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那娇滴滴却暗藏机锋的话音刚落,没等我琢磨出该如何应对这明显不怀好意的“关心”,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就急匆匆地从回廊另一头赶来,先是对着柳如烟行了个礼,然后转向我,脸上堆着恭敬却难掩紧张的笑容。
“大小姐,您可让老奴好找。国公爷和夫人回府了,听闻您醒了,吩咐下来,今晚在花厅设家宴,给您压惊,也让各房都看看您大好了,免得大家担心。”婆子语速很快,眼睛却不敢直视我,只盯着自己的鞋尖。
家宴?见我?
我的心猛地一紧,刚刚因走路而微微发热的身体瞬间又凉了下去。这才刚醒来就要去见这个世界的“父母”,还要面对一大家子陌生的、可能都对我没什么好感的“亲人”?
小桃在我身后轻轻吸了口气,显然也有些紧张。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甜美了,她拿绣帕轻轻掩了掩嘴角,眼波流转:“真是巧了,正说着姐姐该好好休息呢。既然伯父伯母有安排,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准备了。晚上家宴上,再好好陪姐姐说话。”
她特意加重了“好好准备”和“陪姐姐说话”几个字,然后才带着她那群丫鬟,袅袅婷婷地走了,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那婆子也赶紧道:“那老奴也先去回话了,小姐您准备着,酉时正开宴。”说完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倒霉。
我站在原地,看着柳如烟消失的方向,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她最后那句话,怎么听都像是等着晚上看好戏的预告。
“小姐…”小桃担忧地小声叫我。
“回去吧。”我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往回走。逛园子的心情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奔赴刑场的沉重。
回到那座华丽却令人窒息的闺房,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而苍白的脸,脑子里一片混乱。
“小桃,”我声音干涩地开口,“晚上的家宴…我平时…是什么样的?”
我必须提前知道“剧本”,才能勉强扮演下去,哪怕只是形似。
小桃正在帮我挑选晚上要戴的首饰,闻言手一抖,一支玉簪差点掉在地上。她脸色发白,嘴唇嗫嚅着:“小姐…您…您在家宴上通常…不怎么说话…”
“不怎么说话?”我有些意外。以原主那跋扈的性格,难道不是该喧宾夺主吗?
“是…”小桃低下头,声音更小了,“通常…都是国公爷和夫人问您话,您才答几句…有时候…心情不好,就…就不答…或者…”她不敢说下去了。
或者直接摔筷子走人?我大概能猜到。
“那…我对其他房的人呢?比如刚才那个如烟小姐?”我追问道。
小桃的脸色更加难看:“小姐您…您通常不太理会她们…偶尔…偶尔如烟小姐主动跟您说话,您若是心情好,便刺她两句…若是心情不好…就…”
就直接让她滚?或者把酒水泼在她身上?
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原主的人际关系简直烂得惊天动地。看来晚上我不仅要扮演一个冷漠乖张的大小姐,还得时刻提防柳如烟这种笑面虎的挑衅,同时还要应付名义上的父母…这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时间就在这种极度焦虑的准备中飞快流逝。
小桃和几个丫鬟使出浑身解数,替我重新梳妆打扮,换上了一套更为正式华丽的绯色宫装锦裙,梳了凌云髻,戴上了赤金红宝石头面,脸上敷了粉,点了口脂。
镜中的少女被盛装包裹,华美不可方物,眉宇间被妆容刻意勾勒出几分凌厉之气,倒真有几分骄纵贵女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深处,却藏不住我的茫然与惶恐。
酉时将至,在小桃和丫鬟们惴惴不安的目光中,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努力做出几分冷淡倨傲的样子,走出了房门。
花厅离我的院子不算近。一路上,依旧是被各种恐惧和探究的目光洗礼。但这一次,我尽量目不斜视,下颌微抬,模仿着记忆里那些不好惹的人的样子。
花厅内灯火通明,丝竹声隐约可闻。门口伺候的丫鬟婆子见到我,纷纷屏息行礼,大气不敢出。
我脚步顿了顿,然后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厅内布置得极尽奢华,一张巨大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珍馐佳肴。桌边已经坐了不少人,此刻见我进来,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有好奇,有敬畏,有隐藏得很好的厌恶,也有像柳如烟那样假惺惺的关切。
正中央主位上,端坐着一对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女。男子面容威严,目光沉静,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女子容貌美丽,风韵犹存,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和疲惫。
这就是我现在的“父母”,国公爷和国公夫人。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里瞬间沁出冷汗。我强迫自己走过去,按照小桃提前提醒的,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尽量平稳冷淡:“父亲,母亲。”
天知道我这简单的四个字说得有多艰难。
国公爷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让我一阵心虚。
国公夫人则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眼眶瞬间就红了:“我的儿!你可算大好了!真是吓死母亲了!”她的手有些颤抖,语气里充满了真切的担忧和后怕,“头还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摔着了!”
她的话语和神情里的关爱不似作伪,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点。至少,这位母亲似乎是真心疼爱女儿的。
我僵硬地任由她拉着,模仿着原主可能的不耐烦,微微蹙眉,抽回手,冷淡道:“劳母亲挂心,已经无碍了。”
国公夫人看着我抽回的手和冷淡的态度,眼神黯淡了一下,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掩饰过去,拉着我到她旁边的位置坐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坐下,今天都是你爱吃的菜,定要多吃些补补身子。”
我依言坐下,感觉全桌人的目光依旧黏在我身上,如坐针毡。
接下来,就是一场对我来说无比煎熬的表演。
国公爷偶尔会沉声问我一两句话,无非是“身子果真好了?”“日后要谨慎些”之类的。我尽量言简意赅地用“是”、“好了”、“知道了”回答,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言多必失。
国公夫人则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我只能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偶尔点头,或者生硬地说句“谢谢母亲”。
对其他房那些叔伯婶娘、兄弟姐妹们投来的问候或目光,我一概采取无视态度,或者顶多用眼角余光冷冷地扫一眼,充分扮演一个目中无人、傲慢无礼的大小姐。
我看到柳如烟几次想开口跟我说话,都被我这副“生人勿近”的冷脸给堵了回去,她脸上那假笑都快挂不住了。
这顿饭吃得我味同嚼蜡,精神高度紧张,后背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浸透。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回应,都要在脑子里过三遍,确保符合原主的人设。
我感觉到国公爷那探究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是因为我今天的表现和以往有细微的差别?还是他也听说了我“摔坏脑子”的传闻?
就在这场令人窒息的家宴进行到一半,我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脸上冷漠表情的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匆匆走进来,在国公爷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国公爷的眉头微微皱起,点了点头。
管家退下后,国公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竟然落到了我的身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方才君昊府上来人递了话,他明日会过府一趟,探望沁歌。”
“哐当!”
我手中的银筷没能拿稳,掉在了精致的瓷碟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全桌瞬间寂静无声。
所有目光,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再一次聚焦在我身上。
君昊…他要来了?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