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吾之短章情语选 > 第9章
宁凤艳第一次见到王珠法,是在三月初的梅雨季。
她蹲在老巷尽头的修鞋摊前,盯着脱胶的皮鞋发愁。雨丝细得像针,打湿了她的发梢,黏在鬓角发痒。忽然头顶落下片阴影,一把褪色的蓝布伞稳稳撑在她上方。
“鞋帮开胶了?”男人的声音带着点粗粝,像砂纸磨过旧木。
宁凤艳抬头,看见个穿藏青色工装的男人,袖口沾着点机油,手里拎着半袋刚买的钉子。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矮凳:“先坐着等,我给张师傅搭把手。”
修鞋的张师傅是个瘸腿老人,此刻正费力地弯腰找工具。王珠法放下钉子,熟稔地拿起锉刀打磨鞋帮,手指关节粗大,却灵活得很。宁凤艳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雨水顺着伞沿滴在他肩头,洇出深色的湿痕。
“您也是住这附近?”她没话找话。
“嗯,前面砖瓦房。”王珠法头也不抬,往鞋帮上涂胶水时动作格外轻,“这鞋是牛皮的,得用软胶,不然伤皮面。”
宁凤艳这才想起,这双鞋是母亲临终前给她买的,穿了五年,鞋头都磨白了。她摩挲着鞋面上的纹路,忽然听见王珠法说:“别急,等胶干透,还能再穿两年。”
那天她抱着修好的鞋离开时,王珠法把蓝布伞塞给她:“雨还没停,明天路过我家还就行。”他指了指巷口那间爬满青苔的砖房,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王记木工”。
第二天宁凤艳去还伞,正撞见王珠法在院里刨木头。阳光穿过梧桐叶,落在他汗湿的后颈,刨花卷着木香落在青石板上,堆得像朵蓬松的云。院里摆着好几只未完工的木盒,边角打磨得圆润光滑,盒盖上刻着细密的缠枝纹。
“您是木匠?”她绕着木盒转圈,指尖拂过木纹。
“祖传的手艺。”王珠法放下刨子,接过雨伞时,她看见他掌心的老茧,厚得能握住最锋利的凿子。他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双布鞋:“看你总穿皮鞋,雨天滑,这个软和。”
布鞋是藏青色的灯芯绒面,鞋底纳着细密的针脚,鞋头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宁凤艳愣住时,王珠法挠了挠头:“我妈生前绣的,剩下几双,不嫌弃就拿去穿。”
后来宁凤艳常去王珠法的小院。有时是送碗刚熬的粥,有时就坐在梧桐树下看他干活。他做木工时话很少,只偶尔在她递水时抬头笑一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沾着木屑。她发现他总把刨花收起来,说是要留着引火,却在某个傍晚,用刨花给她编了只小巧的兔子。
梅雨季快结束时,宁凤艳的公司要搬到新区,她得搬出老巷。收拾东西那天,王珠法来帮忙,看见她把那双牛皮鞋仔细包进布套,忽然说:“以后要是坏了,随时拿回来,我给你修。”
搬家车开走时,宁凤艳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站在巷口,手里还攥着那只刨花编的兔子,身影在梧桐树下缩成小小的一点。
新公司离老巷很远,宁凤艳却总在周末绕路回去。有时是买巷口的糖糕,有时就只是站在王珠法的院墙外,听里面传来凿子敲木头的声音。有次她刚要走,院门忽然开了,王珠法举着块木板走出来:“正好,帮我看看这花纹怎么样。”
木板上刻着玉兰花,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萼上的绒毛都刻得清晰。他挠挠头:“想做个首饰盒,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花样。”
宁凤艳的心跳忽然变快,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喜欢,特别好看。”
那天她在院里待了很久,看王珠法给木盒上漆。清漆刷过木纹,露出温润的棕黄色,像夕阳落在老砖墙上的颜色。他忽然说:“新区那边的路我去过,人行道的砖缝太宽,你穿布鞋走路要小心。”
宁凤艳抬头,撞进他认真的眼神里,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撑在她头顶的蓝布伞。
入夏的第一个周末,宁凤艳带着刚烤的饼干去老巷,却发现王珠法的院门紧锁。邻居说他去邻市收老木头,要下周才回来。她把饼干放在门墩上,转身时看见院墙上的青苔又长了些,在砖缝里蔓延出浅绿的痕迹。
回去的路上,手机忽然响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在你公司楼下的梧桐树下,带了样东西。”
宁凤艳跑下楼,看见王珠法站在树荫里,手里捧着个木盒。阳光透过树叶落在盒盖上,玉兰花的纹路泛着微光。他把盒子递给她:“本来想等漆干透再送,怕你等不及。”
盒子里铺着红色绒布,放着支木簪,簪头是朵含苞的玉兰,簪身刻着细密的水波纹。王珠法的耳尖有点红:“我查了资料,说玉兰花代表……”
“代表真挚的情谊。”宁凤艳接过木簪,指尖触到他的掌心,烫得像夏天的阳光。她忽然想起老巷的青砖墙,那些不起眼的苔痕,其实早就在时光里,悄悄印满了彼此的心事。
那天他们并肩走在新区的人行道上,王珠法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时不时提醒她“这里砖松了”“小心台阶”。宁凤艳摸着发间的木簪,忽然说:“等周末,我带你去看新区的公园,那里的玉兰开得特别好。”
王珠法转头看她,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好,再给你做个装花瓣的木盒。”
晚风拂过梧桐叶,沙沙的声响像极了老巷里刨子划过木头的声音。宁凤艳看着身边男人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相遇就像老砖墙上的苔痕,不用刻意浇灌,却会在时光里,慢慢长成最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