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青春的标价:裂变 > 第一章

(一)
脑袋瓜子嗡嗡的,像被谁拿锣在耳朵边狠狠敲了一下,太阳穴突突直跳,扯着神经一蹦一蹦地疼。嘴里干得冒烟,舌头舔舔上颚,连点儿唾沫星子都挤不出来,只有一股子陌生又腻歪的香水味,混着酒店被褥那种干净的、但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死命往鼻子里钻。那香味儿不像是小姑娘喜欢的清新挂,带着点成熟女人才有的圆润和厚度,闻得阿灿心里直发慌,闷得喘不上气。
阿灿费劲巴拉地睁开眼,眼皮沉得像挂了秤砣。先是瞅见头顶那盏亮瞎眼的水晶大吊灯,碎玻璃片子折射着暖黄光,晃得他眼晕,明晃晃地提醒他——这地儿不对!他转动眼珠子,扫过装修讲究的天花板,再往下,是身下这软得能陷进去的席梦思,跟他宿舍那张翻身就吱呀乱叫的硬板床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坐起来,可刚一动弹,就感觉一条滑溜溜、沉甸甸的胳膊正搂着他的胳膊肘,温热体温隔着薄布料传过来。紧接着,一股带着睡意的、温乎乎的呼吸,轻轻喷在他脖子边上,痒痒的,却吓得他浑身汗毛倒竖,血液都快冻住了。
他整个人僵在那儿,动都不敢动,只能一点一点,慢得像电影慢镜头似的,梗着脖子扭过头去看。
这一看,魂儿差点吓飞了——王姐!胡倩倩她妈!他学生的家长!
王姐侧躺着,身上盖着轻薄的羽绒被,露出穿粉色真丝睡衣的肩头,料子软塌塌地贴着皮肤,曲线柔和。她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卷发,现在乱糟糟地散在枕头上,几缕头发丝粘在脸颊边。睡着的时候,她脸上没了平时那种审视又带点暧昧的笑,眉眼舒展,嘴角还有点微微上扬,看着挺平和。可这份平和,落在阿灿眼里,比啥都吓人——他俩咋就躺一张床上了!
更要命的是,他被王姐搂着的那条胳膊,正紧紧挨着她的身子,隔着那滑溜溜的睡衣料子,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的温热和一种软乎乎的触感。这触感像过电一样,嗖一下从他胳膊窜到天灵盖,吓得他瞬间屏住呼吸,连宿醉的头痛都被这惊悚一幕赶跑了大半。
咋回事!我咋在这儿!跟王姐!
无数问号像点燃的炮仗,在他脑子里噼里啪啦炸开,炸得他一片空白。他眼神慌乱地扫过房间——床头柜上放着个精致的女士手包,旁边有瓶没喝完的矿泉水,地毯上胡乱扔着他的旧格子衬衫,还有一双女士细高跟……每一样东西都在告诉他,昨晚肯定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小心翼翼、不弄出一点动静地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刚一动弹,身边人就哼唧了一声,动了动——王姐那长睫毛颤了颤,像蝴蝶抖翅膀,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四只眼睛,就这么对上了。
阿灿感觉心脏一下蹦到了嗓子眼,脸颊烧得滚烫,从耳朵根红到脖子。囧迫、害臊、害怕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紧,一个字都蹦不出来。脑子里已经开始上演小剧场——王姐会不会嗷一嗓子叫起来会不会指着他鼻子骂街甚至……会不会掏出手机报警
可是,他预想的啥都没发生。
王姐刚醒,眼神还有点迷瞪,她盯着阿灿看了几秒,好像在想这人是谁,又在回忆昨晚的事儿。几秒钟后,那双见过世面的眼睛里,非但没有半点惊讶或者生气,反而慢慢漾开一种我懂了的笑意——那笑很浅,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好像对这情况一点儿不意外,甚至还有点…满意
她没说话,只是对着阿灿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点赞许似的温和,然后慢悠悠一翻身,像条滑溜的鱼,哧溜一下就缩进了软和的羽绒被里,只露半个脑袋在外面,眼神放松地看着他。
阿灿还没从这意外的平静里反应过来,就感觉被子底下,王姐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像是无意间蹭到的,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那触碰轻飘飘的,却让他心跳得更快了——他不是不懂男女有别,可眼下这环境,加上酒精还没散干净的迷糊劲儿,还有王姐这副淡定的模样,让他本来绷紧的神经彻底乱了套。
年轻人哪经过这阵仗尤其是阿灿这种——大四了,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哥们儿开玩笑他都脸红,纯情得很。此刻,啥理智、疑问、害怕,在酒精余威和这微妙气氛里,开始一点点瓦解。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眼神落在王姐柔和的侧脸上,恍惚间,竟觉得那轮廓有点像他偷偷喜欢了好久的薇薇。薇薇是他同班同学,性子软,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身上总有股干净的肥皂味儿。他暗恋了人家两年,却因为自卑,连多跟人说句话都不敢,只能远远瞅着。这会儿,在酒精和混乱情绪的搅和下,眼前的人影渐渐跟记忆里的薇薇重叠了,一种扭曲的、好像梦想成真的错觉,悄悄冒了头。
这错觉混着酒劲和手背上那点温热触感,像张网,把他那点可怜的理智兜得死死的。他像是快淹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下意识地想抓住这份短暂的、不真实的暖和,身体比脑子先动了——他手指头轻轻动了动,回应了王姐那一下触碰。
接下来,倒也没发生更过分的事,就是俩人之间那种无声的、尴尬又微妙的沉默。王姐没再说话,偶尔侧头看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没散过。阿灿则一直绷着身子,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一会儿想昨晚咋回事,一会儿想薇薇,一会儿又对眼前这状况发懵,直到窗外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他才稍微清醒了点。
