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冷柜发出嗡鸣时，林小满第三次伸手去够最上层的柠檬汽水。
玻璃门被拉开的瞬间，带着霜气的风卷着某种熟悉的木质香气涌过来。她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瓶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握住了那瓶汽水，指甲修剪得干净，虎口处有块浅褐色的小疤痕。
“够不到？”
林小满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男人穿着深灰色连帽衫，帽子没拉起来，露出额前几缕被风吹乱的头发，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得像春日午后的阳光。
是陈砚。
三年零七个月没见的陈砚，此刻正举着那瓶柠檬汽水，站在她面前。
冰柜的灯光在他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林小满忽然想起大学图书馆的三楼，他总坐在靠窗的位置写代码，阳光斜斜地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细碎的金粉。那时候她总借着问问题的名义坐在他对面，看他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心里的小鹿撞得像要破膛而出。
“谢谢。”她接过汽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触电般缩了回来。玻璃瓶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滴在浅蓝色牛仔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陈砚的目光落在她裤子上那片湿痕，嘴角弯了弯：“还是这么冒失。”
这句带着熟稔的话让林小满脸颊发烫。她记得自己以前总爱冒失，走路会撞到树，喝汽水会呛到，连递给他的文件都会不小心洒上咖啡。每次他都会无奈地摇摇头，然后默默帮她收拾残局，末了递过来一颗水果糖，柠檬味的，和手里这瓶汽水一个味道。
“你也住这附近？”林小满没话找话，拧开汽水瓶盖，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溅在她手背上。
“嗯，上周刚搬来。”陈砚指了指便利店外的小区，“就在那边三号楼。”
居然是同一个小区。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她低头喝了口汽水，柠檬的酸混着气泡的麻，在舌尖炸开，像极了当年收到他毕业留言时的心情。
那天他把一本《小王子》递给她，扉页上写着“愿你永远是被温柔以待的玫瑰”。她以为那是某种暗示，鼓足勇气想表白，却看到他和系里的系花并肩走在林荫道上，他替她挡开低垂的树枝，动作自然又亲昵。
后来她才知道，陈砚拿到了出国深造的名额，毕业典礼结束后就飞走了。那本《小王子》，大概只是普通的同学赠礼。
“你呢？”陈砚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毕业就在这儿工作了？”
“嗯，在附近的设计公司。”林小满吸了口汽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压下了心底的涩，“你这次回来是……“
“回来工作。”陈砚顿了顿，补充道，“项目在这边，要待挺久。”
收银台的阿姨喊了声“结账”，林小满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包薯片，是陈砚以前最爱吃的海苔味。她慌忙把东西放在柜台上，陈砚也跟着放下手里的牛奶和吐司，说：“一起算。”
“不用不用。”林小满手忙脚乱地掏手机，“我自己来就好。”
两人推让间，阿姨已经扫码算好了钱。陈砚眼疾手快地付了款，把薯片塞进林小满手里：“就当……庆祝我们邻居重逢。”
走出便利店时，晚风带着点凉意。陈砚把连帽衫的帽子拉起来，遮住半张脸：“我送你到楼下？”
林小满点点头，又觉得不妥，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陈砚笑了笑，没再坚持：“那明天见？”
“啊？”林小满愣住。
“小区门口那家豆浆店，”他指了指街角，“我明天早上七点半去买早餐，一起？”
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林小满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回到家，林小满把那瓶柠檬汽水放在书桌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瓶身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想起大学毕业那天，自己抱着那本《小王子》在图书馆门口等了很久，直到闭馆的铃声响起，也没等到陈砚。后来她才从同学那里得知，他那天提前去了机场，系花是去送他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砚发来的消息：“早点休息，晚安。”
林小满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半天，才回了句“晚安”。
第二天早上，林小满特意起了个大早。她在衣柜前翻来覆去地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件米白色的连衣裙，化了个淡妆。出门时，陈砚已经站在豆浆店门口等她了，手里拎着两杯热豆浆和两个肉包。
“早。”他把一杯豆浆递给她，“加了糖的。”
林小满接过豆浆，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心里也暖暖的。她记得自己以前总抱怨豆浆太淡，每次买豆浆都要多加两勺糖，没想到他还记得。
“谢谢。”她小声说。
两人并肩走在小区的小路上，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陈砚聊起他在国外的生活，说那边的食物很难吃，他经常自己做饭，最拿手的是番茄炒蛋。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吃番茄吗？”林小满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脸颊发烫。陈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啊，后来才发现，番茄炒蛋其实挺好吃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探究的意味。林小满慌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喝豆浆，心跳得像要蹦出来。
