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明站在原地,掌心的铜铃已经不再发烫。
他缓缓松开手指,任它垂在腕边,像一条死蛇。
刚才那一声警告,不是错觉,是冲着他来的。
他没动,也没抬头,只是把重心慢慢往下沉,膝盖微曲,整个人像是从一根绷紧的弦,变成了伏地的藤。
他知道,再往前一步,可能就是沙锥穿喉。
可他不能退。
他抬起眼,直视石像那双闭着的眼睛。
声音不高,却稳得像钉进石缝里的楔子:“前辈,我不是来夺宝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是来借药的——救我娘。”
话出口的瞬间,墓道里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石像没动,可谢昭明感觉到空气变了。
原本只是压抑,现在却像被什么盯上了,从头顶到脚底,每一寸皮肤都被细细扫过。
他没眨眼,也没移开视线,哪怕喉咙干得发裂。
他必须让对方听见。
也必须让对方信。
他慢慢抬起右手,不是去摸刀,而是摊开掌心,朝石像方向轻轻一展。
动作很慢,像在递一样东西。
然后他弯腰,从工具包里抽出那把青铜凿,连同几枚粗铁钉一起放在地上,又把油灯也搁了过去。
灯芯歪着,火苗晃了两下,几乎要灭。
“您看,”他说,“我要是图财,不会带这些破烂进来。”
他没提靖王府,没提母亲的身份,也没说自己是世子。
这些都不能说。
现在他只是个散修,一个穷得叮当响、连灯油都舍不得多带的盗墓人。
可他知道,石像或许不在乎他说什么,而在乎他做了什么。
他重新站直,目光仍没离开石像的脸。
就在他准备再开口时,眼角忽然扫到主墓室的门。
那道石缝里,有东西在动。
不是风,也不是影子。
是纹路。
暗红色的线条从缝隙中缓缓浮现,像是被什么唤醒了,一寸寸爬出石面。
它们交错盘绕,形成三重回环,每一圈都带着倒钩般的刺角,像是某种封印,又像是警告。
谢昭明的瞳孔缩了一下——这种纹路他没见过,但直觉告诉他,这不该存在。
中原古墓的符文多为篆隶变体,而这纹路,更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活物。
他下意识伸手,想凑近细看。
指尖刚触到石门边缘,一股热意猛地从纹路中窜出,烫得他缩手。
几乎同时,石像的眼眶里,红光骤亮。
不是青灰,不是幽蓝,是血一样的红。
墓道深处响起一声低喝:“来者止步!”
声音不似人声,也不像回音。
它像是从四面八方压下来,贴着耳膜钻进脑子里,震得牙根发酸。
谢昭明耳中嗡鸣,胸口一闷,差点跪下去。
他咬牙撑住,膝盖抵着地面,硬是没倒。
红光未散,那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冷:“百年来,多少人打着‘救人’旗号,行盗掘之实?”
话音落,地面沙粒暴起。
不是零散飞扬,而是成束成团,像被无形之手捏住,瞬间凝成数十根细锥,尖端对准谢昭明的面门。
他反应极快,侧身翻滚,沙锥擦着脸颊掠过,打在身后的石壁上,“噗噗”几声,竟嵌了进去。
他没停,顺势一滚,背靠石壁,抬手摸了摸脸。
指尖划过颧骨,有道浅痕,火辣辣的疼,但没出血。
他低头看了看,又笑了。
“前辈打得准,”他靠着墙,喘了口气,“可惜我脸皮厚。”
他没躲进角落,也没缩着不动。
反而站了起来,拍了拍斗篷上的灰,依旧站在原地。
目光坦然,像刚才那一击只是拂了拂尘。
“您若不信人,”他声音平稳,“何不看看我带来的东西?粗铁钉、旧凿子,连油灯都是漏的——真要盗宝,会带这些破烂?”
他顿了顿,又道,“我要是想抢,也不会先开口。”
红光仍在石像眼中燃烧,但没再下令攻击。
沙锥停在半空,像被冻住的雨。
谢昭明知道,这一击不是要杀他。
是要吓他。要他退。
可他没退。
他往前半步,拱手作礼,动作规矩得像在拜见长辈。
“晚辈谢某,母病垂危,听闻墓中灵犀草可续命,故冒死前来。若前辈肯赐一株,谢某愿立誓不损古墓一物。”
他没说“只取一株”,也没说“绝不外传”。
他知道,这种话对守墓人没用。
他只说“不损一物”,是对这座墓的尊重。
墓道里静了几息。
红光微微闪动,像是在审视。
谢昭明没动,也没催。他知道,这种沉默比攻击更难熬。
它在逼你心虚,逼你露出破绽。
可他不能露。
他得撑住。
终于,石像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了些,却更冷:“你说救人,可你知道这墓里死过多少‘救人’的人?”
谢昭明沉默了一瞬。
他知道,这不是问话,是质问。
“我知道。”他低声说,“所以我没带帮手,没带利器,没动墓中一砖一瓦。我要的只是一株草,救一个等死的人。”
“等死的人?”石像的声音微动,“你以为,只有你在等?”
谢昭明一怔。
他没听懂。
可他没追问。
他知道,有些话,问多了就是冒犯。
他只说:“我娘咳血已有三月,太医束手。唯有灵犀草能续命。我不求长生,不求富贵,只求她多活几天。”
他抬头,直视那红光,“若前辈也有牵挂之人,当知此心。”
红光颤了一下。
沙锥缓缓落下,散成细尘,铺回地面。
石像没再说话。
可谢昭明感觉到,那股压在胸口的力道,松了一寸。
他知道,这一击,她收手了。
不是因为他说服了她,而是因为她……犹豫了。
他没趁机靠近石门,也没再提灵犀草。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可能前功尽弃。
他只是站着,像一尊不会倒的桩。
风从墓道口灌进来,吹动他的斗篷。
石像依旧立在角落,红光渐暗,最终隐去。
它又变回那尊灰头土脸的雕像,像是从未活过。
可谢昭明知道,它在听。
也在看。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手悄悄摸向工具包夹层,确认那把刻着双螭缠枝纹的青铜凿还在。
他没拿出来,也没碰。他知道,这东西不能暴露。
一旦被发现是靖王府的东西,他所有的说辞都会变成谎言。
他重新站直,声音低了些:“前辈守墓百年,必有执念。我谢某人不敢妄评。但人活一世,总有个放不下的人。”他顿了顿,“您守的,是墓,还是人?”
石像没回应。
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墓道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锁链,又松了一环。
谢昭明没回头,也没动。
他知道,这一声,不是警告。
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