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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庭深难测人心异
君昊派人来了?
这五个字像一块冰,瞬间砸进我本就惶惶不安的心湖,激起刺骨的寒意。
那个当众让“我”难堪、极度厌恶这桩婚约的未婚夫?在我刚刚醒来,行为怪异、谣言四起的时候,他派人来干什么?
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来看笑话的?还是…来落井下石,趁机再次提出解除婚约?
小桃的脸色也带着紧张和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似乎生怕我因为听到“君昊”二字而再次暴怒发作。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没有用,我必须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来的是什么人?说了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小桃摇摇头,低声道:“奴婢听得不真切,只隐约听到守门的张婆子很恭敬地问好,像是…君昊大人身边得力的随从。具体说了什么…奴婢这就去打听一下?”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用了。”我叫住她。
刻意去打探,反而显得我心虚或者格外在意。既然人是派到国公府的,无论来意如何,最终总会知道。
而且,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能一直困在这个房间里,像只被圈养的、等着别人投喂和看笑话的宠物。我必须走出去,亲眼看看这个所谓的“国公府”,亲眼看看那些用恐惧和鄙夷目光看我的人,亲自了解一下我究竟身处一个怎样的环境。
知己知彼,才能…才能想办法活下去。
我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庭院里的花草看起来生机勃勃。
“小桃,”我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陪我出去走走。”
小桃愣住了,脸上闪过明显的错愕和…一丝恐慌?
“小姐…您、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太医说需要静养…外面风大,而且…”她试图劝阻,眼神躲闪。
“而且什么?”我盯着她,“而且外面很多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是吗?”
小桃的脸色瞬间煞白,低下头不敢看我:“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我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总是要面对的。走吧。”
我率先向门口走去。身上繁复的衣裙依旧让我感觉束缚,步摇的流苏随着我的走动轻轻晃荡,敲击出细碎的声响,提醒着我此刻的身份。
小桃赶紧快步跟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的手搭在冰凉的雕花门闩上,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力拉开了房门。
“吱呀——”
一声轻响,门外明亮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刺得我微微眯起了眼。
院落的景象映入眼帘。这是一个极其精致的庭院,青石板铺地,角落里种着几株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树,开得正艳。假山玲珑,一旁还引了活水,做成一个小巧的池塘,里面几尾锦鲤悠闲地游动。
很美的院子,处处透着权贵之家的奢华与底蕴。
然而,这美景却被院子里几个正在洒扫或修剪花枝的仆役打破了。
他们原本似乎正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带着某种隐秘的、看好戏的神情。当我的房门突然打开,我出现在门口时,他们就像被瞬间掐住了脖子。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几个仆役脸上的表情瞬间从窃窃私语变成了极致的惊恐和慌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怪物突然现身。他们猛地低下头,身体僵直,手里的扫帚和剪刀都差点拿不稳。
有一个小丫鬟甚至吓得往后缩了一步,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恐惧。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恐惧。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战栗感。比小桃的恐惧更直接,更不加掩饰。
我甚至能看到离得最近的那个婆子,低垂着的脸上,肌肉在微微抽搐。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原主留下的阴影,比我想象的还要深重。她不仅仅是对贴身丫鬟凶恶,而是让整个院子里干活的底层仆役都闻风丧胆。
我试图迈出脚步,走下门口的台阶。
就在我脚步移动的瞬间,那几个仆役如同受了惊的麻雀,齐刷刷地、幅度极小地往后又退了一小步,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里。
我的动作僵住了。一股难言的尴尬和屈辱感涌上心头。
我只是想出来走走,在他们眼里,却仿佛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出了笼。
跟在我身后的小桃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诡异僵硬的气氛,她急得额头冒汗,忍不住尖着嗓子,色厉内荏地呵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见了小姐还不行礼?!活腻歪了吗!”
她这话一出口,那股恐惧的气氛瞬间更加浓烈了。
那几个仆役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噗通噗通全都跪下了,磕磕巴巴地齐声道:“见、见过小姐!小姐万福!”
声音颤抖,毫无敬意,只有深深的恐惧。
我站在那里,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被无形目光钉在原地的冰冷和孤立。
这就是“沁歌小姐”的日常吗?所到之处,人人自危,跪地求饶?
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想说点什么“起来吧”,或者“不必多礼”,缓和一下气氛。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以原主的性子,恐怕会觉得这些人跪拜是理所应当,甚至还会挑剔他们礼数不周、声音不够响亮吧?我任何一点“和善”的表示,在这种极端对立的氛围下,都会显得无比怪异,更加坐实我“摔坏脑子”的传闻。
我沉默了。
我的沉默,似乎让那些跪着的仆役更加害怕了。他们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可怕的判决。
最终还是小桃硬着头皮,对我低声道:“小、小姐,您不是要逛逛吗?这边…这边走…”
我像是找到了一个台阶,立刻顺着她指的方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向前走去。我不敢再看那些跪着的仆役,也不敢回头。
直到我走出那个小院,拐过一个月洞门,感觉不到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后背却已经惊出了一层细汗。
国公府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回廊曲折,一眼望不到头。处处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然而,这一路并不平静。
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遇到丫鬟、仆役、婆子,无一例外,都会上演同样的一幕——
原本可能还在说笑或忙碌的下人,一看到我的身影,立刻像是被按了静音键,所有声音消失,脸色骤变,慌忙退到路边跪下低头,大气不敢出。
恐惧。厌恶。好奇。探究。
各种复杂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即使他们低着头,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偶尔能听到极其细微的、压抑着的窃窃私语,顺着风飘进我的耳朵。
“…真出来了…”
“…看起来是有点不一样…”
“…眼神好像没那么凶了…”
“…嘘!别瞎说!找死吗!”
“…听说早上自己穿衣服,闹了好大笑话…”
“…看来磕一下,真把脑子磕坏了…”
这些议论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让我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
我只能尽量目不斜视,假装听不见,跟着小桃漫无目的地走着,努力记下走过的路和重要的院落位置。
就在我们穿过一片竹林,快要走到一处水榭时,迎面走来了几个衣着明显更精致些的丫鬟,簇拥着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身姿婀娜的少女。
那少女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脚步顿住了。她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厌恶、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最后化作了一种虚假的、柔弱的笑容。
“哟,这不是沁歌姐姐吗?”她开口了,声音娇滴滴的,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腻人味道,“姐姐身子大好了?怎么出来吹风了?要是再不小心磕着碰着,可怎么是好呀?”
我心头一凛。
来者不善。
小桃在我身后极小声地、急促地提醒道:“小姐,是…是三房的如烟小姐…”
柳如烟!
那个小桃口中,与原身“争执”,导致“我”跌倒磕伤头的堂妹!
她看起来弱不禁风,话语听起来是关心,可那字里行间的意味,分明是在暗示我上次跌倒活该,这次出来更是没事找事。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手,心脏微微加速。
面对那些恐惧的下人,我尚且感到无措。而眼前这个笑里藏刀的“姐妹”,恐怕才是真正的麻烦。
她会是来看我好戏的吗?君昊派人来的消息,会不会也与她有关?
我看着柳如烟那张写满虚假关心的脸,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