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灵犀辞里月归人 > 第7章
油灯倒在地上,火苗晃了两下,没灭。
谢昭明左肘一沉,压住灯柄,火光在石壁上跳了一下,重新稳住。
他没去看灯,右手已经彻底失了知觉,垂在身侧像块冷铁,左手掌心湿滑,炭笔差点滑脱。
他咬住布片一角,用牙扯开,铺在另一块残件上。
沙粒没动。
他知道她在看。
他没抬头,指节抵着地面,借力把身体往前挪了半尺。
动作慢得像在拖一具尸体。
布片覆上青铜残角,炭笔侧锋轻扫,纹路一点点显出来——锁、循、启。和前一块顺序不同,但符号一致。
他记下,换纸。
刚铺开新布,脚步声响起。
不是回音,不是风刮石缝,是实打实的脚步,由远及近,踏在沙地上,每一步都带起细微的流动声。
他笔尖一顿,没停,继续描。
脚步停在他身后三步。
他脊背绷紧,左手指腹压住炭笔,笔尖在布上划出一道短痕。
他知道是谁来了。
“你拓了三处。”苏灵犀的声音从上方落下,不冷不热,像在陈述事实,“每块残件纹路顺序不同,你看出什么了?”
谢昭明没回头。他把炭笔放下,左手将布片折好,塞进内襟。
然后慢慢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过额角的汗,顺势擦了擦眼。
“我在想,这机关是不是有记忆。”他说。
“记忆?”
“它记得上次启动时的状态。”
他靠着石壁,一点一点撑起身子,“纹路顺序变了,说明它不是死刻。它在动,像活物呼吸。每一次‘启’之前,都有‘锁’和‘循’打底。这不是固定程序,是反馈机制。”
苏灵犀没应。
他抬头,看见她站在灯影边缘。
石像的轮廓在火光里显得比之前更清晰,眼眶中的红光不闪不灭,像两粒沉在沙底的火种。
“前辈问我知不知道这机关的厉害。”他声音低,但没断,“我知道。它不杀人,它耗人。毒针不立刻发作,是让你有时间思考——是继续往前,还是退回去。你设这局,不是为了杀闯入者,是为了筛人。”
苏灵犀指尖微动。
“那你觉得,你算不算被筛中的人?”她问。
谢昭明笑了下,笑得牵动肩伤,眉头一拧。
他抬手,用左手去解右臂绑带。
布条扯开,皮肤下青灰如墨汁蔓延,已过腋下,正往胸口爬。
“不算。”他说,“我还活着,说明你不想我死。但你也没救我,说明你还在看。我在你眼里,还不算‘人’,只是个物件,得验一验成色。”
他抬头,直视她眼中红光,“现在你来问,是不是因为你等不及了?”
苏灵犀没动。
沙粒在她脚下缓缓聚拢,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
三息后,她忽然抬手。
不是掌击,不是指戳,是整条右臂横扫而出,带起一阵风,直逼他面门。
速度极快,却没用全力——他能感觉到那一击留了余地,但足够致命,若被打实,颅骨必裂。
谢昭明没时间思考。
腰腹猛收,背脊撞上石壁,整个人向右后方滑开半尺。
动作全靠本能,右臂撞在墙上,麻木中爆出一阵剧痛,像骨头被碾碎。
他闷哼一声,脚跟打滑,单膝跪地,左手撑地才没倒下。
火光晃了。
他抬头,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但眼神没乱。
“前辈若想试我反应,不必动手。”他说,“我站都站不稳,躲这一下,不是靠本事,是靠命。”
苏灵犀收回手,石像的指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砂石相磨。
她没说话,目光落在他右臂上。
“你母亲的病,等不了。”她忽然说,“你也没几天可活。你既然知道机关在‘呼吸’,为何不顺着它的节律走?”
谢昭明喘了口气,左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因为我不知道它下一口气是吸还是呼。”他说,“我能看出规律,但抓不住节奏。就像听鼓点,我能数拍子,但跟不上舞步。”
他顿了顿,“你让我拓纹,是想看我能不能读懂它。但我现在只能认字,不会说话。你要我修机关,得先让我听懂它在念什么。”
苏灵犀静立原地。
沙流在她脚下缓缓散开,像退潮。她没再靠近,也没后退。
“你刚才躲那一击,用了腰力,左腿支撑,重心压在后脚跟。”她说,“不是普通人能做的反应。”
谢昭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指尖发抖,指节发白,像被冻僵。
他慢慢握拳,又松开。
“我七岁开始练避针。”他说,“家里长辈说,盗墓世家的人,进墓第一关不是开锁,是活下来。毒针、飞刃、落石,每天练。躲得慢,就挨打。躲得错,就受伤。我母亲……她每次看我练完,都会给我敷药。”
他声音低下去,“她说,别怕疼,疼说明你还活着。”
苏灵犀没动。
但沙粒在她脚下停了。
谢昭明没看她,只低头去捡地上的炭笔。
笔尖断了,他没换,用断口在布上划了道线。
“我知道你在试我。”他说,“试我的本事,试我的反应,试我是不是真的想修这机关。但你也得明白——”
他抬眼,“我不是来抢东西的。我是来救命的。”
苏灵犀终于开口:“你若修不好呢?”
“那我就死在这。”他说,“毒会要我的命,时间会耗尽我母亲的命。我不怕死,我怕来不及。”
他把断笔塞回工具包,动作慢,但稳。
“你可以再试我一次。”他说,“拳、掌、沙流,随便。只要你觉得还不够,尽管来。但下次,我可能躲不过了。”
苏灵犀没动。
火光在她脸上投下一道暗影,红光在她眼眶中微微颤动。
三息后,她转身,石像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一步步退向高台。
谢昭明没动。
他靠着石壁,左手按在胸口,呼吸仍急,但节奏在恢复。
他知道刚才那一击不是试探结束,而是开始。
她没信他。
但她也没杀他。
油灯的火苗又晃了一下,灯油快尽了。
他慢慢蹲下,从怀中摸出一小截备用灯芯,又倒出半粒解毒丸,干咽下去。
喉咙发苦,但头脑清醒了些。
他抬头看向殿内深处。
七块残件,只拓了三块。
剩下的还在黑暗里。
他刚撑地起身,沙流忽然卷起。
不是攻击,不是阻拦,是一道细沙在地面划出一道弧线,指向殿角一块半埋的青铜残片。
沙线停在残片前一寸,散开。
谢昭明看着那道沙线,没动。
他知道,这不是信任。
是继续考验。
他慢慢走过去,左手掏出新布片,铺在残件上。
炭笔刚碰布面,石像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拓完这一块,我再问你一次。”她说,“若你答不上来,我就收回准许。”
谢昭明没抬头。
“我等着。”他说。
笔尖落下,轻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