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合卺宴,血光冲天。
新科状元郎的表妹,为他一头撞在廊柱上,哭喊着你既娶了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满堂宾客惊叫,我那文弱的婆母当场哭昏。
我的夫君,沈砚,目眦欲裂地抱着她,嘶吼着求我:救她!求你救救她!
我看着眼前这出精心策划的闹剧,闻着空气中浅淡的血腥味。
心里,竟觉得有些好笑。
我十三岁随父兄上战场,见过尸山血海,听过万马奔腾中的金戈悲鸣。
与那些真正的生死相比,这点子用自残博取怜惜的后宅手段,实在……太轻了。
轻得像一出乏味的戏。
我平静地勾起唇角,吩咐下人:去,请全京城最好的大夫。
沈砚,还有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
他们大概以为,我这将门虎女,也只懂得哭闹与顺从。
他们错了。
我耳濡目染的,从来不是妇人的争风吃醋。
而是如何,将不听话的棋子,牢牢按在棋盘上,动弹不得。
1
血。
顺着林婉清光洁的额角淌下,蜿蜒如蛇,刺目又艳丽。
她倒在沈砚怀里,气若游丝,一双含情目却死死锁着他,泪水与血水交融,是我见犹怜的破碎感。
表哥……婉儿不求名分,只求能……能日日看着你……
她每说一个字,沈砚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
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通红的眼眶里满是心疼与愧疚。
他转向我,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命令口吻。
慕成汐!我求你,救救她!算我求你了!
我叫慕成汐,定国公唯一的嫡女。
我的父亲,是大周的军神。我的兄长,是镇守北疆的少将军。
我生于帅帐,长于军营,兵法谋略是我自幼的功课。
皇帝指婚,将我嫁与新科状元沈砚,为的是文武相合,稳固朝堂。
这是一场交易,一盘棋局。
我懂,皇帝懂,唯独我这位新婚夫君,似乎还沉浸在风花雪月的幻梦里。
我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夫君,我已派人去请大夫了。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遭的嘈杂。
全京城最好的金疮大夫,很快就到。
沈砚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冷静。
他怀里的林婉清,纤长的睫毛也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我身后的贴身侍女青鸾,低声在我耳边道:小姐,这……
我抬手,制止了她。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想说这林婉清用心歹毒,在新婚之日行此龌龊之事,是存心给我难堪,坏我名声。
我当然知道。
可战场之上,主帅的情绪,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心浮气躁,是兵家大忌。
我淡淡地扫过满堂宾客脸上各异的神情,有震惊,有同情,有幸灾乐祸。
最后,我的目光落回沈砚脸上。
夫君,此地宾客众多,表妹身子娇弱,不易见风。
不如,先将表妹抱回房中歇息,静候大夫前来,如何
我的语气,是商量,也是不容置喙的安排。
沈砚被我的理智惊得说不出话,只能下意识地点头。
他抱着林婉清,在下人的引导下,匆匆往后院走去。
他甚至忘了,今夜,本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他经过我身边时,我闻到他身上沾染的,林婉清的血腥气与她常用的清淡花香。
我微微侧身,避开了。
就像避开战场上不必要的泥泞。
婆母被人掐着人中悠悠转醒,一见我便哭天抢地:作孽啊!我们沈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婉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我垂下眼帘,声音依旧平稳。
母亲放心,有我在,表妹不会有事。
这句话,是承诺,也是警告。
你想要的棋子,我帮你保下。
但从今往后,这状元府的棋盘,该由我来执子了。
2
大夫来得很快,处理得也很快。
林婉清的伤,看着吓人,实则不过是皮外伤。
撞柱的角度和力道,都经过了精心的算计。
既能见血,又不伤筋骨。
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
沈砚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我处理完前厅的宾客,已是深夜。
青鸾为我卸下沉重的凤冠,轻声道:小姐,您受委屈了。
我看着铜镜里自己平静无波的脸,摇了摇头。
谈不上委屈。不过是……开局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委屈,只有问题。
以及,如何解决问题。
去,收拾一下西跨院的‘听竹轩’。我吩咐道。
青鸾一惊:小姐,您要把她留下
不留下,难道送她回去,让她继续在外面扮可怜,坏我与状元府的名声吗
