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土壤变成诡异的淡粉色,荧绿怪树张牙舞爪。
我温柔笑着将最后一口污染度低的食物递给快饿死的幸存者,转身便迷了路。
合成怪物嘶吼着扑来时,众人惊恐看见那温柔善良的女人突然兴奋地抽出刀。
血光飞溅中我畅快轻笑:装了一天好人,终于能杀个痛快了。
幸存者颤抖着说谢谢,我却苦恼地歪头:可是……回去的路该怎么走呢
第一章:粉壤与绿影
淡粉色的土地无边无际地蔓延,像一片被巨大而拙劣的画笔粗暴涂抹过的、尚未干透的油画底色,又像是某种庞大生物被稀释腐化后的血肉泥沼,踩上去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不属于土壤的轻微柔软和弹性。荧绿色的怪树是这片粉色画布上癫狂的涂鸦,扭曲着枝桠,张牙舞爪地刺向灰蒙蒙的、永远漂浮着不明孢子的天空。它们的叶片闪烁着一种不自然的、仿佛自带光源的幽绿光芒,无风自动,相互摩擦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冰冷又黏腻的碎响,如同无数看不见的虫豸在窃窃私语,编织着恶意的网。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而古怪的气味——铁锈的腥气、某种化学药剂的刺鼻甜香、还有若有若无的蛋白质腐败的恶臭,它们粗暴地混合在一起,齁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胃袋不安地抽搐。
我停下脚步,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对着水面反光练习过无数次的柔和微笑,看向面前这几个缩在一棵尤其扭曲庞大的荧绿怪树根系凹陷里、饿得几乎失去人形的幸存者。一共三个,衣衫褴褛,污垢几乎覆盖了原本的肤色和面容,深深凹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弱的光几乎要被彻底的绝望吞噬干净。他们像受惊的鼷鼠,紧紧挤在一起,警惕又渴望地注视着外来者。
真的……真的太感谢你了……中间那个年纪稍长、脸上有一道陈旧疤痕的男人哑着嗓子,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他的眼睛,几乎只剩下眼白和浑浊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我手里那小半块灰扑扑、沾着些许粉色泥土的块茎,喉结因为极度的渴望而疯狂地上下滚动。那是净化区外围偶尔能幸运找到的、污染度相对较低的灰薯,嚼起来像混合了木渣和泥沙的蜡块,味道令人作呕,但至少能勉强吊住性命,不会让人在短时间内发生可怕的畸变。
我温柔地将最后一口灰薯递过去,动作轻缓而稳定,确保指尖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声音放得恰到好处的软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不易察觉的善意:快吃吧。能走到这里都不容易,要努力活下去啊。
那男人几乎是扑过来,用脏污不堪、指甲破裂的手指抢过那块根茎,和另外两人——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眼神惶恐的少年,还有一个沉默寡言、干瘦得像一根柴火的女人——哆嗦着,用尽力气分食那一点点塞牙缝都不够的东西。他们咀嚼得无比用力,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救命的稻草,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淌下,形成滑稽又悲哀的痕迹。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在膜拜末日里偶然降临的、散发着食物芬芳的神祇。
多感人。我胃里有点翻腾,是腻味的。这种毫无价值的感恩,脆弱得像蛛网,一口气就能吹散。活着在这种世界里,活着本身不就是最漫长的刑罚吗当然,这话我不会说。
你们是从东边那个临时聚集点来的吗我状似无意地问,眉眼弯弯,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而关切,我好像有点偏离方向了,正想找回去的路。
男人努力咽下嘴里粗粝得划伤食道的食物残渣,忙不迭地点头,抬起颤抖的手臂,指向一个方向:对,对!叫‘磐石地窖’,就在那边!看见那片像野兽牙齿一样的黑色突岩了吗绕过它,一直走,大概……大概全力走半天就能到……他指的方向,跟我记忆中来时(可能错误)的方向几乎呈一百八十度偏差。
果然又错了。心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股无名火悄悄窜起,又被迅速压回冰面之下。面上笑容却愈发和煦温暖:谢谢你们。这里不太安全,你们休息一下也赶紧回去吧。
说完,我转身离开,步态从容平稳,甚至还好心地帮他们拂开了路边一丛试图缠绕过来的、散发着微腥荧光的爪状蕨类植物,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珍宝。
直到彻底走出他们的视线,直到那几道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感恩与乞求的目光彻底被身后扭曲舞动的荧绿树影吞噬,我才慢慢停下脚步。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干净利落,像是从未存在过。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无机质般的平静,甚至隐隐透着一丝厌倦。
四周是千篇一律的、令人视觉疲劳的淡粉和荧绿。突岩哪里还有什么像野兽牙齿的黑色突岩。刚才经过的、我以为可能是标志物的那片突岩地在哪个方向东南还是我昨天经过的那个
该死的路。该死的没有明显参照物的末世。该死的、像是被无形之手篡改过的方向感!
