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磨凿子时,林默往青砖上泼了瓢井水。凿刃贴着磨石游走,迸出的火星细密如金砂,在潮湿的地面上滋滋熄灭。王二柱蹲在一旁看得入神
——
这外乡人握凿的手势比村里老铁匠还要沉稳,手腕翻转间,卷刃的凿子渐渐泛起冷冽的锋芒。
“看好了。”
林默将犁杆倒扣在木桌,凿子垂直落下。“咚、咚”
的敲击声节奏分明,木屑如浅金色的雪花簌簌坠落,两个规整的凹坑转瞬成型。他用锉刀扩孔时,额角的汗珠滴在犁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王二柱慌忙按住颤抖的木桌,看着锉刀在坑内划出同心圆,最终打磨出两个直径半寸的圆孔,孔壁光滑得能映出人影。
处理犁铧时,林默掏出随身火石,在断口处反复刮擦。铁锈剥落的瞬间,生铁的银灰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又在犁铧两侧锉出凹槽,与犁杆的孔洞严丝合缝。当废铁条穿过孔槽时,王二柱忍不住拍手:“活像榫卯嵌进去似的!”
最后一道工序,林默将铁条两端加热至暗红,用小锤敲出直角弯钩。火星四溅中,铆钉深深陷入木里,断裂的犁在他手中重新焕发出金属的铿锵。王二柱扛起犁来回晃动,犁铧纹丝不动,碰撞声清脆如金石相击。
暮色漫过黄土墙时,王二柱扛着半袋粟米和腊肉冲进门,腰间的旱烟袋随着步伐
“啪嗒”
作响:“神了!神了!”
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震得油灯芯子直晃,“张大户家的老把式都说这犁‘筋骨比新的还硬朗’,耕地时连牛都走得轻快!”
林默望着跳动的烛火,腊肉的香气混着铁锈味在鼻尖萦绕。在二十一世纪的车间里,他用精密仪器雕琢钢铁;而此刻,一双糙手、几件简陋工具,照样能在大唐的土地上凿出生机。王二柱已经在灶间忙活起来,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笑纹:“等你腿好了,咱就开个铁匠铺!方圆十里的农具,全包在咱哥俩手里!”
窗外,第一颗星子刺破暮色。林默摸着腰间新收的凿子,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漫上心头。这把重生的木犁,不只是件农具,更是他凿穿时空的第一记重锤。
晨光刺破薄雾,在土坯房檐角镀上金边时,王二柱已扛着修好的铁犁,踏着露水往张大户家去了。林默半倚在斑驳的炕沿,右腿的钝痛如蛰伏的毒蛇,虽收敛了几分,落地时仍需扶着木柱借力。他下意识摩挲腰间凿子,淬火后的冷意顺着指腹漫上来,昨夜王二柱那句
“开铁匠铺”
的提议,突然在耳畔震出回响,连带着指尖都泛起麻意
——
这或许是他在大唐扎根的唯一机会。
“打铁营生”,这个念头像淬了火的铁钉,狠狠楔进林默心里。可当他扫视屋内,目光掠过墙角缺了半角的铁砧
——
锈迹厚得能刮下一层;锯齿残缺的木锯
——
断齿处还卡着木屑;卷刃的铁锤
——
木柄缠满破布,握处磨得发亮,现实的重量瞬间压得他喘不过气。“连个像样的台钳都没有,怎么精准锻造?”
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木桌上勾勒出现代钳工台的轮廓,恍惚间仿佛又看见车间里泛着冷光的数控机床,与眼前这堆
“破铜烂铁”
形成荒诞的对比。
拄着王二柱连夜削的枣木拐杖踱出院门,布政坊外的街巷还浸在晨雾里。低矮的土房鳞次栉比,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裹着柴火味,零星的纺车声
“嗡嗡”
地混着织布机的
“咔嗒”
声,织成一幅鲜活的市井图景。林默循着声音往前走,越往街东头,铁器碰撞的
“叮当”
声越清晰
——
镇东头的李铁匠,是这一带唯一的铁器匠人,农户们的犁、锄、镰刀,几乎都出自他的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