我勾了勾唇角: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时时‘关照’。
一个潜在的威胁,与其让它在暗处滋长,不如将它置于绝对的掌控之下。
这是兵法第一课。
青鸾领命而去。
第二日,我亲自去探望了林婉清。
她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衫,额上缠着白布,更显得楚楚可怜。
沈砚守了一夜,眼下满是青黑,见到我,神色复杂。
夫人……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
我没给他机会。
我径直走到床边,对林婉清温和一笑。
表妹感觉如何了
林婉清怯怯地看了沈砚一眼,才小声回答:劳嫂嫂挂心,婉儿……好多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顺势坐在床沿。
我已经命人收拾好了西跨院的听竹轩,那里清静,适合养伤。表妹暂且在府中住下,安心休养吧。
此话一出,沈砚和林婉清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我的哭闹、质问、愤怒,却唯独没想过,我会如此大度。
林婉清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
她大概以为,我这是怕了,是妥协了。
沈砚则是满脸感激:多谢夫人!你如此宽宏大量,我……
夫君言重了。我打断他。
表妹为你受伤,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好生照料。
我转向林婉清,笑意更深了些。
只是,府有府规。表妹既是客居,当守我状元府的规矩。
每日的饮食起居,自有下人按时伺候。养伤期间,不易过多走动,就在听竹轩静养便好。
府中采买、人事,皆有定例,表妹若有额外需求,需先告知我,由我统一安排。
我的话,句句在理,字字是规矩。
林婉清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沈砚也皱起了眉。
他们听懂了。
我将她留下,不是让她来当半个主子的。
而是将她变成一个被圈养起来的、需要事事报备的客人。
一个精致的囚徒。
嫂嫂……林婉清咬着唇,眼眶又红了,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不重要。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重要的是,这里是状元府,而我,是状元夫人。
我的地盘,我做主。
3
林婉清很快住进了听竹轩。
如我所料,安分的表象之下,是接连不断的试探。
第一天,她嫌院里的下人笨手笨脚,想换掉。
第二天,她嫌厨房送去的汤药太苦,想吃城南的点心。
第三天,她想见沈砚,说是一个人太孤单。
这些要求,都通过沈砚的嘴,传到了我这里。
他带着歉意,小心翼翼地对我说:阿汐,婉儿她身子弱,从小被娇惯坏了,你多担待些。
我正在看账本,头也没抬。
担待我翻过一页,夫君,你可知军中如何处置不听号令的兵
沈砚一噎。
我抬起眼,目光清冷:第一次,鞭二十。第二次,鞭五十。第三次,斩。
他脸色发白: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规矩就是规矩。
我合上账本,看着他。
她要换的下人,是我的人,忠心可靠。换了,谁来保证她的安全,还是说,她想安插自己的人
她要吃的点心,城南李记,来回一个时辰。为了她一人之口腹,就要劳动府中四五个人手,耽误府中采买的正事。这个先例,不能开。
至于见你……夫君,你是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前程似锦。难道要为了表妹的‘孤单’,日日流连后宅,荒废了学业与公务吗
我每说一句,沈砚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是个聪明人,我的话,他听得懂。
他更知道,我说的每一句,都占着一个理字,他无法反驳。
最后,他只能呐呐道:可……可她毕竟是为我才……
我知道。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为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正因如此,我才要为夫君的名声和前程着想。
若传出去,新科状元沈砚沉溺于表妹的温柔乡,置圣上恩宠与朝堂事务于不顾,你猜,御史的弹劾奏本,几日会递到陛下面前
沈砚浑身一僵。
他是个文人,最重名声与前途。
我的话,精准地刺中了他的软肋。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忌惮。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缓:夫君,我是你的妻子,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家。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颓然地点了点头。
我……我知道了。
他转身离去,背影有些萧索。
我知道,他会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林婉清。
这是对他们的第一次敲打。
