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银筷落在碟子上的脆响,在骤然寂静的花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的谈笑风生、虚假的寒暄、甚至小心翼翼的咀嚼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担忧的——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让我无所遁形。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君昊…他要来了?明天?
为什么?他不是极度厌恶我吗?不是当众给我难堪吗?怎么会主动上门“探望”?
是礼节性的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听说了我“行为怪异”的传闻,特意来看个究竟,以便找到更确切的理由退婚?
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疯狂冲撞,让我一时之间僵在原地,连掉落的筷子都忘了捡。
“怎么如此毛手毛脚!”国公爷沉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我那显而易见的惊慌失措里捕捉到了什么。
“没、没事…”我几乎是本能地、声音干涩地回应,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失控的表情。小桃反应极快,立刻上前悄无声息地替我换上了一双新筷子。
“君昊有心了。”国公爷不再看我,语气平淡地对众人道,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寻常事,“既是探望,沁歌,你明日便好生待在院里等候。”
“……是。”我低低应了一声,感觉喉咙发紧,再也尝不出任何食物的味道。接下来的宴席,我更是食不知味,如坐针毡,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缓慢。
好不容易熬到家宴结束,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在小桃的搀扶下,第一个离开了令人窒息的花厅。回到那座名为“闺房”的华丽牢笼,我屏退了其他丫鬟,只留下小桃。
“他…他为什么要来?”我抓住小桃的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此刻,只有从小桃这里,我或许能得到一点关于那个男人的信息,哪怕只是片面的。
小桃的手冰凉,她显然也吓得不轻:“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君昊大人他…他从未主动来过府上探望…上次、上次还是国公爷寿辰,他不得不来…”
我的心更沉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桃,你把你知道的,关于君昊…大人的所有事,都告诉我!任何细节都不要漏掉!”我急切地道,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小桃被我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急切吓到,努力回忆着,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君昊,年纪轻轻便身居鸿胪寺少卿要职,深得圣心,是京城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里人。他才华出众,容貌俊朗,但性格冷清,不近女色,尤其…尤其对自家小姐更是厌恶到了极点。上次宫宴当众让小姐难堪之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他…他长得什么样子?”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小桃愣了一下,脸上居然飞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声音更小了:“君昊大人…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就是…就是太冷了,眼神像…像冰碴子一样,看一眼都觉得浑身发寒…”
好看的冰山?我脑子里胡乱想着,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这一夜,我几乎彻夜未眠。一闭眼,就是原主记忆碎片里那些模糊的、充满怨愤的关于君昊的画面,以及小桃口中“冰碴子”一样的眼神,还有…镜中那张怨毒的脸。它们交织在一起,变成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起身。小桃替我上妆时,费了好大劲才勉强遮盖住。
一整个上午,我都坐立难安。吩咐小桃将院子里外又打扫了一遍,茶水点心换了又换,却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我甚至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次原主那副冷漠倨傲、又带着对君昊特定怨愤的表情,却怎么练都觉得僵硬又怪异。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
快到午时,就在我神经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时候,院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守门婆子提高了声调,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通传道:“小姐,君昊大人到了!”
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小桃的脸色也白了,赶紧低声提醒我:“小姐,沉稳…沉稳…”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狂跳的心,强迫自己摆出练习了半天的冷淡表情,重新坐回主位的椅子上,尽量让姿态看起来放松,实则全身肌肉都僵硬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
首先进来的是国公府引路的管家,他侧身让开,恭敬地弯腰:“君大人,请。”
下一刻,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照进来的天光,迈步走了进来。
就在他踏入厅内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冷冽气息随之涌入,让原本有些沉闷的室内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然后,呼吸微微一滞。
小桃没有夸张。
进来的男子,穿着一身墨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身姿如松,确实当得起“丰神俊朗”四个字。他的五官深刻分明,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组合在一起是一种近乎冷冽的俊美。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周身那种清冷疏离的气质。以及…他那双眼睛。
他的目光扫过室内,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那双眼睛的颜色比常人稍浅一些,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清澈却冰冷。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好奇,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平静地、淡漠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这就是君昊。
这就是那个让原主爱而生恨、让我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的未婚夫。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看穿。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紧张,所有的不知所措,似乎都无所遁形。我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冷漠面具,在这双冰冷的目光下,几乎要寸寸碎裂。
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指甲深深掐入手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镇定。我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管家奉上茶水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我、君昊,以及屏息凝神、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的小桃。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淡漠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什么。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按照“剧本”,我此刻应该怎么做?是像原主那样,用充满怨愤和爱慕的复杂眼神瞪着他?还是该继续维持高傲,对他不屑一顾?
我发现自己根本模仿不来原主对君昊的那种特定情绪。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默逼疯,准备硬着头皮先开口说些“多谢探望”的套话时——
他终于动了。
他微微向前迈了一小步,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表情,然后,用一种极其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嗓音,开口说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听说你摔伤了头?”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像冰珠落玉盘,字字清晰,也字字冰冷。
“行为举止,像是变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