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午后,苏晚蹲在小区旧货市场的帆布棚下,指尖拂过一本泛黄的《聂鲁达诗集》。封面边角磨得发毛,定价处印着“3.80元”,铅笔写的购书日期已经洇开,隐约能看出是二〇〇八年。
“姑娘眼光好,”摊主摇着蒲扇,“这书搁我这儿三年了,就等个识货的。”
她翻开扉页,半张褪色的电影票根从纸间滑出。票根边缘卷成波浪,黑色字迹被潮气浸得发蓝——《星空》,三号厅,座位12排7号,日期是二〇一一年八月十六日。
这个日期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中苏晚的记忆。高二那年的暑假,她攥着两张学生票在影院门口等了整整一小时,穿白衬衫的少年始终没出现。后来听说他举家迁去了南方,她把另一张票根夹进常读的诗集里,直到毕业收拾行李时不慎遗失。
“这本书我要了。”她捏紧票根起身,帆布棚外的雨丝斜斜掠过,在青石板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水痕。
沿着旧货市场的巷弄往回走,雨势渐大。苏晚拐进街角一家旧书店躲雨,风铃在头顶叮当作响。书架最上层摆着排精装诗集,她踮脚去够最右边那本,指尖却先一步触到另一只手。
“抱歉。”男人的声音带着点歉意,缩回手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手腕,内侧有颗小小的痣。
苏晚猛地抬头。他穿浅灰色衬衫,镜片后的眼睛很亮,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和记忆里那个白衬衫少年重合时,她手里的《聂鲁达诗集》“啪”地掉在地上。
票根从书页间飘出,落在男人的皮鞋边。他弯腰拾起,指尖触到票根的瞬间,呼吸忽然顿住。
“这是……”他抬头看她,眼里的惊讶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你从哪里找到的?”
雨还在下,书店老板在柜台后打盹,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苏晚看着他捏紧票根的手指泛白,忽然想起高二那年的夏日,少年在篮球场上挥汗时,左手腕内侧的痣总随着动作跳动。
“旧货市场买的。”她声音有点发紧,“你认识这张票?”
他推了推眼镜,喉结动了动:“二〇一一年八月十六日,《星空》的首映。我本该在影院门口等一个穿碎花裙的女生,却在去的路上摔断了腿。”
苏晚愣住。
“那天我妈把票根收起来,说等我好了再解释。”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倒出另半张票根。两张票根的边缘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完整露出“12排6号”的字样。“后来搬家时弄丢了诗集,连带那半张票根也不知所踪。我找了很多年,去年特意辞掉南方的工作回来,盘下这家书店守着,总觉得它会以某种方式回来。”
风铃又响了,这次是被推开的门带起的风。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露出来,在男人肩头织出层金边。
“我以为你是故意不来。”苏晚低头踢了踢脚边的诗集,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以为你会等我解释。”他笑起来,梨涡在嘴角漾开,“那天你穿的碎花裙,我记了十二年。”
他转身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个铁盒,打开时里面哗啦啦倒出一堆旧物——褪色的篮球手环,画着小熊的橡皮,还有本边角磨破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串号码,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这是当年想给你的号码。”他指着笔记本,“书店的座机一直没换,我每天都在等电话。”
苏晚忽然想起,上周她曾打错一个电话,接电话的男人温和地说“你打错了”,背景里有风铃的声音。
挂钟敲响下午四点,阳光斜斜穿过书架,在两人脚边投下交叠的影子。男人拿起那本《聂鲁达诗集》,翻开到夹着票根的那页,上面有行铅笔写的小字,是少年时的笔迹:“等这场雨停了,就告诉你我喜欢你。”
窗外的天空彻底放晴,鸽子成群掠过屋顶,翅膀带起的风拂动书页。苏晚看着男人眼里的光,忽然明白有些旧物从不是用来遗失的,它们只是在时光里打了个结,等某天被恰到好处的风解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从未过期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