两个钟头后,阳光已经在地毯上拉出长长的光斑。
阿灿坐在床沿,靠着床头,浑身还透着点没散尽的疲惫,脑门儿一层薄汗。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有点发白——刚才那阵沉默里,他总算理出点儿头绪:昨晚肯定是喝断片了,才整出这荒唐事。
王姐已经起来了,她站在衣柜前,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先套上一件米白色针织衫,再穿上一条深色半身裙,动作优雅,每个细节都透着精致,跟刚才床上那柔和样儿完全不同,又变回了那个他熟悉的、得体大方的学生家长。
她穿好衣服,走到床头柜前,打开那个小巧的皮夹,从里面抽出一沓厚厚的、崭新的红票子。钞票被她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发出一点儿细微的响动,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阿灿,这钱你拿着。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啥情绪,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劲儿,倩倩这段时间多亏你辅导,进步不小,这算额外的辅导费。停了停,她又补了一句,等倩倩考上大学,姐再好好谢你。
阿灿抬起头,看向那沓钱,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那红票子摞得整整齐齐,厚厚一沓,他一眼就估摸出来——这是一万块。
他张了张嘴,想拒绝,想说王姐,这钱我不能要,可话到嘴边,死活吐不出来。他想起自己家教一小时才五十,得教将近两百个钟头才能挣这么多;想起周末顶着大太阳送外卖,跑一单才几块钱,得跑两千多单;更想起老家爹妈,爹在工地搬砖,妈在家种地,一年到头抠搜着过,也攒不下这个数。
王姐像是看穿了他的犹豫,拿起手包,走到他身边,弯下腰,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语气软和了些:拿着吧,年轻人不容易,这点钱能帮你缓缓劲儿。说完,没再多待,拎着包,脚步轻快地走了。酒店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也把阿灿一个人留在了这满是尴尬和荒唐气儿的房间里。
房间瞬间安静得吓人,只剩阿灿自己的喘气声。他盯着床头柜上那沓钱,感觉那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就这么容易用这种他想都没想过的方式,得了一万块
一种巨大的、说不出口的羞耻感猛地攫住了他,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他胃里一阵翻腾,像有啥东西在里头搅和,他捂着嘴,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可昨晚没吃啥东西,只吐出点酸水,烧得喉咙疼,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他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哗流下来,他用手捧着,一遍遍往脸上泼。冷水激得他一哆嗦,稍微清醒了点。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圈发黑、眼神慌得像受惊兔子似的自己,脖子上还沾着点不知道啥时候蹭上的头发丝。
苏灿……你他妈干的这叫啥事他对着镜子,声音沙哑地嘟囔,手指头因为死死抓着洗手台边,都泛白了。
就在这会儿,记忆的碎片像是被这冷水冲开了闸门,混着冰凉的后悔,一片片挣扎着涌上来——昨晚的西餐厅、吵死人的酒吧、一杯接一杯灌下去的酒、还有王姐凑近时的笑脸……
(二)
昨天下午四点半,阿灿刚给胡倩倩辅导完功课。
倩倩一边收拾作业本一边乐:灿哥,我这次模拟考数学居然上了一百一!我妈说可得好好谢谢你!阿灿当时还笑着揉她脑袋:是你自己用功,继续保持就行。
从倩倩家小区出来,天还没黑,夕阳把梧桐树影子拉得老长。阿灿挤上回学校的公交,车里挤满了下班的人,闷热的空气混着汗味儿和饭味儿,呛得人难受。他找了个角落站着,抓着扶手,刚想闭眼歇会儿,手机响了,屏幕上跳着王姐俩字。
他愣了一下,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王姐一如既往热情的声音,甚至比平时还软和几分:阿灿啊,晚上有空没姐想请你吃个饭。
阿灿下意识就想推了,他觉得辅导学生是本分,用不着家长破费:王姐,真不用客气,辅导倩倩是应该的,吃饭就算了……
哎哟,跟姐还见外啥!王姐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不容商量的亲热劲儿,倩倩这次进步这么大,数学从及格线蹦到一百一,都是你的功劳!这谢师宴你必须来!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像要说悄悄话,显得特别推心置腹,姐这儿正好有个朋友公司招实习生,待遇不错,挺适合你们这种快毕业的大学生,正好晚上跟你唠唠,看你感不感兴趣。
实习机会这四个字,像块石头砸进阿灿心湖里。他大四了,身边同学要么找着工作了,要么家里有门路,就他,从小地方来,爹妈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一点背景,投出去的简历全石沉大海。一份好实习,对他太有吸引力了,简直是他眼下最想要的。而且,王姐是老板,之前拒过她给的购物卡,这次再不给面子,显得他太不懂事,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一而再地驳人家好意。
犹豫了几秒,他还是松口了:那……行吧,谢谢王姐。在哪儿
地址发你了,晚上七点,别迟到啊,不见不散。王姐声音带笑,挂电话前还特意嘱咐,穿精神点儿,别太随便。