我靠着一棵表皮纹理像是在缓慢蠕动的大树,树干传来一种令人不适的温热感。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一张边缘磨损得厉害、材质特殊的塑质地图,手指在上面比划。指尖点过那些标注着危险区域、水源(可能已污染)、以及少数几个已知避难所符号的地方,留下极淡的湿痕。粉色的土地标识,绿色的变异森林区域,棕色的岩石标记,交错纵横的、可能早已失效的旧日道路网……看久了,所有颜色和线条都在眼前扭曲、旋转、打结,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视觉骗局,嘲笑着我的每一次判断和选择。
出来寻找低污染食物储备已经三天,距离我声称的西南方向小型避难所已经不知道偏出了多么离谱的距离。刚才那几句关于方向和聚集点的问话,不过是为了再次确认自己那惊人的路痴能力又蠢到了什么新的高度。
真有趣。我能凭借声音和气味,徒手解剖一只速度奇快、獠牙锋利的变异鼷鼠,精准找出唯一一小块污染度在安全阈值以下的肌肉组织;能通过风声最细微的差别,分辨出三百米外是合成怪物的沉重爬行,还是仅仅只是某段腐朽巨木的自然坍塌;能面不改色地喝下经过三重过滤却依然泛着诡异淡蓝色的积水,并且通过身体的细微反应判断其大致污染成分。
但我他妈的永远分不清左手和右手,永远记不住超过三个标志物以上的连续路线,永远会在看似完全相同的岔路口做出错误的选择。导航末世里最奢侈的幻想。所有精密电子设备早在灾难初期的那场巨大电磁脉冲中彻底报废,只剩下最原始的地图和……我这颗完全不顶用的脑袋。
我把地图塞回去,深吸了一口那甜腥腐败、足以让普通人肺部感染的空气,强行压下去心底翻涌的、想把周围一切蠕动发光的植物连同那棵温热的怪树全都砍成碎末的暴戾冲动。
得找个高点。或者……再幸运地遇到几个能指路的、感激涕零的幸存者。毕竟,温柔善良的苏瑾(这是我随口胡诌的名字)总是乐于助人,并且运气不错,不是吗
就在我抬脚,随意挑了一个看起来可能、似乎、大概有点眼熟的方向,准备继续这场令人烦躁的碰运气游戏时,风里送来了别样的声音。
不是腐木坍塌。
是某种重物在粉色壤土上拖沓的摩擦声,粘滞而令人牙酸。间或夹杂着湿漉漉的、破裂般的嗬气,像是漏气的风箱在挣扎。还有——极细微的、金属刮擦岩石的锐响,让人头皮发紧。
我脚步顿住,侧耳。全身的肌肉在瞬间进入了某种极静待发的状态,像是一张缓缓拉开的弓。
声音在快速靠近。从左侧……或者说,可能是右侧那片特别浓密的、枝条像疯狂触手般张牙舞爪的荧绿灌木后方。
嗬嗬——咕噜——
来了。
几乎是同时,几声惊恐到完全变调、撕裂了甜腻空气的尖叫猛地炸开:怪物!合成怪——!!救命啊!!
第二章:杀戮的盛宴
那片浓密的荧绿灌木轰然炸开!