无声,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有效。
他们会明白,在这个家里,眼泪和情感绑架,是我最不吃的一套。
想在这里过得好,就得学会听话。
4
敲打了沈砚和林婉清,只是第一步。
要真正掌控一个地方,必须握住两样东西:财权与人事。
状元府的中馈,一直在我那位多愁善感的婆母手中。
她没什么大本事,却很享受当家做主的感觉。
我并不急。
我在等一个时机。
时机很快就来了。
入府半月,我以主母的身份,提出要核对府中账目,以便熟悉家中情况。
婆母当即就拉下了脸。
成汐,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这个老婆子吗
沈砚也在一旁帮腔:是啊,阿汐,母亲管家多年,不会有错的。
我笑了笑,不与他们争辩。
母亲误会了。我并无他意,只是父亲给了我一笔极为丰厚的嫁妆,其中有不少田庄铺子,每年都有大量的进项。我需要核对府中账目,才能更好地规划,将我的嫁妆银两贴补家用,为夫君分忧。
我搬出了我的嫁妆。
我的嫁妆,是定国公府的底蕴,是皇帝的赏赐,十里红妆,几乎是半个私库。
其体量,远非小小的状元府可比。
我说要用嫁妆贴补家用,婆母的眼睛亮了。
但一想到要交出账本,她又犹豫了。
我继续加码。
当然,如果母亲和夫君觉得不便,那也无妨。我便将我的嫁妆单独列账,自请管事打理。只是如此一来,公中用度若有短缺,我这边……怕也爱莫能助了。
这是阳谋。
要么,交出账本,我用我的钱,大家一起花,但管家权归我。
要么,你们自己捂着那点小钱过日子,别想从我这儿拿到一个铜板。
婆母和沈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挣扎。
最终,对真金白银的渴望,战胜了对权力的固守。
婆母不情不愿地让账房先生抱来了厚厚几摞账本。
我当着他们的面,一页一页地翻看。
我的速度很快。
在军中,我看过更复杂的军需账目。这点后宅的流水账,于我而言,易如反掌。
不到一个时辰,我便找到了问题。
我指着其中一笔支出,淡淡问道:母亲,这笔五十两的‘参茸费’,是给谁支取的
婆母眼神躲闪:是……是给婉儿补身子的。
我又指向另一笔。
这笔八十两的‘锦缎费’呢
也……也是给婉儿的……
我再指一笔。
这一百两,以‘修缮’为名支取的银子,似乎直接送去了城西林家老宅
林婉清的娘家。
婆母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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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也面露尴尬,低下了头。
我将账本啪地一声合上。
声音不大,却让母子二人同时一颤。
母亲,夫君。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嫁入沈家,便是沈家妇。沈家的体面,就是我的体面。
但如今看来,这状元府,早已成了旁人随意支取的钱庄。
公私不分,账目混乱。长此以往,别说光耀门楣,怕是连这状元府的牌匾,都要保不住了。
我站起身,目光如刀。
从今日起,为免母亲劳累,这府中中馈,由我亲自接管。
所有支出,需有我的亲笔手令。所有人事调动,需经我的同意。
谁有异议
我环视他们。
婆母张口结舌,沈砚面如死灰。
在确凿的证据和绝对的道理面前,他们连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这一局,我赢得兵不血刃。
财权,到手了。
5
财权到手,人事整顿便顺理成章。
我以账目混乱,需重新核定人手为由,对府里的下人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梳理。
那些阳奉阴违的、与林家有牵扯的、手脚不干净的,被我寻了由头,一一发卖或遣散。
换上的,全是我从定国公府带来的,或是新近采买的、身家清白、绝对忠诚的下人。
不出十日,整个状元府,从管家到厨娘,从护院到粗使丫鬟,都成了我的人。
这座府邸,才算真正意义上,成了我的地盘。
沈砚和林婉清,成了被彻底架空的人。
他们很快就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沈砚想去书房取一本珍版古籍,管家恭敬地回禀:回老爷,夫人的书房,无夫人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那是我的陪嫁,早已被我归置进了我的私人书房。
他想宴请同僚,要支取银两,账房客气地告知:老爷,您的月例银已于月初支取。若有额外宴请,需向夫人申请。
林婉清的日子更不好过。
她想吃点心,厨房送来的永远是清淡的药膳,理由是夫人吩咐,为表小姐身体着想。
她想做新衣,针线房的回复是夫人未下令,不敢擅动库里的布料。
她的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个个恭敬有礼,却也个个口风严密,如同看管犯人的狱卒。
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半个时辰内,汇报到我这里。
有一次,沈砚终于忍不住,在房里对我发了火。
慕成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把婉儿当犯人一样关着,把我当傀儡一样摆布,有意思吗!