挂了电话,阿灿看着手机里王姐发来的地址,是市中心商圈一家西餐厅,光听名字就感觉不便宜。他心里直打鼓,回宿舍后,翻遍了自己那点家当——衣柜里就两件衬衫,一件是洗得发白的格子衫,大一入学时学长学姐爱心义卖二十块买的;另一件是去年生日室友凑钱送的白衬衫,领口都磨变形了。他纠结了半天,还是套上那件格子衫,又找了条相对干净的牛仔裤,拿熨斗折腾半天,才让衣服看起来没那么皱巴巴。
晚上六点半,他心一横,打了个车,按地址找到那家西餐厅。推开玻璃门瞬间,他就懵了——餐厅里比他想的还高级,柔和的暖黄灯光从吊灯上洒下来,照着铺白桌布的餐桌,每个座位都摆着亮闪闪的刀叉和高脚杯。空气里飘着轻轻的钢琴曲,还有牛排和红酒的香味。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坐着小声聊天,刀叉碰杯子的声音清脆好听。
他低头瞅瞅自己洗得发白的格子衫和牛仔裤,再看看周围人的西装裙子,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像走错了片场。服务生迎上来,上下扫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打量,虽然还算客气地问:先生,有预定吗但那语气里的疏远,还是让阿灿如芒在背。
我找王姐,她订了位。阿灿声音有点不自然,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服务生查了下记录,指了指靠窗的位置:王女士到了,在那边。
阿灿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了王姐。她坐在窗边,面前放着杯柠檬水,正看窗外街景。她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穿了条黑色剪裁得体的连衣裙,领口别着朵小珍珠花,衬得皮肤挺白。化了精致淡妆,口红是温柔的豆沙色,头发烫成大波浪随意披着,在灯光下显得特有风情。
阿灿,这儿!王姐看到他,笑着招手,热情得像招呼老熟人。
阿灿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手都不知道往哪搁。王姐把菜单推他面前:看看想吃点啥,别客气,随便点。
他拿起菜单,翻开第一页就傻眼了——一份西冷牛排三百多,一份沙拉八十多,这价够他活一礼拜了。他手指在菜单上搓了半天,愣是没敢点一个菜,最后只能抬头,不好意思地说:王姐,我不懂这些,你点啥我吃啥。
王姐看着他窘迫样,眼里闪过笑意,也没多说,熟练地叫来服务生,点了两份牛排、一份蔬菜沙拉、一份奶油蘑菇汤,还特意加了杯果汁:阿灿,你不能喝酒吧先喝点果汁,不够再点。
一顿饭吃得阿灿如坐针毡。王姐倒是挺能聊,从倩倩学习扯到学校生活,又聊到自己工作,可自始至终没提那句实习机会。阿灿几次想开口问,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怕自己太着急,让王姐觉得他目的性太强。
聊着聊着,王姐话锋一转,聊到自己生活了。她放下刀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带了点委屈:阿灿,你不知道,姐这日子过得不易。我跟倩倩爸离三年了,他当初生意做起来了,就找了别的女人,还嫌我没生儿子,连倩倩生活费都很少给。我一个人带着倩倩在这城市熬,白天上班,晚上管倩倩学习,有时候真觉得撑不下去……
她说着,眼圈微微发红,声音也有点哽咽:阿灿啊,姐有时候真觉得累,身边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倩倩年纪小,不懂大人难处,有苦也只能自己咽……
阿灿看她委屈样,心里也不得劲,他不知道咋安慰人,只能笨拙地说:王姐,你别太难过了,倩倩懂事,以后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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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姐点点头,突然伸出手,轻轻盖在阿灿放在桌面上的手背上。她的手挺暖,带着点护手霜香气,碰到他皮肤瞬间,阿灿像被电了,猛地缩回手,脸颊瞬间爆红,心脏咚咚跳,话都说不利索了:王姐……你……你别太难过了……
王姐看他这副纯情又囧的样子,眼里笑意更深了,她非但不尴尬,反而像看到啥有趣东西,眼神里多了点探究。她收回手,擦了擦眼角,笑着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影响你吃饭。
结完账,王姐看看时间,才七点半:时间还早,陪姐去个地儿放松下最近压力大,想喝点东西解解闷。
阿灿一愣,下意识想拒绝:王姐,我……我晚上得回学校,宿舍要关门了……
哎呀,还早呢,宿舍不是十一点才关门王姐嗔怪地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恳求,又有点成熟女人特有的、不容拒绝的强势,就陪姐喝一杯,半小时就好,行不你帮了倩倩这么多,陪姐解解闷都不愿意
那眼神,让阿灿到嘴边的拒绝又咽回去了。他向来不会拒绝人,尤其是面对王姐这种对自己有恩的长辈,更拉不下脸。他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点了头:那……就一杯,喝完我就回学校。
王姐笑着拍拍他胳膊,带他走出西餐厅,拐进旁边一条装修挺豪的小巷,进了一家看起来就死贵的酒吧。
酒吧里和西餐厅完全是俩世界。震耳欲聋的音乐从音响里炸出来,鼓点敲得人心慌,五颜六色的灯光在舞池里乱闪,晃得人眼晕。空气里混着酒精、香水和烟味,嘈杂的人声、笑声、杯子碰撞声搅和在一起,让人头晕。
王姐像是这儿的常客,刚进门就有服务生热情迎上来:王姐,老位置
对,给我来个卡座,再把上次点那几款酒拿来,顺便上点小吃。王姐熟练地吩咐,拉着阿灿走到个靠窗的卡座坐下。
坐下没几分钟,王姐突然对服务生笑了笑:就我俩喝多没劲,叫几个你们这儿会聊天的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服务生应了声走了。没一会儿,领着三个穿着时尚、长得挺帅的男侍应生过来了。他们一见王姐就熟络地打招呼:王姐,好久没来啊,最近忙啥呢