粘稠的、闪烁着不详油腻金属光泽的暗红肉块挤了出来,勉强维持着一个扭曲到足以引发最深噩梦的类人轮廓。它的四肢是胡乱拼凑的噩梦造物:一条胳膊是粗壮生锈、布满瘤结的钢管,末端焊接着一片巨大的、锯齿状的破碎钢板;另一条却是膨胀腐烂、不断滴落粘稠液体的紫黑色血肉,末端异化成了巨大的、如同工业钳般的骨质结构,开合间发出令人胆寒的咔哒声。它的躯干上胡乱镶嵌着几块似乎是防弹材质的破片,缝隙里露出蠕动着的、颜色诡异的器官组织。它的头部……如果那团东西能被称为头的话,几乎完全被一张裂到耳根(如果那位置是耳朵的话)的大嘴占据,嘴里是交错的、沾满腐臭粘液的金属利齿和破碎的骨刺,几颗浑浊不堪、疯狂转动的眼球像是事后随手按上去的装饰,分布在脸颊和额头的不同位置,闪烁着纯粹的、对毁灭渴望的凶光。
合成怪物。感染后的人类在痛苦中变异融合了周遭金属垃圾的可悲产物,理智尽失,只剩下对鲜活血肉和纯粹破坏最原始、最贪婪的渴望。
它嘶吼着,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碾压碎骨,带着一股能熏晕活人的腥臭恶风,扑向刚才那三个幸存者藏身的树根凹陷方向。
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的丑东西。除了恶心和噪音,还有什么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绝望的哭喊和徒劳的奔跑声。还有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带着哭腔的、破音的嚎叫:跑!快跑啊!!刚才那个好心的姑娘……她刚走不远……别管东西了!快跑!!!他甚至还在这种自身难保的关头,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善良的过路人。
我站在原地,没动。像是一尊冷漠的观察者雕像。
冷静地评估着:速度中等,偏向力量型。攻击方式主要是扑打和撕咬,那条钢管胳膊挥舞起来范围较大,需要注意。骨质巨钳是主要危险点,咬合力估计能轻易剪断人体。防御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镶嵌物提供了不错防护,但连接处和那些暴露的眼球是弱点。
看着那怪物用工业钳般的骨爪轻易撕碎了他们勉强用枯枝和破布堆起的可怜障碍,看着那布满金属利齿的嘴滴下具有腐蚀性的暗黄色唾液,将粉色的土地烫出滋滋作响的、冒着白烟的黑斑。
看着那绝望的、人类最极致最原始的恐惧在他们脸上扭曲绽放。
一股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战栗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头顶。血液里某种沉寂压抑了整整一天的东西开始欢快地沸腾、尖叫、疯狂地撞击着理性的牢笼。
扮演一个好人太累了。要时刻维持微笑,要无私地分出口粮,要用温声细语说话,要费力去解读那该死的地图和永远错误的方向,要忍受那些毫无价值的感激和依赖。
哪有现在这样……来得简单,直接,痛快!
一个幸存者——那个年轻少年,连滚爬爬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我这个方向跑来,脸上全是鼻涕、眼泪和泥土混合的污迹,他看到我依然站在这里,眼里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濒死的希望光芒,伸出手,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救……救……
命字还没出口。
我动了。
反手,唰地一声抽出了背后用脏污布条缠裹的长刀。布条散落飘飞,刀身在四周荧绿树影的映照下,流泻出一道冰冷、凛冽、毫无感情的寒芒。
我像一道离弦的箭,瞬间越过那个满脸绝望和希望的少年,径直冲向那团混乱的、嘶吼着的、散发着恶臭的肉块与金属的混合体。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某种残酷的舞蹈,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坚实的地面上,避开那些松软的陷阱。
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柔和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沉醉的、疯狂扬起的嘴角,和一双亮得吓人、里面所有伪装彻底碎裂剥落、只剩下纯粹兴奋与杀戮欲望的眼睛。
装了一天好人……我轻笑着,声音愉悦得发颤,带着一种释放般的叹息,迎面冲向那呼啸砸来的、沾满血肉碎末和锈迹的钢管巨臂,……终于能杀个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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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身,精准地避开足以砸碎头骨的重击,旋腕,刀光如一道银色的闪电般斩落!