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我正对着一盏孤灯,擦拭我的佩剑。
那是我十三岁上战场,父亲送我的惊鸿。
剑身如秋水,寒光凜冽。
我没有看他,只是用丝绸细细擦过剑刃。
夫君,你弄错了一件事。
我不是在针对谁,我只是在执行规则。
而这些规则,是我定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吗我终于抬眼看他,目光比剑锋更冷,比起在战场上用人头来计算军功,用鲜血来换取胜利,你觉得,我如今处理家事的方式,很过分吗
他的怒火,在我的目光下,瞬间熄灭了。
他想起了我的身份。
定国公之女,一个真正见过生死、踩着尸骨走过来的人。
他和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的那些情爱纠葛,在他自己看来惊天动地,在我眼中,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暴。
沈砚。我收剑入鞘,声音恢复了平静。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当你的实力,不足以支撑你的野心和欲望时,顺从,是最好的选择。
他彻底沉默了。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为林婉清向我求过一次情。
他开始学着,在我定下的规则里,沉默地生活。
他被架空了。
心甘情愿,或是不甘不愿,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失去了与我博弈的资格。
6
后宅安稳了,我的目光,便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沈砚,不仅仅是我的夫君。
他也是皇帝安插在文官集团里,一枚重要的棋子。
他的前途,与我,与定国公府的未来,息息相关。
我不能让他成为一个只懂风花雪月的废物。
我需要他成为我在朝堂上的助力,一把锋利的刀。
但这把刀,必须听我的话。
沈砚在翰林院的日子,起初很顺遂。
他才华横溢,文采出众,很得几位阁老赏识。
但很快,他发现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劲。
他精心撰写的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策论,递上去后,石沉大海。
朝会上,他提出的一项利民举措,被兵部的一位侍郎,以时机不当,恐劳民伤财为由,轻飘飘地驳了回去。
那位兵部侍郎,是我父亲的老部下。
几次三番下来,沈砚成了翰林院里一个尴尬的存在。
他有才华,却无处施展。
他有想法,却推行不力。
文官集团开始排挤他,认为他与将门联姻,心已不在文臣这边。
而武将集团,也并未接纳他。
他像一颗被孤立的棋子,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
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眉宇间的愁绪,一日比一日重。
终于,在一个深夜,他主动来了我的书房。
是你做的,对不对
他站在门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的了然。
我正在看北疆送来的军报,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信。
是我。我没有否认。
他苦笑一声,走了进来。
为什么
为了让你清醒。我看着他,直言不讳。
沈砚,你以为凭你的才学,就能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吗
你错了。朝堂,比后宅更复杂,更残酷。这里不只有才学,更有派系、利益、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你娶了我,就意味着你打上了定国公府的烙印。文官集团会天然地防备你,武将集团会审视你。
你若不能认清自己的位置,还妄想左右逢源,最终的下场,就是被两股力量,撕得粉碎。
他的脸色,随着我的话,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
只是,被我如此赤裸裸地揭开,依然让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那我该怎么做他第一次,用请教的口吻问我。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很简单。
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你需要的不是八面玲珑,而是……一把靠山。
而我,定国公府,就是你最坚实的靠山。
从今天起,你的每一份奏疏,都要先拿给我看。你想做什么,要先告诉我。我会告诉你,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我会让父亲的旧部,在适当的时候,帮你说话。
我是在告诉他,放弃你的天真,放弃你的独立。
把你的前途,交到我手上。
成为我伸向朝堂的手。
沈砚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要么,继续被孤立,最终在朝堂的洪流中被淹没。