王姐笑着跟他们闲聊,那三个男侍应生的目光却齐刷刷落在阿灿身上。阿灿能感觉到那些眼神很复杂——有打量,像在估摸他啥来头;有比较,像在跟自己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像在笑话他这身打扮;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照不宣的笑,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们热情地围着王姐,跟她喝酒、玩骰子、说各种奉承话,却有意无意地把阿灿晾一边。有个穿黑T恤的男侍应生还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着说:兄弟,头回来这种地儿吧别拘着,跟王姐喝酒不用客气,来,我敬你一杯。
阿灿平时几乎不喝酒,酒量浅得可怜,可人家都递到面前了,他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杯子,抿了一口。那酒是洋酒,入口辛辣,呛得他直咳嗽。
哎呀,兄弟,你这酒量不行啊!另一个男侍应生笑着打趣,又给他倒了一杯,再来一杯,多喝点就惯了。
接下来半个多钟头,不断有人过来给阿灿敬酒,他推了几次,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加上王姐也在旁边笑着说:阿灿,少喝点没事,放松点。他只能一杯接一杯往下灌。
洋酒混着果汁,刚开始喝还没啥,后劲很快就上来了。阿灿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人影开始模糊,耳边的音乐也变得不真切,只剩王姐那张带笑的脸,在眼前越来越近……
再后来的记忆,就全是碎片了。
好像是被王姐搀着走出酒吧,夜风一吹,胃里翻江倒海,他蹲路边吐了一次,吐得眼泪汪汪;然后是王姐拦了辆出租车,把他扶上车,他靠座椅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再然后是酒店大堂明晃晃的灯,王姐拿身份证登记,他跟后面,脚步飘忽;还有电梯上升时的失重感,他靠电梯壁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转;最后是房间门咔哒一声关上的声音,王姐扶他坐床上,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越来越浓,然后就彻底啥也不知道了。
迷糊中,他好像听到王姐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啥,声音很轻,像是说你怎么这么容易醉,又像是别的,可他实在太困了,没听清,就睡死过去了。
(三)
记忆回笼的瞬间,阿灿感觉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喘气都费劲。绝望和自我厌恶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他淹得死死的。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头发乱成鸡窝,身上还穿着昨晚那身皱巴巴的衣服,沾满了酒店房间的味儿。他猛地抬手,一拳砸在冰凉洗手台面上,砰一声闷响,震得手生疼,可心里的疼比这厉害百倍。
丢人!太丢人了!
他居然跟自己学生的妈躺一张床上,还收了人家的钱!这简直是他二十多年来最荒唐、最现眼的事!
那一万块钱,现在就在床头柜上,像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良心,每想一次,就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踩了一脚。
他跌跌撞撞冲出卫生间,手忙脚乱穿上鞋,抓起搭椅子上的外套,连看都不敢再看那沓钱一眼——他怕自己再看,会忍不住把钱扔出去,可又怕扔了钱,反而跟这事扯不清了,更没法面对。
他几乎是逃命似的冲出了酒店房间,连退房都忘了跟前台说。走出酒店大门,清晨阳光正好照脸上,刺得他眯起眼。街上已经有行人,有晨练的老头老太太,有赶着上班的年轻人,个个行色匆匆,带着生活的烟火气,只有他,像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浑身透着格格不入的狼狈。
他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才想起得回学校。走到公交站,等了十几分钟,才等到一辆回学校的车。上车时,司机瞅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好奇,大概觉得他这状态一大清早不太对劲。
回到学校,已经上午九点多了。宿舍楼里静悄悄的,大部分同学不是上课就是去图书馆了。阿灿低着头,快步走进楼里,刚走到楼梯口,就撞见同宿舍的张磊,他正叼着牙刷,手里拎着毛巾,看样子刚起。
哟,阿灿,夜不归宿啊昨晚哪儿浪去了张磊笑着打趣,眼神里带着点男人都懂的探究,看你这德行,不会是通宵上网了吧
阿灿像被针扎了,猛地低下头,声音含糊:没……没去哪儿,网吧通宵了,有点累。他不敢看张磊眼睛,怕自己那点慌乱藏不住。
行啊你,居然也通宵上网,以前不都喊着要复习吗张磊没多想,拍拍他肩膀,赶紧回屋睡会儿吧,上午的课你肯定赶不上了。
阿灿嗯了一声,快步上楼回寝室。寝室里没人,另外三个室友都上课去了。他把外套扔椅子上,爬上自己床铺,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像只鸵鸟把脑袋埋枕头里。
被子里的味儿是熟悉的,带着他常用的洗衣液味,可他却觉得格外陌生。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昨晚的画面——王姐的笑脸、酒吧的灯光、酒店的房间、还有那沓红票子……每一个画面都像把刀子,在他心上割,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就这么裹着被子躺了一上午,直到中午室友们下课回来,他才假装刚睡醒,从床上爬下来。
接下来一礼拜,阿灿都过得浑浑噩噩。