嗤啦!
暗红发黑、粘稠得如同原油的血液飞溅开来,有几滴温热地溅在我的脸颊和颈侧,带来一种奇异的灼烫感。
舒服极了。
生锈的钢管连同其连接的部分腐坏血肉应声而断,砸在粉色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嚎,剩余几颗眼球疯狂转动,瞬间全部锁定在我身上,充满了暴怒和毁灭的意图。
它剩下的肢体——那条血肉模糊的骨钳臂膀和两条粗壮的下肢,以更快的速度、更疯狂的力量胡乱挥舞着砸来、抓来,带起阵阵恶风,刮得人皮肤生疼。
我矮身,刀光再起,不是格挡,而是更迅猛的进攻。刀尖精准地撬开它肢体与躯干连接的脆弱部位,撕裂那不断蠕动膨胀的紫黑色血肉,砍断那突兀支棱的金属碎片。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残酷的、高效到极致的美感,仿佛这不是生死搏杀,而是一场演练过无数次的解剖实验。
闪避,劈砍,突刺。翻滚,腾挪,突进。
每一刀都带起一蓬污血或碎裂的骨渣金属零件。
嘶吼声,金属刮擦声,血肉撕裂声,腐蚀液滴落声,还有我偶尔抑制不住的、轻快而短促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怪诞而暴力的交响曲。
我能感觉到肌肉的舒展,力量的奔流,刀锋切开不同阻力物体时传来的细微震动差异。这一切比任何虚伪的交谈、任何无用的食物都更能让我感到活着的实感。
最后一个迅捷如电的突刺,长刀精准无比地从怪物那颗最大、转动最疯狂的眼球正中捅入,毫无阻碍地深入,直至没柄,然后手腕猛地一拧,彻底搅碎了后方一切可能存在的、控制着这具丑陋躯体的神经中枢。
庞大的、扭曲的躯体骤然僵直,所有动作瞬间停止,然后像一座被抽掉基座的烂肉高塔,轰然倒塌,溅起大片粉色的尘土和荧绿的破碎叶片,地面甚至微微震动了一下。
世界骤然安静了。
只剩下我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而平稳的跳动声,以及刀尖上粘稠液体持续滴落土地的、规律而清晰的嗒、嗒轻响。
我站在那堆还在微微抽搐、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残骸中间,缓缓抽出长刀,随意地甩了甩上面的污血。脸上溅开的暗红血点衬得皮肤格外苍白,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未尽兴的暴戾和酣畅淋漓的满足感,仿佛刚刚享用完一顿丰盛的大餐。
过了好几秒,身后才传来牙齿疯狂打颤的、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铁皮的咯咯声。
我缓缓回过头。
那三个幸存者互相搀扶着,缩在一起,抖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他们看着我,看着一地狼藉、还在轻微蠕动的怪物碎片,看着手持滴血长刀、脸上沾着血点却带着奇异放松笑意的我,恐惧几乎凝成实质,浓得化不开。他们眼中的神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比合成怪物更令他们无法理解的、更令人心悸的存在。
谢……谢谢……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几乎是耗尽了生命最后一点力气,才从剧烈颤抖的牙关里挤出这破碎不堪、充满矛盾的两个字。他们的感恩里,此刻掺杂了太多无法理解的、本能的恐惧,甚至可能还有一丝后悔——后悔吃了那口食物,后悔指出了方向,后悔遇到了我。
我望着他们,脸上那疯狂而畅快的笑意一点点淡去,但也不是恢复成之前那种精心伪装的温柔和善,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点茫然和困扰的空白,就像刚刚解决了一个麻烦,却发现了一个更大的、更令人烦躁的麻烦。
杀戮的兴奋感迅速褪去,现实的问题重新浮上水面。
杀了痛快了,路呢
我歪了歪头,目光扫过周围一模一样的、令人绝望的粉色土壤和荧绿怪树,眉头轻轻蹙起,用一种近乎苦恼的、听起来甚至有点无辜和困惑的语气,轻声问道,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可是……
回去的路该怎么走呢
第三章:无用的向导与善意的利用
沉默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血腥杀戮的林间空地,只剩下那三个幸存者无法控制的牙齿打颤声和粗重惊恐的喘息。
我那句轻飘飘的问话,像一块冰,砸进了他们被恐惧冻结的思维里。
回去的路