要么,接受我的联盟。
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他缓缓地、深深地,向我低下了他那状元郎高傲的头颅。
我明白了。
这一刻,我不是他的妻,他也不是我的夫。
我,是执棋者。
而他,是我的第一枚,降将。
7
从那天起,沈砚变了。
他不再试图去听竹轩安慰那朵风中摇曳的白莲花。
他也不再对我冷眼相对,或是在沉默中抗议。
他开始每日下朝后,主动来到我的书房。
我的书房,早已不是寻常女儿家的闺阁。
这里没有绣绷,没有诗集。
只有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墙上挂着大周疆域全图,架子上摆满了兵法、史册和各地的方志。
他会带着他在翰林院整理的文书,或是他自己的一些政见草稿,沉默地放在我的桌案一角。
起初,他还有些不自在。
我并不理会他的局促。
我会先处理完我的事——定国公府的产业账目,北疆兄长寄来的家信,父亲旧部的人情往来。
然后,我才会拿起他的东西。
这份关于疏浚运河的折子,立意是好,但时机不对。
我用朱笔在上面圈出几处。
秋汛将至,此时动工,事倍功半,且易出伤亡。若因此引发民怨,户部尚书王大人,第一个就会弹劾你。
沈砚的脸色微微一变。
你把这份折子压下,等到冬末春初,再联合工部侍郎张大人一同上奏。张大人是太子一派的人,与王尚书素来不合。他会支持你。
我又拿起另一份。
你想弹劾漕运总督贪墨证据不足。
我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密卷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的人查到的,里面有他与江南盐商勾结的全部账目往来。你要做的,不是逞一时之快,而是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一击毙命。
沈砚震惊地看着那份密卷,又看看我。
他眼中最后一丝文人的清高,彻底碎了。
他以为的朝堂,是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而我让他看到的,是盘根错节的利益,是无声的刀剑。
他开始学着听我的。
我让他结交谁,他便去结交。
我让他避开谁,他便敬而远之。
他的奏疏,每一份都经过我的修改,变得言辞妥帖,时机精准,无可指摘。
很快,他在朝堂上的窘境得到了缓解。
他不再被孤立,甚至因为几次精准的指摘,得到了皇帝的当朝褒奖。
文官们重新接纳了他,因为他的矛头,总能指向他们共同的政敌。
武将们也对他改观,因为他提出的军需改良方案,切实地解决了边军的难题。
沈砚,这把刀,在我的打磨下,开始变得锋利,且顺手。
他看着自己日益稳固的地位,看着同僚们羡慕敬佩的眼神,再看向我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种情绪。
敬畏。
他彻底臣服了。
而我们的关系,也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白天,他是朝堂上冉冉升起的新星,我是他身后运筹帷幄的军师。
晚上,我们分房而睡,相敬如冰。
他再也未曾踏入过我的卧房。
他知道,我不需要一个丈夫。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盟友。
8
沈砚的臣服,最先感受到刺痛的,是林婉清。
她等了又等,都没等来表哥为她出头。
她能见到的,只是沈砚一日比一日更加沉稳,也一日比一日更加冷漠。
他会来看她,但只是例行公事。
送些不值钱的补品,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然后匆匆离去。
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心疼和愧疚。
林婉清慌了。
她这朵菟丝花,失去了可以攀附的大树。
她不甘心。
在一个午后,她用早已偷偷攒下的银钱,买通了一个新来的粗使婆子,递了消息出去。
她想见她的母亲。
她要哭诉,要控告,要让外界知道,她在这状元府里,过的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要用舆论,来逼我就范。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愚蠢的挣扎。
青鸾将那婆子和截获的信件,一并带到了我面前。
信上字字泣血,句句含冤,将我描绘成了一个善妒、狠毒、苛待亲眷的恶妇。
小姐,此人留不得!青鸾一脸煞气。
我看着那封信,却笑了。
留着她,还有用。
我吩咐青鸾:派人盯紧城西林家,尤其是他们的布行生意。
然后,我让那婆子,将信原封不动地送了出去。
我甚至仁慈地,为林婉清的这场苦情戏,安排好了观众。
9
三日后,林母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气势汹汹地杀到了状元府门口。
她坐在府门前的石阶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天理何在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堂堂定国公府的千金,竟如此容不下一个弱女子!
状元府仗势欺人,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啦!