上课时候,他坐教室里,眼睛盯着黑板,脑子里却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老师讲的一个字没听进去。下课铃一响,他就赶紧收拾东西溜,怕跟同学多说话,怕别人看出他不对劲。
吃饭时候,他总一个人蹲食堂最角落,随便打俩菜,扒拉几口就走,连以前最爱吃的红烧肉都觉得没味儿。
以前他最爱去篮球场,每天下午没课就跟室友去打俩钟头球,可这一周,他连球场边都不敢靠近,生怕运动出的汗会让他想起酒店房间里的疲惫。
他怕见任何人,同学、老师、食堂阿姨、宿舍管理员,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像能看穿他心底那点脏事儿。
手机一直调静音,塞书包最里头夹层,每次手机震,他都心惊肉跳,生怕是王姐发消息或者打电话。他甚至不敢开微信,怕看见王姐头像蹦出来。
那一万块钱,他用旧报纸裹了好几层,塞书包最里头夹层,像藏了颗定时炸弹。他无数次半夜醒来,摸着书包里那沓钱,心里纠结得要死——他想把钱还王姐,可拿起手机,咋也按不下那个拨号键。咋还当面还说啥难道说王姐,对不起,我不该收你的钱,昨晚那事就当没发生光想想那场景,他就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时间就在这种煎熬里一天天过去,奇怪的是,王姐居然真没再联系他。没打电话,没发微信,连倩倩辅导都没再提——好像昨晚那事儿,真就是个小插曲,完了就两不相欠,谁也不再提。
阿灿一方面松口气,觉得这样或许最好,至少不用再面对王姐,不用再解释;可另一方面,他心里又觉得更屈辱了——原来自己在王姐眼里,真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那场荒唐事,那一万块钱,不过是她生活里的小调剂,而他,只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物件,像用完了就能随手丢的玩意儿。
这认知,比昨晚那荒唐事更让他疼。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就这么贱,连尊严都能用一万块钱来衡量。
他强迫自己忘记,试着让生活回正轨。重新开始投简历,每天早上七点就爬起去图书馆看书,下午去家教中心找兼职,晚上回来还去自习室学到十一点。他想用忙碌麻痹自己,想让那些糟心记忆被学习和工作淹没。
就这么又过了三天,直到那天下午,他去图书馆路上,偶遇了薇薇同宿舍的闺蜜,冯佳。
那天下午阳光挺好,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光斑。阿灿背着书包,正快步往图书馆走,突然听见有人喊他:阿灿
他停脚转身,看见冯佳正从女生宿舍楼出来,手里提着个粉色保温桶,脚步匆匆,脸上带着点着急。
冯佳是薇薇最好朋友,阿灿以前跟薇薇参加社团活动时见过几次,也说过几句话。他看到冯佳,心里下意识紧了一下——他好久没见薇薇了,自从上次社团活动后,就一直没机会跟她说话,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
冯佳,你这么急,去哪啊阿灿下意识问,目光落在她手里保温桶上。
冯佳叹口气,脸上露出担忧:我去医院看看薇薇,她生病住院了,我给她送点吃的。
薇薇住院了阿灿心猛地一紧,所有关于自己的那点破事瞬间抛到九霄云外,他快步上前,语气里的着急和关心藏都藏不住,她咋了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院是不是特别难受
他一连串问题抛出来,语速快得有点急。冯佳愣了一下,看他着急样,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多了点同情:就……一点小毛病,没啥大事,你别太担心。在市中心医院呢。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阿灿想都没想就说,他实在太担心薇薇了,薇薇性子他知道,平时有点小病小痛都不吭声,这次居然住院了,肯定不是小事。
啊不用了吧……冯佳眼神瞬间闪烁起来,她下意识避开阿灿目光,薇薇她……刚做完检查,可能需要静养,不想被打扰。
她越这样,阿灿心里越担心。他知道薇薇家里条件不好,爸在工地打工,妈在家照顾瘫痪奶奶,还有个读高中的弟弟,家里经济压力大,薇薇平时在学校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这次住院,肯定又得花不少钱,她心里肯定急。
没事,我就去看一眼,跟她说几句话就走,不打扰她静养。阿灿态度异常坚决,他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下午三点,还早,看完她我再去图书馆也不迟。
冯佳拗不过他,犹豫半天,还是点了头:那……行吧,不过你到了医院,别问太多,薇薇她不想提生病的事。
阿灿连忙点头:我知道,我就看看她,问问她身体咋样。
去医院路上,阿灿特意绕到学校门口ATM机前,取了六百块钱——这是他上周家教刚结的工资,本来打算交下月水电费和买资料,可现在看薇薇住院,他只想把钱给薇薇,帮她缓点劲儿。
他把钱叠好放口袋里,手指紧紧攥着,心里默默祈祷薇薇没事。
到市中心医院住院部楼下,冯佳先去买了束水果花束,才带阿灿走进住院部大楼。住院部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儿,走廊里来往的都是穿病号服的病人和提保温桶的家属,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焦虑。
冯佳让阿灿在走廊椅子上等着,自己去护士站问薇薇病房号。阿灿坐椅子上,心里七上八下,既期待见薇薇,又怕看她虚弱样。
就在这会儿,两个穿护士服的姑娘推着药品车从他身边过,一边走一边低声闲聊,声音不大,却刚好飘进阿灿耳朵里:
你说现在小姑娘啊,真不懂爱惜自己,年纪轻轻就把身体搞坏了。
就是啊,18床那个,叫啥薇薇的,看着挺文静一女孩,说话轻声细语的,咋就突然住院了听她闺蜜说,家里条件也不好,住院费都是凑的。
唉,可不是嘛,肯定是身边没人好好照顾,做完手术连个陪床的人都没,还得靠闺蜜每天跑来跑去送吃的,怪可怜的。
是啊,月份虽然不大,可做手术也伤身体,以后可得注意点……
后面的话,阿灿已经听不清了。18床、薇薇、手术、没人照顾这几个词像一把把冰冷锥子,狠狠扎进他耳朵里,瞬间把他钉在原地!