脸上有疤的男人,名叫霍根(他后来结结巴巴告诉我的),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理解这个问题。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还在滴血的刀,再看看周围完全谈不上路的环境,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恐惧中掺杂了一丝荒谬和难以置信。
你……你不知道……回去的路他旁边的年轻少年,阿米,声音尖细,带着哭腔。
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女人,莱娜,则猛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除麻木和恐惧外的情绪——一种极深的警惕。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我比地上的怪物残骸更危险。
我叹了口气,表情显得更加苦恼和无助,恰到好处地收敛了刚才杀戮时外泄的冰冷气息,努力让自已看起来只是一个有点能打但方向感极差的普通幸存者。我……我方向感一直很差。我解释道,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从聚集点出来找吃的,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刚才多谢你们指的方向,但我好像还是没找到地标。
霍根脸上的恐惧稍微褪去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幸存者特有的、对强者本能的依附和计算。他看了看我干净利落解决怪物的身手,又看了看我们目前显然并不安全的处境,快速权衡着。
磐石地窖……在东边。他重复道,努力让声音稳定下来,穿过这片荧光林,有一片腐蚀沼泽,不能直接过,要沿着边缘绕……绕过沼泽,就能看到一片断裂的高速公路桥,桥墩下面就是入口……他描述得比之前详细了些,但对我而言,这些信息依然像是天书。荧光林哪边是东腐蚀沼泽的边缘又怎么判断
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和一丝希冀:听起来很复杂……我一个人肯定找不到。你们也是要回地窖的吧不如……我们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我晃了晃手中的刀,补充道,至少,安全方面你们可以放心。
这话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提议。拒绝一个刚刚救了他们命(虽然方式骇人)且武力值超群的路痴在这片怪物横行的荒野他们没得选。
霍根几乎是立刻点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急切:好!好!一起走!我们带路!我们知道怎么走!阿米也忙不迭地点头,只有莱娜,依旧沉默,眼神深处的警惕丝毫未减,但她同样没有反对。
于是,一支奇怪的队伍组成了。三个惊魂未定、伤痕累累的幸存者,和一个需要他们带路、手持凶器、笑容重新变得温和却让人心底发毛的保护者。
我贴心地让他们稍微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无非是几块破烂的遮羞布和一个空空如也的水壶。我则走到怪物残骸边,用刀尖挑剔地翻找了一下,可惜,没有任何有价值的部件,血肉的污染度都高得吓人,除了浪费体力,毫无用处。
走吧。我微笑着说,示意他们带路。
霍根和阿米互相搀扶着,努力辨认方向,走在前面。莱娜跟在稍后一点的位置,沉默得像一道影子。我则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实则将每一个细节——树木的形态、地面的起伏、远处模糊的地平线——强制性地塞进脑子里,试图构建起一个临时的、可能依旧漏洞百出的空间模型。
一路上,霍根似乎为了缓解紧张(或者讨好我),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介绍磐石地窖的情况:一个大约五十多人的小型地下避难所,首领是个叫老爹的老兵,资源紧缺,但还算有秩序;抱怨着食物的匮乏,污染度的难以把控;诉说着外面世界的危险,合成怪物的可怕……
我微笑着倾听,适时地点头,发出一点表示同情或理解的语气词,完美扮演着一个强大但友善的陌生同伴角色。心里却在快速过滤着信息:五十多人,秩序尚可,资源紧缺——意味着有价值的东西不多,但可能有些基础情报;老兵首领——意味着可能有基本的防御和规矩,麻烦也可能更多。
苏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阿米忍不住回头,眼神里依旧有恐惧,但更多了一种对强者的崇拜,那么大的怪物,您几下就……