很快,府门口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府里的下人出来驱赶,反被林母的仆妇推搡,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消息传到我这里时,我正在修剪一盆君子兰。
青鸾急得团团转:小姐,您看……
我剪去一片枯叶,头也不抬。
不必理会。让她哭。
哭得越大声越好。人越多越好。
等她哭累了,把准备好的凉茶送过去,别让她中了暑气。
青鸾愣住了,完全不明白我的用意。
林母在门口哭了整整一个时辰,嗓子都哑了,却没见状元府有半点反应。
没有出来对峙,没有心虚关门。
府门大开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对她的哭闹恍若未闻,只偶尔投去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
围观的百姓也从起初的同情,渐渐变成了疑惑。
这状元夫人,心也太大了吧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在状元府不远处停下。
车上下来的人,是京城最大的皇商,张老板。
张老板走到林母面前,拱了拱手,一脸为难。
林夫人,实在对不住。您家布行欠我们‘锦绣坊’的三千匹丝绸货款,已经逾期半月了。我们东家说了,若是今日还不上,就只能……报官了。
林母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脸色一白:张老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好了,下月才结……
此一时彼一时啊。张老板叹了口气,如今谁不知道,您林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们小本生意,可不敢再跟您家有牵扯了。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商铺的管事围了上来。
林夫人,您家铺子的租金该交了。
林夫人,我们‘福运来’酒楼的账,也该结一下了。
林夫人……
林母被一群讨债的围在中间,彻底傻了眼。
她引以为傲的家业,不知何时,已是风雨飘摇。
而这一切的根源……她惊恐地望向状元府那黑洞洞的大门。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后宅妇人的口舌之争。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
我没有出面,甚至没有说过一句狠话。
我只是动了动手指,切断了她赖以生存的根基。
这就是权力。
无声,却有雷霆万钧之力。
林母腿一软,瘫坐在地。
最终,她带来的仆妇,搀扶着失魂落魄的她,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林家家主,也就是林婉清的父亲,亲自备了重礼,准备将哭得不成人形的林婉清,送离状元府。
他跪在我的面前,涕泗横流。
夫人!小女无知,冲撞了夫人!求夫人高抬贵手,饶了我们林家吧!
林婉清也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再也不敢看我一眼。
我端着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林小姐既已养好了伤,便不宜再叨扰了。
送客。
从始至终,我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对一个已经出局的棋子,无需再浪费任何口舌。
她被林家人拖走时,回头看了沈砚一眼。
沈砚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眼中,没有同情,没有不忍。
只有,深深的,对我的恐惧。
他知道,我能这样对付林家,就能用同样的方式,对付任何人。
包括他。
10
送走了林婉清,状元府彻底清净了。
婆母从此称病不出,再不敢过问府中任何事。
沈砚愈发勤勉,成了我在朝堂上得力的臂助。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平稳运行。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
直到,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北疆,出事了。
蛮族可汗撕毁盟约,率十万铁骑,突袭雁门关。
我兄长慕北宸,率三万将士,被困孤城,粮草断绝,危在旦夕。
消息传到京城,满朝震动。
我父亲得到消息时,本就孱弱的身体,当场呕出一口血,昏厥了过去。
皇帝在金銮殿上大发雷霆,文臣武将吵作一团。
有人主战,有人主和,有人提议立刻派兵增援,有人却说蛮族势强,当徐徐图之。
我站在定国公府冰冷的灵堂前——父亲终究没能挺过去,在昏迷三日后,撒手人寰。
我穿着一身素缟,听着外面传来的纷纷扰扰。
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父亲去了,兄长被困。
定国公府这棵参天大树,顷刻间到了倾颓的边缘。
我知道,无数双眼睛,正在暗中盯着我。
他们想看我哭,看我乱,看我成为一个失去庇护、任人宰割的孤女。
沈砚匆匆赶来,脸上满是忧色。
阿汐,节哀。北疆之事,陛下已在商议,定会有解决之法的。
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解决之法
我冷笑一声。
等他们商议出结果,我兄长的白骨,都凉了。
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
父亲临终前,将一样东西,交到了我手里。
定国公府世代相传的兵符。
一半,在皇帝手中。
另一半,在我这里。
他告诉我:成汐,定国公府的未来,大周的北境,都交给你了。
我握着那冰冷的虎符,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没有时间悲伤。
我要救我哥哥。
我要守住,我慕家的荣耀。
11
我脱下丧服,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
我拿着兵符,连夜叩开了宫门。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皇帝一夜未眠,鬓角竟添了几缕白发。
见我深夜求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慕氏女,你……
我没有行礼,而是将兵符高高举起。
陛下!
我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响彻在空旷的殿宇。
臣女慕成汐,请旨领兵,驰援北疆!
满室皆惊。
在场的几位内阁重臣,全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一个女子,请旨领兵
简直是闻所未闻!
皇帝的眉头紧紧皱起:胡闹!你一介女流,如何懂得行军打仗!
臣女十三岁随父兄上战场,观摩战阵,研习兵法,不敢说深谙其道,却也略知一二!
