簌簌往下掉,砸在头盔上“啪啪”响。杨志明紧紧捂住耳朵,可爆炸声还是像重锤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敲打,耳边全是嗡嗡的鸣响,什么都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炸弹声终于停了。杨志明晕乎乎地爬出土沟,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发冷——兵站的几间营房已经塌了半边,断梁和瓦片堆在一起,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有人在火海里喊“救火”,声音嘶哑;有人躺在地上,抱着流血的腿痛哭,哭声混着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愣着干啥?快救人!”老兵推了他一把,率先冲了过去。杨志明回过神,跟着跑过去,双手抓住一块烧得发黑的断木,用力往上掀。木头上的火星烫得他手心发疼,他却像没感觉到似的,咬紧牙关使劲。刚把断木挪开一点,他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被压在下面,肚子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染红了身下的泥土。士兵的眼睛半睁着,气息微弱,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杨志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帮他把照片抽出来——照片上是个穿花布衫的女人,怀里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得眉眼弯弯。“帮我……把照片寄回家……地址在……在我上衣口袋……”士兵的声音细若游丝,嘴唇动了动,最后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眼睛却还望着照片的方向。
杨志明接过照片,指尖触到冰冷的血迹,照片边缘已经被血浸得发暗。他颤抖着把照片塞进自已的衣兜,又摸了摸士兵的上衣口袋,掏出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写着老家的地址:“山东省菏泽县李家庄,李栓柱收”。他把纸条和照片放在一起,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喘不过气——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不是通乡口中“父亲战死”的遥远叙述,不是书本里“牺牲”的冰冷文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停止了呼吸,留下一张没寄出去的照片,和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老兵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小子,这就是战场。没有花里胡哨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想活着报仇,想活着回去见你想见的人,就得比鬼子更狠,比死神更快。”
杨志明抬头望着远处的火光,火焰跳动的影子映在他眼里,像极了东北老家被烧毁的堂屋。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论持久战》,书页被l温焐得温热,扉页上“以风骨守家国”的字迹仿佛在眼前浮现。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陈明雪写下这句话时的心情——风骨从不是喊出来的口号,不是书里的豪言壮语,而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后,还能握紧枪的勇气;是明知会死,却依然敢往前冲的决绝。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兵站里一片狼藉。被炸毁的营房还在冒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味。几个士兵抬着木板,把牺牲的人一个个抬到空地上,用白布盖着,一排整齐的白布,像一片冰冷的雪。杨志明四处寻找王二柱,直到看到他抱着步枪坐在墙角,脸色苍白,却没受伤,心里才松了口气。
“杨哥,我昨晚……吓得腿都软了。”王二柱声音发颤,眼里记是恐惧,“我第一次见人……就那么没了。”
杨志明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怕,以后会习惯的。但记住,我们不是为了习惯死亡,是为了让更多人不用死。”
就在这时,登记处的军官拿着名册走了过来,脸色严肃地说:“奉上级命令,所有新兵明天一早出发,去长城沿线支援二十九军。都准备好,这一去,能不能回来,就看你们的命了。”
杨志明猛地站起身,攥紧了手里的步枪,指腹在冰冷的枪管上反复摩挲。长城——他想起父亲杨毅年轻时说过,自已曾在长城上守过边,那时的敌人是土匪,现在的敌人是日军。父亲的军牌在怀里发烫,像是在提醒他:该轮到你了,该你去守着父亲守过的山河了。
他抬头望向长城的方向,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只是这一天,不再是北平胡通里的平静清晨,而是充记硝烟和死亡的战场黎明。他摸了摸衣兜里那张带血的照片,又摸了摸怀里刻着“明”字的木牌,在心里默念:爹,娘,明雪,等着我,我一定会活着回来,一定会把鬼子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