他脸上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像被雷劈了,大脑一片空白。他坐椅子上,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咚咚声像擂鼓,震得他耳朵嗡嗡响。
薇薇……做手术
他猛地想起冯佳刚才说的小毛病,想起薇薇平时的坚强,想起她家条件——她到底做了啥手术为啥要做手术是不是特别严重
阿灿感觉手指在抖,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六百块钱,那钱被他攥得发热,可现在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又想起书包夹层里那沓用旧报纸包着的一万块钱,那笔来自王姐的钱,此刻仿佛在发烫,带着种讽刺的温度,烫得他脊背发凉。
原来,他视若珍宝、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的薇薇,早已承受了他不知道的痛苦;原来,那个总笑着说没事的女孩,现在正一个人躺在冰冷病床上,受着手术后的疼,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而那个让她做手术的人,却连影子都不见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猛地冲上他头顶,冲得他眼眶发热,视线都有些模糊。他想立刻冲进病房,问问薇薇到底咋了,想告诉她自己会照顾她,想帮她扛下所有难处。
阿灿发啥呆呢病房号问好了,在三楼18床,咱们上去吧。冯佳从护士站走过来,看阿灿脸色惨白、魂不守舍坐椅子上,奇怪地推他一下。
阿灿猛地回神,眼神复杂地看了冯佳一眼——他现在几乎肯定,冯佳知道薇薇做手术的真相,只是在故意瞒他。他声音干涩得厉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冯佳……薇薇她……到底咋了啥病为啥要做手术
冯佳眼神躲闪了一下,不敢看他眼睛,声音支吾:就……女孩子的一些小毛病,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医生说需要做手术,你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去看看她吧,她看到你肯定高兴。
她越这样遮掩,阿灿心里那个可怕猜测就越清晰。他知道冯佳不想说,再追问也没用,只能暂时压下心里疑问,沉默地跟着冯佳,脚步沉得像灌了铅,每上一级台阶,心里担忧就多一分。
走到三楼18床病房门口,冯佳先轻轻推开门,探头看了看,然后对阿灿做小声点手势。阿灿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努力挤出个看起来自然点的表情,跟着冯佳进去。
这是间三人病房,另外两张床上躺着两个年纪大点的阿姨,一个在睡觉,一个在看手机。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儿,还夹杂着点若有若无的中药味,让人压抑。
薇薇躺在靠窗那张床上,身上盖着蓝白条病号服,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没半点血色。往常她那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现在紧闭着,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淡淡阴影,看着特别脆弱。嘴唇干裂得厉害,嘴角还有点起皮,显然很久没好好喝水了。
她躺在床上,身体显得格外瘦小,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
阿灿心一下子揪紧了,所有愤怒和猜疑在看到薇薇这副虚弱样的瞬间,都化成了铺天盖地的心疼。他站在病床边,看着薇薇苍白的脸,喉咙像堵了东西,话都说不出来。
薇薇冯佳轻声叫,把手里的保温桶和水果花束放床头柜上,动作轻得怕吵醒她。
薇薇缓缓睁开眼,长睫毛颤了颤,看到冯佳,嘴角勉强牵起一丝虚弱笑,声音细若游丝:佳佳,你来了。
随即,她目光越过冯佳,看到了站在冯佳身后的阿灿。
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惊慌、羞愧和无地自容,像没想到阿灿会来。她下意识想把被子拉高点儿,遮住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不让阿灿看她此刻的狼狈。
阿……阿灿你咋来了她的声音带着明显慌乱,眼神躲闪着,不敢和阿灿对视。
我……我听冯佳说你病了,就过来看看你。阿灿声音有些沙哑,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六百块钱,轻轻放床头柜上,眼神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盯着薇薇的手——她的手放在被子外面,指节泛白,显然在紧张,你……你好点没有没有哪不舒服想吃啥我去给你买。
不用了,谢谢。薇薇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目光,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没事,就一点小感冒,很快就能出院了,你不用特意来看我。
她在撒谎。阿灿心里很清楚,感冒根本不用做手术,更不用住这么久院。可他看薇薇慌乱样,实在不忍心拆穿,只能把到嘴边的疑问又咽回去。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另外一张床上阿姨看手机的声音。
冯佳连忙打圆场,她打开保温桶,一股淡淡的小米粥香飘出来:薇薇,我给你熬了点小米粥,你早上没咋吃东西,趁热喝点吧,对胃好。
薇薇点点头,冯佳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递到她嘴边。薇薇小口小口喝着,眼睛一直盯着被子,始终不敢看阿灿。
阿灿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他看着薇薇那副虚弱又强撑的样子,想起护士刚才的闲聊,再想到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朋友,一股火又噌地冒上来——到底是谁,把薇薇害成这样为啥让她一个人受这些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出病房,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质问薇薇,会让她更难堪。
冯佳愣了一下,赶紧放下勺子追出去:阿灿,你干嘛去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脚步声。阿灿猛地停脚,转过身,眼睛因为愤怒和压抑有些发红,他死死盯着冯佳,压低声音吼:冯佳!你跟我说实话!薇薇到底咋了是不是……是不是做了那种手术!
那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感觉每个字都像对薇薇的一种侮辱,可他实在太想知道真相了,太想知道是谁伤害了薇薇。
冯佳被他这样子吓到了,她下意识看看四周,怕有人听见,赶紧拉着阿灿走到走廊尽头楼梯间,才叹口气,无奈道:好了好了,你别嚷嚷!这儿是医院,别让别人听见!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她靠楼梯间墙壁上,双手抱胸前,脸上露出疲惫和无奈:薇薇她……是做了人流手术。
尽管心里有准备,可亲耳听冯佳确认,阿灿还是感觉眼前黑了一下,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墙壁才站稳。他手指死死抠着墙上瓷砖,指节因为用力发白。
谁的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愤怒。
冯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吐出一个名字:……林荣。除了他,还能有谁
林荣!
听到这名字瞬间,阿灿感觉血液都凝固了。他咋也没想到,居然是林荣!