我直视着龙椅上的天子,不卑不亢。
如今雁门关危急,兄长被困,每耽搁一日,便多一分凶险。
朝中诸公,或畏敌如虎,或纸上谈兵。待他们议出个万全之策,只怕雁门关早已城破人亡!
臣女愿立下军令状,三月之内,若不能解雁门关之围,臣女愿提头来见!
我的话,掷地有声。
我的眼中,燃烧着的是将门儿女的血性与孤勇。
皇帝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怯懦或轻狂。
但他看到的,只有沉稳,与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沉默了。
他知道,定国公府的三十万边军,只认慕家的兵符。
此刻,能最快调动他们,且让他们信服的,只有我。
许久,他长叹一口气。
朕,准了。
他从龙案上,取出了兵符的另一半。
两半虎符,合二为一。
朕封你为‘镇北女侯’,暂代定国公之职,总领北境一切军务!
朕给你最大的权限,钱粮兵马,皆由你调配!
朕只有一个要求。
皇帝走下御阶,亲自将完整的兵符交到我手中。
守住雁门关,给朕……打回来!
臣女,遵旨!
我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兵符。
它象征着无上的军权,也象征着如山的责任。
当我手持兵符走出皇宫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我回到状元府。
府门口,沈砚一夜未睡,正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我,他立刻迎了上来:阿汐,如何了陛下……
他的话,在我看到他身后的一个人时,停住了。
是林婉清。
她不知何时又来了,此刻正怯生生地站在沈砚身后,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言不发。
沈砚愣了一下,连忙跟上我。
阿汐,你听我解释,婉儿她只是担心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我的目光很平静,却让他瞬间噤声。
沈砚。
我淡淡地开口。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状元夫人慕成汐。
我是大周的镇北侯,慕成汐。
我举起手中的兵符,在他眼前一晃。
这座府邸,将是我的侯府,也是我处理军务的行辕。
你不必再向我解释任何事。因为你的儿女情长,于我而言,已毫无意义。
我转身,再也不看他一眼,大步向府内走去。
青鸾。
在!
传我将令。点齐三百亲兵,一个时辰后,开拔北上!
是!
沈砚和林婉清,僵立在晨光中,像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们看着我决绝的背影,看着亲兵们在我身后迅速集结。
他们终于意识到,那个可以任由他们用情感来试探、来绑架的女人,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手握兵权,即将奔赴沙场的……将军。
他们与我之间,从此隔着一道,名为权力的天堑。
再也,无法跨越。
12
北上的路,风雪交加。
我没有乘坐舒适的马车,而是与我的亲兵一样,骑马而行,日夜兼程。
我的脑中,没有了沈砚,没有了林婉清,没有了后宅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取而代之的,是北境的地图,是粮草的路线,是蛮族骑兵的战术。
这,才是我熟悉的领域。
这,才是我真正的战场。
抵达北境大营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无数双怀疑、审视、甚至轻蔑的眼睛。
父亲和兄长的旧部,围在帅帐前。
他们不相信,一个女人,能带领他们打赢这场仗。
我没有多言。
我直接走上点将台,拔出了我的惊鸿剑。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了整个校场。
你们不信我一个女人。
好!军中规矩,强者为尊!
你们当中,谁自认武艺最高,出来,与我一战!
若我输了,这镇北侯之位,这兵符,我拱手相让!
若我赢了……我环视众人,目光如电,你们,便要奉我为主帅,令行禁止,不得有违!
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副将,排众而出。
他是兄长麾下的第一猛将,名叫陈猛。
末将陈猛,请侯爷赐教!
他声如洪钟,显然不服。
好!
我飞身下台,剑尖直指他。
战斗开始得很快,结束得更快。
陈猛的刀法,大开大合,勇猛有余,却破绽百出。
在军营中,我看过无数次父亲与兄长的对练。
他们的招式,早已刻在我的骨血里。
我身形如电,剑走轻灵,避其锋芒,攻其必救。
不出三十招,我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陈猛满脸通红,冷汗直流,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输了。
输给了一个他看不起的女人。
我收剑入鞘,看着他。
服,还是不服
陈猛扑通一声,单膝跪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末将……心服口服!
拜见主帅!
他这一跪,所有将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山呼海啸。
拜见主帅!