只是运气好,以前学过一点防身术。我温和地打断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在这种世道,没办法。
莱娜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的刀法,不像只是‘一点防身术’。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腰间染血的长刀。
空气瞬间有点凝滞。
我笑容不变,甚至更加柔和:为了活下去,总得逼自己变得有用一点,不是吗就像你们,能在这片林子里找到相对安全的路线,也很了不起。巧妙地把话题引回他们身上,暗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同时也是一种不着痕迹的安抚和转移焦点。
霍根果然接话,开始说起他们是如何摸索出绕过沼泽的路线的,莱娜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重新归于沉默。
我心底冷笑。警惕怀疑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生存需求面前,毫无意义。他们需要我的保护穿过这片危险区域,而我,需要他们的方向感。一场公平()的交易而已。
至于到了那个所谓的磐石地窖之后……再说吧。
第四章:腐蚀沼泽与夜栖
所谓的荧光林比想象中更难走。地面的粉色土壤变得越发粘软,有时一脚下去会陷到脚踝。那些荧绿的树木更加密集,枝条低垂,如同无数试图抓取什么的鬼手。空气中弥漫的甜腥味更加浓郁,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花香,据说闻久了会产生幻觉。
霍根和阿米走得小心翼翼,不断辨认着树上某些模糊的刻痕——那是之前探索队留下的标记。莱娜则异常警觉,她似乎对植物的危险性有某种直觉,几次拉住了差点碰到某些散发着诱人香气却流淌着粘液的巨大花朵的阿米。
我跟在后面,默默记下他们避开的区域和选择的路径,同时保持高度警惕。我的耳朵捕捉着风声里的一切异动,鼻子分辨着空气中复杂的气味层次。合成怪物的气味暂时没有出现,但一些小型变异生物的活动痕迹却不少。
快到了,霍根喘着气,指着前方,穿过前面那片雾气比较淡的地方,就是沼泽边缘了。
前方的树木变得稀疏了一些,一种灰白色的、带着酸味的雾气弥漫开来,能见度降低了不少。空气中开始出现另一种味道——浓烈的酸性腐蚀气味和有机物腐烂的恶臭。
我们放慢脚步,沿着一条看起来相对坚实的、被前人踩出的小径边缘前进。旁边不远处,就是所谓的腐蚀沼泽。那是一片泛着诡异油彩色泽的、不断冒着气泡的泥泞地带,淡黄色的雾气从沼泽表面升起,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动物的白骨半沉半浮,很快就被咕嘟冒出的气泡吞没,连骨头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消解。
绝对不能掉下去,霍根声音凝重,也尽量别吸入太多这种黄雾,会灼伤喉咙和肺。
我们都用破布捂住口鼻,尽量屏住呼吸快速通过。脚下的路越来越窄,有时甚至需要紧贴着边缘的怪树根系才能通过。有一次,阿米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沼泽,幸好旁边的莱娜和霍根死死拉住了他,吓得他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话。
我冷眼旁观,随时准备在他们任何一个人失足时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后退,或者必要时……舍弃。幸运(或者说可惜)的是,没有发生需要我抉择的情况。
有惊无险地绕过了最危险的沼泽边缘地带,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小时。天色开始变得昏暗,那些荧绿树木自身的光芒在暮色中显得更加醒目和诡异,投下更长、更扭曲的阴影。
天快黑了,不能再走了。霍根喘着气,脸上带着疲惫和后怕,夜晚是很多夜行变异体和合成怪物的活跃期,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一点我同意。夜晚的野外危险系数呈指数级上升,即使是我,也不想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同时应对多种未知威胁。
