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玻璃门被风撞得哐当响时,林砚正蹲在货架前数第七包芥末海苔。雨是突然泼下来的,豆大的雨点砸在遮阳棚上,溅起的水花在台阶积成小小的瀑布。他捏着手机屏幕上的天气预报——明明显示全天晴。
“需要帮忙吗?”
女声混着雨声漫过来时,林砚正试图把半湿的裤脚卷到膝盖。抬头就撞进一双杏眼,姑娘举着把透明伞,伞沿的水珠顺着弧线滚落,在她帆布鞋尖积成小小的水洼。
“伞好像不够用了。”她晃了晃手里的另一把黑伞,伞骨歪了根,像只折翼的鸟,“刚才风太大,吹成这样。”
林砚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才想起出门时觉得云层稀薄,连防晒衣都没带。便利店的伞早在前两拨避雨人中被抢空,此刻货架最上层只剩孤零零的包装袋。
“我叫苏晚。”姑娘把那把残废的伞靠在货架边,“你也在等雨停?”
雨没有停的意思。玻璃门外的世界被揉进一片模糊的白,公交车站的顶棚下挤满了人,像被潮水赶上岸的鱼。林砚注意到她背着画板,边角蹭出淡淡的灰,颜料管从帆布包里露出半截,是钴蓝色。
“或许我们可以拼个车。”苏晚突然说,指尖在手机叫车软件上划了划,“显示要等四十分钟,两个人平摊的话……”
“我往东边走。”林砚报出小区名字,看见苏晚眼睛亮了亮。
“太巧了,我就在你隔壁那条街的画室。”她笑着扬起手机,订单界面上的终点只隔了三个路口,“看来今天注定要共享点什么。”
出租车在积水里碾出白色浪花时,苏晚正用纸巾擦画板边缘的雨水。林砚把车窗开了条缝,潮湿的风裹着泥土味涌进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你画什么?”他没话找话,目光落在她包上露出的颜料管。
“大多是城市角落。”苏晚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银戒,“昨天在天桥上画晚霞,结果被城管追着跑了三条街。”
林砚笑出声,想起自己昨天加班到七点,透过写字楼窗户看见的晚霞,确实红得像场燃烧的梦。他是建筑设计师,每天对着CAD图纸里横平竖直的线条,早已忘了云朵会有多少种形状。
车在路口等红灯时,苏晚突然指着窗外:“你看那棵树。”
老槐树的枝桠在雨里舒展,墨绿色的叶子被冲刷得发亮,像被打湿的绸缎。树下有个穿校服的男孩,正踮着脚给流浪猫撑伞,伞面大半都倾斜在猫窝上方,自己半边肩膀全湿了。
“我上周画过他。”苏晚拿出手机翻照片,屏幕上的男孩和此刻重叠,只是那时阳光正好,猫窝旁开着丛紫色的野花,“城市里藏着好多温柔的碎片。”
林砚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突然觉得那些冰冷的建筑线条里,似乎也藏着类似的温度。
到小区门口时雨势渐小,苏晚撑开那把修好的黑伞——不知何时她用发绳捆住了歪掉的伞骨。“这伞借你吧,”她把伞柄塞进他手里,“明天我去你小区门口的咖啡馆取,就当谢你拼车。”
不等林砚回答,她已经冲进雨里,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水珠沾在米白色的裙摆上。跑过第三个路灯时,她突然回头挥挥手,透明伞在雨幕里晃成模糊的光斑。
林砚握着尚有余温的伞柄站在原地,发现伞面内侧贴着张便利贴,画着只歪脑袋的猫,旁边写着咖啡馆的名字和下午三点。
第二天晴空万里。林砚提前十分钟到咖啡馆,看见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对着窗外的梧桐写生。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发梢,画笔在速写本上移动,留下深浅不一的线条。
“这是昨天那棵树?”他在对面坐下时,苏晚刚好画完最后一笔。
“嗯,补画个晴天版本。”她把速写本推过来,旁边还画着出租车里的场景,他低头看手机的侧影被简化成几笔线条,“其实我昨天撒谎了,伞是故意弄坏的。”
林砚挑眉。
“看见你在便利店转了三圈,手里攥着手机又不叫车。”苏晚搅着杯子里的冰美式,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猜你要么没带伞,要么在等什么人。”
他确实在等一个取消了的会议通知。林砚笑起来,突然想起伞柄上的温度,还有雨里那个晃动的透明光斑。
“那这算……共享了一场预谋?”
苏晚的脸红起来,像被阳光晒透的苹果。窗外的梧桐叶在风里沙沙响,蝉鸣突然变得清晰,夏天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后来他们常常共享些东西。林砚的设计图里开始出现苏晚画过的角落,她的速写本上多了许多建筑的细节。有次暴雨困住了晚归的两人,他们在公交站台共享一副耳机,听同一首老歌直到雨停。
城市很大,大到每天有无数人擦肩而过。但总有些瞬间,像那场突如其来的雨,把两个原本平行的轨迹拧成一股绳。就像此刻,林砚看着苏晚在画板上涂抹晚霞,突然明白所谓共享,不过是借一场雨的名义,把孤独的碎片拼缀成完整的黄昏。
雨还会再来,但这次他们有两把伞,和无数个可以一起等雨停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