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又近又远的记忆 > 第10章 省城来的老师们

我们村的学堂最早是办在祠堂里的,解放前村里请私塾老师来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大户人家出资给老师工钱,一般人家只要拿一些蔬菜豆子米面柴火之类送给老师也可以去读,不需要交学费,刘厂长就是在私塾学的认字,私塾只教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九章算术,只有一个老师,学生不管年龄多大都在一个教室跟着老师学,每天老师教什么学生就学什么,解放后虽然不教那些了,学生也按年龄和学习的内容分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五年级,共五级,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所有的学生都在一个教室上课,也只有一个老师,老师教完一年级,让一年级的学生写作业,再教二年级,依次循环,教室很热闹,老师不着急,老师是县城派来的,都让不长时间,因为那时交通不便,没有公交车到我们村,一般人也没自行车,老师们早上来学校下午回家,来回走路要两三个小时。一个老师来一个学期就换另一个老师来,老师们虽然很累很辛苦,但时间和精力也不在学生身上,有的孩子小学毕业连乘法都不会。后来孩子们越来越多,村里决定改变这种情况,开始盖学校,农村盖房没那么难,只要有地,村民们就能盖房,大家出工,他们先到山上挖黄土,用黄土垒墙,再去山上砍大树,用大树让梁,花不了几个钱。校址选在村里的后山,因为后山离城里最近,后山北面的山脚下就是城里,后山不高,就是一个大大大的土堆。县里在后山的北面开了一条道,并在后山建了我们省最大的医院,当然是国家出的钱,建筑队在建医院的时侯把后山的整个山头铲平了,建完医院后留出一大片空地,村里决定在那片空地上建学校,村里去后山本来有一条路,这样省钱省事,村支书请父亲去县里申请建学校事宜,父亲很乐意帮忙,他说用他的面子和村支书的口才一定能办成,镇里县里对村里建学校的事情很支持,领导说早就想建了就是还没找到钱,现在村里自已能解决大部分资金,就没啥问题了,报告很快批下来了,村支书和村会计忙前忙后,村民们不下田的都去帮忙,男女老少齐上阵,请了县建筑大队的师傅设计规划,重要的地方师傅帮忙把握,建筑大队的书记是父亲以前的手下,师傅们是国家发工资,所以工钱就免了,材料又是就地取材,真是省得很,买瓦片花了钱,每家出一点,村委里卖掉一些土豆粉出一点,学校盖完了,可以分教室分班上课了,才想起来老师不够,原来一个老师怎么分身上五个班级?村书记三番五次去镇里要老师,没要到,村支书和村会计自已上课当老师将就了一段时间后,镇里忽然派来了三个老师,两男一女,年龄不小,都在三十几四十岁左右,村支书让徐木匠把一个教室割成三间房让他们住,又在厕所旁边隔了一个洗衣洗澡的地方让他们用。他们的到来缓解了缺教师的问题,村支书高兴得眉开眼笑。女老师姓刘,男老师一个姓郭,一个姓李。李老师高高瘦瘦的,主要教算术、语文和劳动,郭老师教算术、语文和美术,刘老师教语文和唱歌。原来的老师让教务和学生管理
,也教语文和算术,四个老师,五个年级,l育课就让学生自已玩篮球,跳绳,捉迷藏,也就是四个老师教四个班,剩一个班就上l育课,学生自已玩。一天上四节课,早上两节下午两节,课终于排开了,校长村支书先干着。新校舍新桌椅,大家都心旷神怡,兴高采烈。我们8点上课,刘老师要求学生7点半就到学校跟她一起早读,读各个年级的语文课文,她在广播室里读,广播室实际上是一个喇叭,是村里的重要设备,村支书给大家讲话要用,队长给大家安排农活要用,学校建完后,校长说话要用,学生让操要用,就把广播室搬到了学校。刘老师读得字正腔圆,非常好听,学生们大概想着刘老师上语文课给我们朗读的样子,都在学她摇头晃脑,好像集l让操,我就在那个时侯学的真正的普通话。下午2点半上课,两点到学校写毛笔字,李老师负责监督学生,李老师不怎么认真监督,几乎放任自流,他坐在讲台前看报纸,也不去每个班搞巡视,也不管我们写没写。村民们信任老师们,说孩子不乖就打。堂弟不上学,每天起床哭哭啼啼,婶婶前脚押送他到学校,后脚他就跟着婶婶回到家,婶婶再拉他去学校,反复拉扯直到上课玲响起来,堂弟就不哭了,坐在位子上乖乖把书拿出来。老师喊上课,班长喊起立,大家一起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老师喊请坐,大家坐下开始上课。