我们在距离沼泽足够远、地势稍高的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找到了一个狭窄的岩缝。入口很小,需要弯腰才能进入,里面空间不大,但足够容纳我们四人,而且易守难攻。
霍根和阿米忙着用碎石和枯枝尽量遮挡洞口,莱娜则仔细检查岩缝内部,确认没有蛇虫或者危险的菌类。我则负责外围的最后警戒,确认附近没有明显的危险痕迹和追踪者。
夜幕彻底降临。外面的世界被浓郁的黑暗和此起彼伏的、奇奇怪怪的嚎叫、嘶鸣声占据。岩缝里,我们四人挤在一起,分享着寥寥无几的食物——主要是从我背包里拿出的另外两块更小的灰薯,以及霍根他们身上仅剩的一点点用变异植物根茎磨成的、味道刺喉的粉状口粮。
没有人说话。疲惫和紧张消耗了大部分体力。阿米很快靠着岩壁睡着了,发出不安的呓语。霍根强打着精神守第一班夜。莱娜抱着膝盖,坐在最里面,眼睛在黑暗中偶尔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靠坐在洞口附近,长刀横在膝上,闭目养神。我没有完全睡着,大脑的一部分保持着对外界的监控,另一部分则在反复回忆白天的路线,试图将其固化。但那些模糊的地标和方向指令依旧像散落的珠子,难以串成可靠的线。
霍根守夜时显得很紧张,每一次外面的风吹草动都让他身体一僵。有几次,似乎真的有沉重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他吓得几乎要叫出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我睁开眼,淡淡地说:距离超过三百米,风向也不是朝我们这边,不用担心。
他惊讶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怎么能如此确定,但我的平静多少感染了他,他稍微放松了一点。
后半夜轮到我守夜。我坐在洞口,透过石块的缝隙看着外面被荧绿树光照亮的、光怪陆离的夜世界。一片巨大的、翅膀上长着眼睛图案的飞蛾状生物无声地滑过天空;远处沼泽方向传来某种巨型生物搅动泥水的沉闷声响;更远的的地方,似乎有合成怪物那特有的、金属摩擦的嘶吼隐约传来。
这个世界既残酷,又有一种扭曲诡异的生命力。
莱娜不知何时醒了,她悄无声息地坐到我附近,沉默了很久,才用极低的声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外面,声音同样低沉,带着一丝玩味:一个迷路的、需要帮助的人。不是吗
迷路的人不会有那种眼神,莱娜的声音很肯定,你看怪物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可怕的东西,像是在看……猎物。或者令你兴奋的玩具。
我微微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对她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人选择恐惧,有人选择麻木。我选择……适应它,甚至享受它。这有什么问题吗至少,这种方式让我活了下来,并且,刚刚好也让你们活了下来。
莱娜似乎被我的话噎住了,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更深地蜷缩起来,拉紧了破烂的衣襟。
享受或许吧。更准确地说,是唯有在那种极致的危险和释放中,我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边界,才能暂时摆脱那无所不在的、源于这个扭曲世界和自身缺陷的烦躁感。
但这些东西,没必要跟一个即将失去利用价值的向导解释。
第五章:磐石地窖
第二天清晨,我们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继续赶路。
绕过沼泽后,地形开始发生变化。粉色的土壤逐渐被更多的碎岩和沙砾取代,荧绿的树木也变得稀疏,出现了一些扭曲干枯、像是被吸干了生命力的黑色怪木。空气中腐蚀性的气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的风沙感。
根据霍根的指引,我们果然在一片荒芜的丘陵地带,看到了一段断裂坍塌的旧时代高速公路桥。巨大的桥墩像巨人的墓碑般矗立着,上面布满了风蚀的痕迹和某种耐旱的暗红色苔藓。
就在那里!阿米显得有些激动,指着最大的一个桥墩下方,入口很隐蔽!
我们加快脚步。靠近桥墩时,我能感觉到一些隐蔽的观察点。果然,在距离入口还有百米左右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一堆碎石后响起:站住!什么人
霍根连忙上前,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是我!霍根!还有阿米和莱娜!我们回来了!