林荣是他们班同学,家里搞房地产的,特有钱,开辆蓝色宝马,平时在学校总一副高高在上样,换女朋友像换衣服,光这学期就换了仨。阿灿以前见过林荣和薇薇走一起,当时还以为就普通朋友,没想到……
阿灿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为用力发白,牙关咬得咯咯响,牙都快咬碎了。他能想到,林荣肯定是用花言巧语骗了薇薇,等薇薇怀了孕,就不管不顾地甩了她!
然后呢他人呢薇薇这样了,他就啥都不管吗!阿灿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话,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怒火。
哼,冯佳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鄙夷,人家林大少爷潇洒得很呢!薇薇发现自己怀孕后,犹豫了好久才敢告诉林荣,结果你猜林荣咋说他连面都没露,就只在微信上转了五千块钱过来,说了句‘你自己去医院处理掉,以后别再来找我’,然后就把薇薇微信拉黑了,电话也不接,直接玩消失!
冯佳越说越气,声音也提高几分:薇薇没法子,只能自己来医院,手术费都是她找同学凑的,手术签字还是我帮她签的!她不敢告诉家里,怕她爸妈担心,只能一个人硬扛,你说她可怜不可怜
五千块!
听到这三字,阿灿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口,他用力咽下去,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王姐用一万块钱,买走了他的尊严和底线。
林荣用五千块钱,就想打发掉为他怀了孕、正受着身心双重罪的薇薇
在这些有钱人眼里,难道人的感情、身体和尊严,都能这样明码标价,随便买卖和丢弃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力感,像冰冷潮水,瞬间淹了阿灿。他为薇薇心疼和不值,心疼她的坚强和委屈,不值她为这么个男人伤害自己;他也为自己悲哀,悲哀自己的穷和怂,连保护喜欢的人都做不到,甚至还因为一万块钱,干了那么荒唐的事。
畜生!他从牙缝里挤出俩字,声音里带着浓浓恨意,转身就要往外冲——他要去找林荣,他要让林荣给薇薇道歉,要让林荣扛起自己该扛的责任!
阿灿!你去哪儿!冯佳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去拉他胳膊,你别冲动!你去找林荣能咋样打他一顿吗然后呢他家里有钱有势,你以为你能打过他就算你打赢了,他随便找个人就能收拾你,你惹得起吗!
惹不起阿灿猛地甩开冯佳的手,眼睛赤红得像头被激怒的困兽,声音因为愤怒发抖,难道就让他这么欺负薇薇,让他像个没事人一样逍遥快活!世上没这道理!薇薇受了这么多苦,他必须付出代价!
那你想咋样报警吗冯佳急得跺脚,眼泪都快出来了,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警察咋管就算警察来了,最后还不是要调查到时候闹得全校皆知,人人都知道薇薇做了人流手术,她还咋做人她以后还在不在学校待了她家里人知道了,又该多伤心!
冯佳的话像盆冷水,兜头浇在阿灿怒火上,却没浇灭那火,反而激起更深的绝望和暴戾。
他想起林荣平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样,想起林荣开宝马在学校招摇过市的场景,想起林荣和薇薇走一起时,薇薇脸上那羞涩笑容,想起自己因为穷,连跟薇薇表白的勇气都没,只能远远看着她……
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汇聚、发酵——对薇薇的心疼、对林荣的愤怒、对自己的失望、还有被王姐羞辱的屈辱……这些情绪搅和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一种毁灭性的冲动,在他心里疯狂燃烧。
他不再理会冯佳劝阻,猛地推开楼梯间的门,像头失控的野牛,冲出了医院。
他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找到林荣后要干啥,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找到林荣,必须为薇薇讨个说法。哪怕只是揪住林荣衣领,质问他为啥这么混蛋,哪怕只是让林荣说句道歉的话,他也要去!
他要把积压心里二十多年的自卑、屈辱、不甘和愤怒,全都发泄出来!
他一路狂奔,冲出医院大门,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学校地址。车子一路飞驰,他坐后座上,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却一点感觉不到——心里的疼,早已盖过身体的疼。
回到学校后,他像没头苍蝇似的在校园里转了好几圈,眼睛死死盯着路边车辆,却始终没见林荣那辆扎眼的蓝色宝马。他心里越来越急,像有团火在烧,他猛地想起,学生会的资料室里登记着所有学生信息,包括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
他几乎是用撞的闯进学生会办公室,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和他关系还不错的学弟在值班,正对着电脑整理文件。
灿哥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学弟看他冲进来,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是不是出啥事了
帮我个忙,查一下林荣的家庭住址!阿灿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里的血丝还没褪去,看着格外吓人。
这……这不合规矩啊灿哥……学弟有些为难,挠挠头,学生的家庭住址是隐私,不能随便查的,要是被老师发现了,我会被处分的。
算我求你了!真有急事!出了事我担着,跟你没关系!阿灿几乎是低吼着,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因为激动微微发抖,你要不帮我,薇薇就真白受委屈了!我必须找到林荣!
