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昊离去后,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压力似乎也随之消散,但另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后怕的情绪迅速填补了空白。
我瘫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无法动弹,指尖依旧冰凉发颤。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他冰冷的审视,我失控的反击,他最后那深究的眼神……
“小姐…您、您没事吧?”小桃颤巍巍地端来一杯热茶,脸上血色还未恢复,“奴婢…奴婢这就去打听一下,看看君昊大人出去时脸色如何…”
她说着就要往外跑,被我一把拉住。
“别去!”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急切。打听又如何?无论他脸色好坏,结果都已无法改变。此刻再去打听,反而显得我心虚在意,徒增话柄。
“可是…”小桃急得眼圈又红了,“小姐您刚才那样顶撞君昊大人,他若是…”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打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然心里慌得厉害,但我知道,自乱阵脚才是大忌。我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温热的杯壁稍稍驱散了一点指尖的寒意。
我必须要习惯这个世界的规则,习惯“沁歌”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恐慌和失误只能有一次,绝不能再轻易暴露。
就在我努力平复心绪,小桃忧心忡忡地收拾着君昊并未动过的茶盏时,院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伴随着女子娇柔的说话声。
“姐姐可在屋里?妹妹我来瞧瞧姐姐。”
这个声音……是柳如烟!
我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她怎么又来了?昨天在家宴上还没“关心”够吗?
小桃的脸色也微微一变,紧张地看向我。
不等我回应,门帘便被一只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掀开了。柳如烟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粉色绣缠枝莲纹襦裙,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身后依旧跟着那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
“姐姐这里真是清净,方才妹妹好像瞧见……”她话说到一半,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小桃手中正要端走的、君昊用过的那套茶具,声音顿了一下,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和……兴奋?随即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关切,“呀,姐姐这里有客刚走?妹妹是不是来得不巧,打扰姐姐了?”
她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看似关心,实则打探。她分明是看到了或者听说了君昊过来,特意掐着时间点跑来“偶遇”或者打探消息的!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个柳如烟,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无害。
我学着原主可能的样子,微微蹙起眉头,脸上露出几分被打扰的不耐,语气冷淡:“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妹妹有事?”
我没有回答她关于“客人”的问题,直接反将她一军。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地给她软钉子碰。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自顾自地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下来,拿起绣帕轻轻按了按嘴角。
“瞧姐姐说的,妹妹没事就不能来瞧瞧姐姐了?”她嗔怪道,眼神却在我脸上细细打量着,像是在观察什么,“昨日家宴上看姐姐气色还是欠佳,妹妹心里实在挂念得紧。方才去给伯母请安,听说君昊大人特意过府来探望姐姐了?”
她终于图穷匕见,直接将话题引到了君昊身上,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名为“好奇”实为“打探”的光芒。
小桃在一旁紧张地捏紧了衣袖。
我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这个。我垂下眼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盖,故意用一种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惯常傲慢的语气说道:“不过是听闻我病了,循礼来看一眼罢了。怎么,妹妹对此很感兴趣?”
我刻意模仿着原主那种“我的事轮不到你过问”的态度。
柳如烟被我的话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但很快又被虚假的笑容掩盖:“姐姐这是哪里话,妹妹只是关心姐姐。君昊大人日理万机,能特意抽空过来,可见对姐姐还是上心的……”
她顿了顿,话锋微妙地一转,声音压低了少许,带着一股子故作神秘的意味:“只是……姐姐,昨日家宴上听说君昊大人要来,您反应那般大,可是……可是还在为上次宫宴的事情生气?”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上次宫宴!君昊当众让“我”难堪的事情!
她果然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在故意揭疮疤,试探我的反应?还是想再次挑起我对君昊的怨愤?
我捏着茶盖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原主关于那次宫宴的记忆碎片伴随着强烈的屈辱和愤怒情绪再次试图涌入脑海,被我强行压下。
我不能生气,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我抬起眼,目光冷冷地看向她,嘴角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过去多久的事了,妹妹倒是记得比我还清楚。莫非……当日妹妹也在场,看得格外仔细?”
我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将焦点引回到她身上。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连忙道:“妹妹、妹妹也是听旁人说起……只是替姐姐感到不值罢了……姐姐金尊玉贵,何曾受过那样的委屈……”她说着,还配合着露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好一朵善解人意的白莲花!嘴上说着替我不平,字字句句却在提醒我那份难堪,挑拨离间的意味简直不能再明显。
若是原来的沁歌,恐怕早就被她这番话点燃怒火,再次咒骂君昊甚至想着要怎么报复了。
但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心里一阵阵发冷。这个看似柔弱的堂妹,心思竟如此深沉歹毒。
“委屈?”我轻轻哼了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我堂堂国公府嫡女,需要旁人给我脸面吗?他君昊如何,与我何干?值得我记挂至今?”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狂妄又无所谓,仿佛根本不曾将君昊放在眼里。
柳如烟彻底愣住了。她大概万万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按照她预想的剧本,我此刻不是应该怨气冲天吗?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甘,像是在重新评估着我。
我却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露出疲惫的神色:“妹妹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有些乏了,想歇一会儿。”
直接下了逐客令。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彻底垮了下来。她站起身,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里面有不甘,有疑惑,还有一丝被拂了面子的羞恼。
“既然如此,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她干巴巴地说完,勉强行了个礼,带着丫鬟转身走了。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灰溜溜的味道。
直到她的脚步声远去,我才彻底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心力交瘁。
应付这个女人,比应付君昊那冰冷的审视还要累人。每说一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三遍,生怕被她抓住什么错处或者挑拨成功。
“小姐…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小桃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后怕和一丝崇拜,“您没看到如烟小姐最后那张脸……您居然没被她挑唆动……”
我苦笑一下,厉害什么?不过是勉强招架罢了。
这个柳如烟,对我、对君昊的态度变化如此敏感,一次次地试探挑拨,她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因为嫉妒?还是有着更深的图谋?
经过她这一番“探望”,我更加确定,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我面临的危险,远不止一个厌恶我的未婚夫和一个可能存在的恶灵原主。
这些笑里藏刀的“姐妹”,或许才是更防不胜防的毒蛇。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举目四望,竟无一人可以信赖,无一处可以安心。
然而,柳如烟最后那个困惑又不甘的眼神,却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她为什么会困惑?是因为我的反应超出了她的预料?
是不是意味着……我这种不同于原主的应对方式,虽然冒险,却反而让这些熟悉“沁歌”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还没来得及细想,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与国公府平日氛围格格不入的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马蹄和车轮的滚动声。
小桃也听到了,她侧耳听了听,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奇怪,这声音……像是从西侧门那边传来的?那边平日很少开,除非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二等丫鬟就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小姐,夫人院里的翡翠姐姐过来了,说夫人请您立刻过去一趟,像是……像是有什么急事!”
母亲急召?又出了什么事?
我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