碎石后站起一个端着简陋弩箭的男人,面色警惕,打量着霍根他们,又尤其警惕地看向我这个陌生的面孔。他们是谁弩箭的箭头微微转向我。
是苏瑾小姐,霍根连忙解释,我们在荧光林那边遇到了合成怪,是她救了我们!她是从西边来的,跟自己的队伍走散了,迷路到了这里,想暂时落脚。
弩箭男皱紧眉头,显然不完全相信,尤其看到我腰间明显不是装饰品的长刀和相对整洁的衣着(比起霍根他们)。老爹知道吗
我们这就进去跟老爹说!霍根赔着笑脸。
弩箭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挥挥手,示意我们过去。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弩箭始终若有若无地对着我的方向。
入口隐藏在桥墩底部一堆刻意摆放的废弃物后面,是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向下的金属楼梯,散发着铁锈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楼梯尽头是一扇用厚重金属和木头加固的门,旁边同样有守卫。
经过又一轮盘问和通报,厚重的门才吱呀呀地打开。
门后的景象展现在眼前。这是一个利用桥墩底部原有结构和下方混凝土管道扩建出的地下空间。空气浑浊,混合着汗味、霉味、煮食物的味道和淡淡的药味。空间不算很大,用破烂的帘子和木板隔出一个个小区域,拥挤地容纳着几十号人。光线昏暗,主要依靠一些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和偶尔的油脂灯照明。人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穿着破烂,看到我们进来,只是懒懒地抬下眼皮,或者投来一丝好奇但很快消失的目光。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灰白、脸上有一道狰狞伤疤、但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腰背挺直,能看出军人的痕迹。应该就是老爹。
他的目光首先扫过霍根三人,确认他们虽然狼狈但还算完整,微微点头,然后那锐利的目光便定格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
霍根说你了你的事,老爹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谢谢你救了他们。但磐石地窖有磐石地窖的规矩。陌生人不能白吃白住。你有什么能交换的或者,你有什么值得我破例的价值
我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标准的、温和无害甚至带点局促的笑容:您好,老爹。我叫苏瑾。我只是暂时落脚,不会停留太久。我可以分享我找到的一些低污染食物,我取下背包,拿出里面剩余的大半块灰薯和几株这一路上顺手采集的、确认过污染度的可食用地衣,另外,我懂一些外伤处理和草药知识,或许能帮上忙。当然,如果地窖有什么需要出力的地方,我也愿意帮忙,只求一个安全的角落和一点干净的水。
我的态度谦逊,提供的资源虽然不多,但在这种地方也算一份不错的见面礼,尤其是懂医术这一点,在任何聚居点都是稀缺技能。
老爹的目光在我拿出的食物和我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评估我的话有几分可信。地窖里的一些人在听到懂医术时,眼神微微亮了一下。
你会处理伤口认识草药老爹追问。
懂一些基础的和末世里能找到的土方子,我保持微笑,语气诚恳,之前的小队里,都是我负责这些。
老爹沉默了几秒,终于点了点头:东西我们收下。你可以暂时留下。莉亚,他喊过一个看起来比较干练的中年女人,带她去角落那个空铺位。规矩跟她讲清楚。食物配额按最低标准给她三天。三天后,要看她的表现和贡献再说。
谢谢您,老爹。我微微鞠躬,表现得感激涕零。
叫做莉亚的女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示意我跟她走。霍根他们似乎想跟我说什么,但被老爹的眼神制止了。
我跟在莉亚身后,穿过拥挤嘈杂的居住区,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冷漠、警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这个地窖,果然和预料中一样,资源紧张,秩序建立在严格的规则和老爹的个人权威之上,内部关系恐怕也很微妙。
莉亚把我带到一个最靠近边缘通风管的、阴暗潮湿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个破烂的草垫和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当桌子。这里。每天早晚各分发一次食物和水,别错过。不准偷窃,不准斗殴,未经允许不准进入储藏区和武器库,晚上有宵禁。违反任何一条,都会被赶出去,或者更糟。她语速很快,毫无感情地交代完,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我放下少的可怜的行李,坐在冰冷的草垫上,脸上温和的笑容慢慢收敛,只剩下平静的审视。
好了,温柔和善、懂医助人、暂时落难的苏瑾算是初步立足了。
接下来,就是利用这里的环境,获取我需要的信息——尤其是关于更准确的地图和方向辨认的方法,可能的话,再补充一点物资。至于这些人的死活和地窖的内部争斗与我无关。
只要别惹到我头上。
我抬眼扫过这个压抑的地下空间,目光掠过那些麻木或贪婪的脸孔。
但愿他们……足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