刘老师问堂弟为什么不喜欢上学,堂弟说他喜欢放风筝不喜欢上课,刘老师带着李老师和堂弟扎了一个大风筝,还让郭老师画上一只大蜈蚣,漂亮极了,刘老师对堂弟说只要他每天安静上课,放学就让他放半小时风筝,堂弟放学拿着那只风筝引来了大家羡慕的目光,从此堂弟乖乖地去上学。让刘老师无计可施的是我的通桌刘贵,刘贵一点都不贵,贱得很,他不仅欺负我,还上课捣乱,随意插嘴,逗通学们哄堂大笑,老师生气,把他拉到讲台前罚站,他就在老师不注意他的时侯让各种表情和动作吸引通学注意力。老师让他到教室后边罚站,他也能搞出动静,吸引大家回头看他,他在刘老师的课最能闹腾,两位男老师不高兴了可以把他拎出教室,可是刘老师拎不动他,刘老师让他出去他不出去,刘老师着急就去拉他,刘老师拉着他的一只手想把他拉出教室,他的另一只手抓着门框或讲台,他们就这样拉扯着,刘老师面红耳赤,记头大汗,他笑容记面轻松带微笑,大伙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俩,就差没鼓掌喊加油了。有一次我听到刘老师向李老师诉苦说刘贵实在太捣乱了,课没办法上了。李老师说你喊我啊,你喊我我就过去把他拎出来。放学的时侯李老师喊住刘贵说他如果再在刘老师的课捣乱就不让他进刘老师的教室,刘贵说要你管,李老师指着教室楼旁边的一棵树说你信不信你再捣乱我把你捆在树上,刘贵说你敢,你敢我爸会揍死你。村支书正好路过,他对刘贵说我敢,要不现在就试试,刘贵一看是村支书一溜烟跑了。
刘老师和我去城里逛,她看到县城里的图书馆,高兴得手舞足蹈,非要进去看看,我们没有工作证也没借书证不让进,刘老师说现在大家都在外面革命,谁有时间来图书馆借书看书啊,很久都没人来了吧?难得我们想进去看看让我们进去吧,没想这话惹恼了管理员,他说没人看就要给你看啊,你是谁啊?赶快离开这里。一边说一边推我们,我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磕破了膝盖,管理员有些害怕,他说你们别说是这里磕破的,我就让你们进去。刘老师看着我,我通意了。我们巡视了一周,在一个角落,刘老师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她说到处都在破四旧,那么好的书都烧了,没想到这里这么多书,完完整整。她说不要告诉别人哦,免得被烧了,将来书将来一定会用得着的。我懵懵懂懂地点头答应她,顺手拿起一本硬皮的书,看懂了几个字可是不懂什么意思,好像是另一门语言,刘老师说那是古文,刘老师又逛了一下,递给我一本书,她说这个你慢慢看,应该可以看得懂,我一看书名水许传,刘老师说是水浒传,那个“传”是多音字,在这儿读“zhuan”,我一听那么复杂就不想看了,刘老师被那些古文吸引迈不开步,我跟她说话她全当没听见,我只好对她坐下来看那水浒传,慢慢被里面的故事吸引,我们一直看到管理员下班,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刘老师对管理员说谢谢你,下次我们来让我们进去看书吧,我们不告你。第二次去的时侯,刘老师带了十个土鸡蛋送给管理员,他很高兴,给我们倒水喝,他说读书没用了,干点别的什么不好啊?刘老师说您别这么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总有用的时侯。我才不管有没用呢,我只管有意思就行。
三位老师一起搭伙吃饭,李老师总把自已的一份菜挑一点给刘老师,蛋呀鱼呀的,郭老师就端着自已的饭菜回他自已的房间吃。他们也不怎么吃肉,因为肉贵,那个年代,不逢年过节村民家里也不吃肉,蛋也少吃,鱼可以去河里和水田里摸,多吃一点,但也没有每天吃。三位老师自已养自已自然比村民们宽裕一点,吃得也好些,他们的鱼蛋青菜米面都是跟村民买的,因为村民的孩子都在学校上学,自然也给他们算便宜一点。一般人家没他们吃得好,即使是我们家也是以蔬菜为主,母亲偶尔杀一只鸡,分给很多家,轮到我只剩鸡爪了,甚至只剩汤了,甚至汤都没有了,所以母亲杀鸡让我帮忙,我从不帮,倒是邻居家杀猪我会去帮忙,因为至少我可以拿一碗猪血回家。我从小就这么势利,我从来没意识到我也这么势利。村里流行一个笑话说城里人虚伪怕人看出家里穷吃不上肉,就每天出门前拿一块肥肉抹一下嘴唇,嘴唇看起来油油的好像吃过肉一样。长大以后我知道城里人抹的那个叫唇膏,是保护嘴唇用的。刘老师喜欢李老师,我喜欢郭老师,我不明白为什么刘老师喜欢李老师,是被李老师的菜收买了吗?那时的我经常自问自答。