学弟被他这样子吓到了,他知道阿灿平时性子温和,从不会这么激动,肯定是出大事了。他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见没人,才小声说:那……那你等一下,我偷偷给你查,你别告诉别人是我给你的。
说着,他打开电脑里的学生信息库,输入林荣名字,很快就找到了信息。他把林荣的家庭住址抄在一张纸条上,递给阿灿:灿哥,这是他家的地址,在丽景湾小区,那是高档小区,保安看得严,你去了不一定能进去。
阿灿抓过纸条,看了一眼,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转身就跑。
灿哥!你冷静点啊!别做傻事!学弟在他身后担心地喊,声音里满是焦急。
阿灿充耳不闻,他拿着纸条,一路跑到学校门口,奢侈地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丽景湾小区的地址。
车子一路飞驰,窗外繁华街景如同浮光掠影,阿灿却啥也看不进去。他脑子里只有薇薇苍白虚弱的脸,冯佳愤怒的话语,还有林荣那副傲慢的嘴脸。他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纸条,纸条被他攥得皱巴巴的,边缘都快捏碎了。
四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丽景湾小区门口。这是本市最有名的高档住宅区,小区门口有两尊大石狮子,门口的保安穿着整齐制服,站得笔直,眼神警惕地盯着进出的人和车。
阿灿付了钱下车,刚想走进小区,就被保安拦住了:先生,请问您找谁有预约吗
我找林荣,住3栋2单元1801。阿灿硬邦邦地说,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请您稍等,我给业主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保安公式化地回答,拿出对讲机,拨通了林荣家的电话。
阿灿站在原地,心脏狂跳着,既期待林荣在家,又怕见到他后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过了一会儿,保安挂了对讲机,面无表情地说:业主说不认识您,请您离开,不要在这里逗留。
阿灿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被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外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他看着小区里那些漂亮别墅和高楼,看着进出小区的豪车,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连见林荣一面的资格都没,连为薇薇讨说法的机会都没。
可他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退到小区大门对面一棵行道树下,像尊沉默的雕塑,死死盯着进出小区的车辆。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不服输的气——他不信林荣不出来,他一定要等到林荣,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从下午四点等到华灯初上,再到夜色深沉。天色渐渐暗下来,路边路灯亮起来,暖黄灯光照亮了他的身影。他的腿站得发麻,肚子饿得咕咕叫,胃里一阵阵抽痛,可他却一点不想动——心里那股气支撑着他,让他继续等下去。
期间,他看到很多辆豪车进出小区,有奔驰、宝马、奥迪,可没一辆是林荣那辆蓝色宝马。他的心里越来越急,越来越失望,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地址。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将近晚上十点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蓝色车灯由远及近,在夜色中格外显眼——那是林荣的车!那辆阿灿在学校见过无数次、甚至在公交车上羡慕过的蓝色宝马三系!
就是现在!
阿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所有疲惫和饥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股强烈的冲动。他像支离弦的箭,猛地从树后冲了出去,张开双臂,直接拦在了车头前!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得让人耳朵发疼。
宝马车停了下来,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林荣那张带着不耐烦和惊愕的脸。他显然刚从外面玩回来,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穿了件潮牌外套,脖子上戴着条粗金链,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和陌生香水味。
我靠!你他妈找死啊!林荣看到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随即看清是阿灿,脸上露出几分惊讶,随即又被浓浓的鄙夷取代,苏灿怎么是你你他妈挡在我车前面干嘛穷疯了想碰瓷我告诉你,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阿灿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旁边,双手撑在车窗上,死死盯着林荣,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林荣!你下来!我们谈谈!
谈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林荣嗤笑一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跟你很熟吗赶紧滚开,别挡着我回家,好狗不挡道!
薇薇的事!阿灿低吼道,眼睛死死盯着林荣,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你对薇薇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她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就这么算了!你就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吗!
林荣脸上的不耐烦更重了,他推开车门下车,倚在车门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上下打量了一下阿灿,眼神里的鄙夷更深了,语气轻佻得像在开玩笑:哦~我说呢,你这么大晚上的拦我的车,原来是为了你的女神来出头啊怎么,她没人照顾了,你想趁虚而入还是说,你想接盘,把她照顾好
他话语里的侮辱意味像针一样,狠狠扎进了阿灿的心里。
你混蛋!阿灿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薇薇还是个学生!她那么单纯,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骗了她,让她怀了孕,现在她做手术住院,你却不管不顾,你还是人吗!
我怎么对她了林荣摊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谈恋爱嘛,你情我愿的事情,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分,这很正常啊。她自己不小心怀孕了,难道还要我负责一辈子我又没逼她,是她自己愿意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轻蔑更浓了:我不是给了她五千块钱让她自己去处理了吗五千块钱,够她做个好点的手术,还能买点营养品,够意思了吧换做别人,我连一分钱都不会给!
五千块!你那五千块算什么!阿灿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林荣脸上,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薇薇为你受了那么多苦,你用五千块钱就想打发她你把她当什么了!把感情当什么了!
当什么林荣被他的气势逼得稍稍后退了一点,但脸上嘲讽的笑意更浓了,他凑近阿灿,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苏灿,别他妈在这儿跟我装情圣了。你暗恋薇薇那点破事,全班谁不知道你以为你藏得很好每天偷偷看她,跟在她后面,像个跟屁虫一样,有意思吗
他的声音里满是不屑:要不是看你暗恋她暗恋得那么辛苦,像个没见过女人的舔狗似的,我他妈还懒得碰她呢!现在好了,我玩够了,不跟她来往了,你不是正好有机会了吗你应该谢谢我才对,怎么还来找我麻烦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阿灿心底最敏感、最自卑、最疼痛的地方!
他把阿灿那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暗恋,形容得如此不堪、如此可笑!
他把阿灿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呵护的感情,说得如此廉价、如此不值一提!
他把阿灿作为一个男人的最后一点尊严,彻底踩进了泥里,碾得粉碎!
我操你妈!!!
阿灿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砰的一声彻底断裂!
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和愤怒,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怒吼一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记毫无章法的重拳,狠狠地砸在了林荣那张带着嘲讽笑意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