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明摸出最后一截灯芯，又倒出最后半粒解毒丸。
干咽下药后，他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跳起，光晕颤得几乎要断。
谢昭明左手压住布片，炭笔在残件上轻扫，笔尖蹭过青铜表面的刻痕，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他没抬头，指节因用力泛白，肘部抵着地面撑住左臂，不让颤抖毁了最后一块拓印。
沙流静止在三步之外。
他知道她在看。
笔尖划完最后一道弧线，他缓缓收手，将布片提起，对着微光翻转角度。
七块纹路并列排开，贴在石壁上，像七次被截断的呼吸。
每一块都以“锁”起，以“启”终，中间夹着“循”，但顺序并非固定——有的“循”拖得长，有的“启”来得急，像是被什么外力推着走。
他盯着第三块和第五块之间的间隔，忽然发现两处“启”符出现的时间差，恰好是三息。
不是随机。
是节奏。
他闭眼，脑中回放自己进入断枢殿后的每一步。
毒针射出前，机关沉寂了三息；他拓第一块残件时，头顶横梁轻震，也是三息一动。
方才苏灵犀出手试探，那一击落下前，她指尖停顿的，仍是三息。
三息，是“锁”转“循”的节点。
再三息，“循”转“启”。
机关不是死阵，它在等节拍。
他猛地睁眼，从怀中摸出解毒丸的小瓷瓶，倒出半粒，干咽下去。
药粉卡在喉咙，苦得舌根发麻，但他顾不上。
他将七块布片重新排列，按自己拓印的先后顺序铺开，再在每块下方标注时间——以他进殿为起点，每一块被发现的时刻，精确到呼吸次数。
第六块，拓于进殿后十七息。
第七块，拓于三十一息。
而第七块的“循”纹，是在他落笔后第二息才完全显现。
他屏住呼吸，盯着那块布。
若“启”总在“循”熄灭后三息出现，那么……
他抬手，用炭笔在空中虚划一道弧线，落点正对第七块残件的中心。
笔尖未触布，只是悬停。
一息。
两息。
三息。
“咔——”
一声闷响从殿底传来，像是锈死百年的齿轮被撬动了一角。
地面微震，七块残件同时泛出极淡的青光，纹路由暗转亮，顺序流转，锁→循→启，循环启动。
谢昭明没动。
他知道，这才刚开始。
青光流转至第七块时，忽然一顿，像是卡在某个节点。
他立刻意识到——机关启动需要反馈。
它不是单向运转，而是要确认“操作者”是否跟得上它的节奏。
他左手猛按地面，撑身前移半尺，炭笔再次悬于第七块上方，笔尖对准“启”符原点，等待下一轮循环。
“锁”光亮起。
他默数。
一息。
两息。
三息。
笔尖落下，轻点布面。
“启”字亮得刺眼。
“轰——”
整座断枢殿猛地一震，墙壁裂开一道细缝，一道青铜齿轮从暗槽中缓缓升起，齿牙交错咬合，发出沉闷的金属咬合声。
齿轮转动半圈，停住，另一侧墙面随之滑开寸许，露出一个暗格。
谢昭明喘了口气，额角的汗滑进眼角，辣得睁不开。
他没去擦，右手早已废掉，左手颤抖不止，但他还是慢慢站起身，一步步朝暗格走去。
沙流没拦。
他知道，这不是放行，是继续看。
他走到墙前，从工具包里抽出匕首，拔出鞘，用刀背轻轻探入暗格缝隙。
刀身滑到底，无触感反弹，无机括声响。
他收回匕鞘，换用左手两指，缓缓伸进暗格。
指尖触到金属。
他屏息，将那物慢慢勾出。
是一枚青铜嵌齿，掌心大小，边缘刻有流动纹路，与七块残件上的符号完全一致。
齿心镂空，形状奇特，像是某种枢纽的核心。
他握紧。
没有立刻收进怀中，而是举到眼前，借油灯火光细看。
纹路在火下泛出幽青，像是活的一样，随角度变化微微流转。
他忽然注意到齿背有一道极细的刻痕，不像是装饰，倒像是——编号。
他心头一动，低头看向地上七块布片。
若这枚嵌齿是“钥匙”，那七块残件，或许不是碎片，而是……钥匙的“使用记录”？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传来石像移动的摩擦声。
他没回头。
苏灵犀站在高台边缘，石像的轮廓在昏光中显得比之前更凝实。
她没说话，脚下的沙流却悄然退开三寸，从原先的封锁线缩回台基。
谢昭明低头，将嵌齿贴身收好。
他知道，她没开口，但也没阻。
这是第一次，他不是靠她的允许，而是靠自己，走通了一步。
油灯终于熄了。
最后一缕火光缩成黑点，断在空气中。
殿内陷入昏暗，只有七块残件还泛着微弱青光，像七颗将熄的星。
他靠着墙，左手撑着膝盖，呼吸沉重，右臂的麻木已蔓延至胸口，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推着毒往前走。
但他没倒。
他从怀中摸出最后一截灯芯，又倒出最后半粒解毒丸。
药粉倒在掌心，他盯着那点白，忽然笑了下。
不是笑自己活下来。
是笑他终于听懂了这机关在说什么。
他将药粉倒入口中，没水，干咽下去。
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但他吞得干脆。
然后他蹲下身，将油灯翻正，插上新灯芯，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
火苗跳了一下，稳住。
光重新撑开三尺。
他抬头看向殿内深处。
还有三处残件未动。
他知道，她不会一直放任他查。
但她也没关灯。
他撑地起身，左手拾起炭笔，走向下一块残件。
笔尖刚触布面，高台上传来声音。
“你解了七块纹，启了一轮机关。”苏灵犀说，“但你没碰核心。”
谢昭明没回头。
“我不敢。”他说。
“为何？”
“因为我不知道，”他顿了顿，笔尖在布上轻轻一点，“下一个三息，你是想让我继续，还是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