这一刻,我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收拢了军心。
这,就是战场的规则。
比后宅那些弯弯绕绕,简单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调兵遣将,设伏诱敌,整肃军纪,分发粮草。
我展现出的军事才能和对战局的精准判断,让所有老将都为之折服。
他们不再当我是个女人,而是真正的主帅。
半月后,我率军与蛮族主力决战于冰河之上。
我用一场堪称经典的围点打援,将十万蛮族铁骑,彻底击溃。
兄长慕北宸被救出。
当我看到他一身血污,却依旧挺拔的身影时,一直紧绷的心,才终于松懈下来。
哥。我喊了一声,眼眶微热。
他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成汐,你长大了。
他的眼中,满是骄傲。
北境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再也无人敢小觑我这位镇北女侯。
我,慕成汐,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向整个大周证明了。
将门虎女,不输男儿。
13
班师回朝那日,京城万人空巷。
皇帝亲率百官出城十里相迎,给了我无上的荣宠。
我身着银甲,骑着白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万众瞩目,荣耀加身。
我的目光,扫过人群。
我看到了沈砚。
他站在百官之中,穿着状元的官服,身形却显得有些单薄。
他也在看我,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
有敬畏,有疏离,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落寞。
他的旁边,没有林婉清。
那个女人,早已被林家禁足,再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便各自错开。
恍如隔世。
回到已经更名为镇北侯府的府邸。
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我脱下沉重的铠甲,换上侯爵的常服。
婆母颤颤巍巍地前来请安,对我恭敬得如同对待君主。
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沈砚来到我的书房。
恭喜侯爷,凯旋归来。他躬身行礼,姿态谦卑。
我看着他,心中毫无波澜。
你做得很好。
我在北疆的这段时间,他按照我的部署,在朝堂上联络各方,为我稳固了后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支持。
他是一个合格的盟友。
这是我该做的。他低着头。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们之间,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闲聊的话题。
曾经的夫妻情分,早已在权力的沟壑中,消磨殆尽。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那……侯爷若无其他吩咐,我便先退下了。
嗯。我应了一声。
他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住了。
阿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以前的称呼,你……还会回来住吗
他指的是我们曾经的婚房。
我抬起眼。
沈砚,那间房,太小了。
装不下我的铠甲,也放不下我的沙盘。
我的世界,已经是星辰大海,是万里江山。
而他的世界,依旧是那方寸之间的书斋与情爱。
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沈砚的肩膀,垮了下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我知道,他懂了。
从今往后,他将和他的母亲,以及那个他心心念念的表妹(即使她人不在府中,却依旧活在他的愧疚里),一起成为这座侯府里的摆设。
他们将拥有体面的生活,安稳的居所。
但他们,将永远失去自由,失去话语权,失去与我平等对话的资格。
他们会成为,被我圈养起来的,笼中之鸟。
14
又是一年冬。
北境的雪,下得很大。
我坐在温暖如春的书房里,批阅着北境大营送来的军务文书。
炭火烧得很旺,将我身穿的紫色侯爵常服,映照得流光溢彩。
青鸾为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粥。
侯爷,该歇歇了。
我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窗外,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争吵声。
我抬眼望去。
透过窗棂,我看到院中的一角,沈砚正在和他的母亲说着什么。
婆母似乎在埋怨着什么,而沈砚,只是沉默地听着,神情麻木。
不远处,一个丫鬟提着食盒,正准备送去西边的一个小院。
那里,住着被林家彻底放弃后,由我大度地接回来的林婉清。
她病了,缠绵病榻,再也闹不起来。
我允许沈砚偶尔去探望她,给她一些无伤大雅的安慰。
但这,也仅仅是安慰了。
他们三个人,就像一出早已落幕的戏里的演员,被困在了这个华丽的舞台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们苍白无力的剧情。
而我,是这出戏的观众,也是这座府邸,乃至更大天地的……主宰。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
我的视线,落在了墙上那幅巨大的疆域图上。
北境已安,但西陲尚有隐患,南洋水师也需整顿。
我的战场,还有很远。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至于情爱,至于那个曾与我拜过天地的状元郎,和他心头的白月光……
他们,不过是我登临权力之巅的路上,一块微不足道的垫脚石。
如今,我已站稳。
垫脚石的命运,早已尘埃落定。
我端起燕窝粥,浅尝一口,温润香甜。
窗外,风雪更大了。
而我的侯府,我的天下,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