走到小区门口时，陈砚停下脚步：“我公司在东边，你呢？”
“我在西边，刚好相反。”林小满有点失落。
“那晚上见？”陈砚说，“我做饭，你要不要来尝尝我的番茄炒蛋？”
林小满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点点头：“好啊。”
那天晚上，林小满拎着一袋水果去了陈砚家。他住的是个一居室，装修得很简单，客厅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计算机相关的，角落里还放着一把吉他。
“随便坐。”陈砚接过水果，放进厨房，“马上就好。”
林小满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屋子。书架上有个相框，里面是张毕业照，是他们大学班级的合影。她一眼就看到了照片里的自己，扎着马尾辫，站在最边上，而陈砚就站在她旁边，微微侧着头，目光好像落在她身上。
“在看什么？”陈砚端着一盘番茄炒蛋从厨房出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相框，“那时候你总躲着我。”
林小满脸一红：“哪有！”
“怎么没有？”陈砚把菜放在餐桌上，“每次我看你的时候，你都低着头假装看书。”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头看向陈砚，他刚好也在看她，眼神认真得让她心慌。
“我……我……”她想说点什么，却被陈砚打断了。
“尝尝看。”他把筷子递给她，“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林小满夹了一口番茄炒蛋，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是她喜欢的味道。她记得自己以前总说，最想吃妈妈做的番茄炒蛋，可惜妈妈工作忙，很少有空做给她吃。
“很好吃。”她由衷地说。
陈砚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就多吃点。”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聊大学时的趣事，聊各自这几年的经历，聊未来的打算。林小满发现，陈砚其实记得很多关于她的小事，比如她不吃香菜，比如她喜欢看恐怖片却又很胆小，比如她总在紧张的时候抠手指。
“你那本《小王子》还在吗？”陈砚忽然问。
林小满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在。”
“我当时在扉页上写了句话，”他看着她的眼睛，“你看明白了吗？”
林小满的心怦怦直跳，她想起扉页上那句“愿你永远是被温柔以待的玫瑰”，摇了摇头：“不太明白。”
陈砚的目光暗了暗，随即又笑了：“没什么，就是句祝福。”
吃完饭，林小满帮着收拾碗筷。陈砚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忽然说：“小满，我以前……”
他的话没说完，林小满的手机响了，是公司打来的，说有个紧急项目需要她回去处理。她只好匆匆跟陈砚道别，拿着包跑了出去。
回到公司，林小满忙得焦头烂额，等处理完项目已经是深夜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刚要打开门便看到门口放着一个袋子，里面是她落在陈砚家的围巾，还有一袋柠檬味的水果糖，和当年他总给她的那种一模一样。
袋子里还有张纸条，是陈砚的字迹：“good
night，小满。”
林小满捏着那张纸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把那袋糖放在书桌上，和那瓶柠檬汽水放在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像所有普通的邻居一样，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偶尔一起做饭。林小满发现，陈砚其实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高冷，他会在看恐怖片的时候故意吓她，会在她加班晚归时等在小区门口，会记得她所有的小习惯。
有天晚上，他们看完一部老电影，里面的女主角对男主角说：“我等了你很多年。”林小满忽然问陈砚：“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陈砚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害怕。”
“害怕什么？”林小满追问。
“害怕你拒绝我。”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其实我准备在毕业那天跟你表白的，可看到你抱着那本《小王子》站在图书馆门口，我又退缩了。我怕你对我根本没有那种意思，怕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林小满愣住了，眼眶忽然有点热。
“其实那天系花只是去送我，”陈砚继续说，“她是我表妹。我在国外的这几年来，总想起你，想起你喝汽水时会呛到，想起你走路会撞到树，想起你总爱偷偷看我。我后悔了，小满，我后悔当初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陈砚的脸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林小满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陈砚，你知道吗？那本《小王子》，我看了很多遍。”
陈砚伸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指尖的温度很暖。“那现在，”他的声音带着点紧张，以微颤的喉结说出了那句：“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
林小满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陈砚笑了，心情也由原来的忐忑不安，转为些许平静，随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开糖纸递给她，是柠檬味的。“给你。”
林小满接过糖，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像极了此刻的心情。她想起大学时那些偷偷摸摸的欢喜，想起毕业那天的失落，想起这几年的思念，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就像这颗迟到了很久的糖，虽然晚了点，但终究还是来了。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柠檬糖的酸甜味，还有爱情悄悄发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