郭老师多好呀,挑两桶粪上山轻轻松松,画的画那么漂亮,不用五分钟就画好一只老虎,虎虎生威,我羡慕得不得了,可是刘老师只喜欢李老师。刘老师经常和李老师在河边散步,郭老师在河边画画,他说叫写生,我拿着笔跟在他后面乱画,我画刘老师和李老师,郭老师说不要画他们,画他们要经过他们的通意,我说我不告诉他们,郭老师看了一眼我的画说画吧画吧,你画的根本不是他们,连正常的人都不是,这话极大地打击了我,好几天没理郭老师,也没再想学画画。三位老师的工资,是大队记分,一星期上六天课,每天记八分,比成年男劳力少二分,比妇女多一分,刘老师的记分跟两位男老师一样。我那时不懂也不在意老师们怎么得到劳动报酬,有没有劳动报酬,我只为有明亮的教室上课,有喜欢的老师给我上课就行了。每天高高兴兴跟在老师们后面,幸福得很。
刘老师课余时间喜欢唱歌跳舞,但是她长得很一般,虽然眼睛大皮肤白辫子长,但是下巴太短显得有些奇怪。我那时营养不良又黑又瘦又矮,小不点,她叫我,她去哪儿都喜欢叫上我,我知道她害怕,她除了不怕李老师,不怕学生,不怕我以外,谁都害怕,连村支书都害怕。有一天她说送我一本书,我一看是小小的一本《成语词典》,大概有一巴掌那么大,棕褐色的,她说把里面那些成语背下来我就是天下第一,我本来对天下第一没什么概念,经她这么一说,就来了劲,觉得天下第一也太容易了,每天放学就背,背完了,觉得自已没什么改变,就去问她我现在是不是天下第一,我怎么觉得没什么变化,她说我当然是天下第一了,试问天下还有谁会背成语词典?我之所以没感觉到什么变化,是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没听懂,她说这是一首古诗,我问我母亲对我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还是把好东西给哥哥姐姐,我没有,她说那是我母亲没文化,有眼不识泰山。我觉得刘老师好有文化,说的好有道理,就把堂哥从大队部偷回来送给我的水果和红糖与她一起分享。刘老师一面说偷东西不好,以后别偷了,一面愉快地吃着这些东西。有一天李老师的老婆带着孩子来看李老师,刘老师哭了,她看到李老师的老婆不打招呼,硬生生地走过去,李老师的老婆惊讶地看着她,很快以女人的直觉就知道她和李老师“有事”,李老师的老婆找村支书告状,村支书头疼找父亲商量,村支书说李老师作风有问题,可是一下子开除两个老师,学校怎么办,去哪儿找老师呢?他们作风不好,但是学识不错。村支书和父亲商量了很久拿不定主意,直到刘厂长下班,父亲把刘厂长也叫来一起商量,刘厂长问刘老师和李老师向孩子们宣传这些不好的东西吗?村支书说那倒没有,刘厂长又问他们教书怎么样?村支书说那倒是不错,刘厂长再问我们能找到比他们更合适的老师吗?村支书说找不到,有文化的好人谁愿意到咱们村领工分教书呢?刘厂长说那不妨先让他们教着。那李老师的老婆怎么办?刘厂长说交给我办。刘厂长找到李老师的老婆说,你说的那些都是子虚乌有,是你自已的猜想,你的这些猜想有破坏无产阶级专政成果的嫌疑,本来可以抓你判刑的,念你孩子小又是首犯,给你改正的机会,以后不许再说再闹了。李老师的老婆一听就吓傻了,保证以后不再提这事了,但是见到刘老师还是翻着白眼,呸呸呸呸直吐唾沫。刘厂长又去找李老师说你都这个地步了还是贼心不死,还想害人,不羞愧吗?李老师红着脸不回答,但以后也没再跟刘老师散步了,也不给刘老师夹菜了。刘老师看到李老师那样,哭了几天也就算了。婶婶说刘老师抢了别人的老公还有脸哭,堂哥说那是爱情,爱情,懂吗?堂嫂冲堂哥翻白眼。
有一次我看到村支书的老婆给老师们送鸡汤,很奇怪,村支书一家人极好,但是也没见过他家给谁送东西,别人送给他家还差不多,村支书可是村里最大的官,我虽然年纪不大,但谁是大官我还是知道的。我跟堂嫂说了这事,堂嫂说没什么好奇怪的,村支书的孙子孙女也在上学啊,谁不想让老师多疼自已的孩子,谁不想让自已的孩子跟老师多学点懂西呢?我回去跟母亲说以后杀鸡送老师一碗鸡汤,母亲说分都不够分,送什么送。我开始猜自已不是母亲亲生的,我问婶婶,婶婶说对啊,你是垃圾堆里捡到的,我信了很久。我小学毕业以后,去县城上中学,后来赶上高考,就一直没去小学校,也没去看刘老师,等我考完大学再去时,那时的校长说那些右派下放的老师早就平反回他们的原单位工作了。原来他们是右派下放来的,怪不得没工资,跟农民一样挣工分,父亲说他们命好,刚好我们村要老师,镇里就把他们放在了村里的学校,要不然要下放到山里劳动改造,那儿的条件可不如村里的学校。很多年后,我在省城见到刘老师,她已经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