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触感最后一次侵袭我的神经,是河水不,是血,是我自己的血,从胸膛那个破洞汩汩涌出,带走最后一点温度。张督军那张狞笑的脸和林晚舟那双冰冷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快意的眼眸,是我意识湮灭前最后的定格。背叛,彻底的,由我名义上的妻子和她的姘头联手奉上。
恨不足以形容万分之一。
再睁眼,是呛人的昂贵烟丝味,和窗外咿咿呀呀的留声机哼唱着软糯的江南小调。雕花床顶,锦帐微垂。不是阴冷的地狱,而是……林家公馆,我前世屈辱和失败的起点。
我猛地坐起,胸腔剧烈起伏,手下意识按向心口——平整光滑,没有伤口。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略显文弱的脸,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神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历经生死后的空洞和骤然涌起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戾。
沈重生。这是我现在的名字。一个父母双亡、家道中落,被迫入赘江州豪商林家,顶着姑爷名头,实则比高级仆人还不如的可怜虫。
记忆如潮水般拍打着我几乎碎裂的灵魂。是了,现在是民国九年,我入赘林家的第一年尾。距离那场彻底的背叛和杀戮,还有整整两年时间。
醒了门被推开,没有敲门,一贯如此。林晚舟穿着一身苏绣旗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云鬓微松,妆容精致,每一寸都写着高高在上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厌烦。她手里端着一碗药,气味苦涩,喝了。父亲让你晚上一起去大华饭店,张督军的宴请,别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丢林家的脸。
张督军!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刺入我的脑海,几乎让我失控。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抠进掌心,刺痛让我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
前世,就是在这场宴请上,我像个傻子一样,对张督军的赏识受宠若惊,对林晚舟偶尔施舍的、带着目的性的温柔感激涕零,一步步被他们引入精心编织的罗网,最终榨干利用价值后,像条野狗一样被处理掉。
我看着林晚舟,这张曾让我痴迷又最终让我毁灭的脸。此刻,她眼中只有例行公事般的不耐,或许还有一丝因为我这副孱弱样子而更深的鄙夷。
恨意如同毒藤,在我心脏上疯狂缠绕滋生。
但我只是垂下眼睑,接过药碗,声音沙哑而温顺:有劳……夫人了。语气卑微,一如往常。
药汁极苦,滑过喉咙,却让我更加清醒。很好,我还活着,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甚至尚未完全展开的时候。老天爷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让我重蹈覆辙,更不是让我继续摇尾乞怜!
林晚舟,张督军,林国富……所有将我踩入泥泞的人,你们等着。
这一次,我不是待宰的羔羊。我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要将你们精心构筑的世界,一点一点,撕碎焚毁。赘婿这层卑贱的外衣,正好是我最好的伪装。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繁华初上的江州夜景,霓虹闪烁,却照不进人心的暗巷。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宴无好宴正好。就从这场鸿门宴开始吧。
大华饭店灯火通明,爵士乐喧嚣浮华。西装革履的绅士、珠光宝气的名媛,以及更多穿着戎装或长衫、眼神精明的各色人物,交织成一幅民国特有的名利场画卷。
我跟在林国富和林晚舟身后,依旧是一身不合时宜的、略显宽大的旧式长衫,沉默寡言,尽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林晚舟挽着父亲的手臂,巧笑嫣然,周旋于宾客之间,偶尔瞥向我眼神,带着警告,让我安分些。
张督军很快就出现了,一身戎装,挺着肚子,笑声洪亮却难掩粗鄙。他的目光像黏腻的舌头,肆无忌惮地在林晚舟身上舔舐。林晚舟笑容不变,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羞,游刃有余地应对着。
林老板,晚舟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哦,瞧我这记性,张督军仿佛才看到我,一拍脑门,故作豪爽地大笑,这位就是林家女婿吧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哈哈!那笑声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前世,我就是在这样的笑声中面红耳赤,倍感屈辱却又不敢发作。
此刻,我只是微微躬身,表情甚至有些木讷:督军谬赞。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张督军身边那个穿着中山装、一直低语的精瘦男人——赵参议,张督军的钱袋子和小诸葛。我记得,就在明天,赵参议会秘密经手一笔数额巨大的烟土买卖,交货地点在码头三号仓库,但会因为消息走漏,被另一股势力黑吃黑,让张督军损失惨重且哑巴吃黄连。
一个微小的念头,如同毒蛇,悄然探首。
席间,觥筹交错。张督军高谈阔论,暗示最近有一批紧俏物资要处理,需要可靠渠道,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国富。林国富这只老狐狸,自然是打着太极,既想分杯羹,又不想担太多风险。
我安静地吃着菜,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却在一次侍者上汤,略微挡住众人视线时,手指极其轻微地一弹,一颗早藏在指甲缝里的、用油纸包裹的微小石子,精准地落进了赵参议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那里面,有他私人小金库的钥匙和一点见不得光的票据。东西不值钱,但足够让他发现后疑神疑鬼,阵脚微乱。
果然,酒过三巡,赵参议下意识摸口袋,脸色微微一变,匆匆离席。
宴席后半段,张督军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林国富试探着问起物资事宜,也被他敷衍过去。
林晚舟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刚才的位置,离赵参议的外套不远。但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这个废物连酒杯都端不稳。大概是巧合吧。
又过了几日,林家的绸缎庄突然被一伙流氓骚扰,索要巨额保护费,带头的是码头帮的一个小头目,口气嚣张,暗示是得了上头的默许。林国富派人去打点张督军手下的人,却效果甚微,似乎有人故意刁难。林家一时有些棘手。
我知道,这是张督军惯用的施压手段,逼林家在他那桩大生意上就范。
晚上,林晚舟心情不佳,对着我更是没有好脸色。我状似无意地在她经过时,对负责打扫书房的小丫鬟小婉低语(声音却刚好能让林晚舟听到):……听说码头上‘渔霸’刘三爷最近和‘水鬼’郭爷为了泊位的事闹得挺凶刘三爷好像还吃了点亏,正憋着火没处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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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婉懵懂地点点头。林晚舟脚步一顿,狐疑地瞥了我一眼。我说的渔霸刘三,是另一股势力,与码头帮素来不和,且脾气火爆。骚扰林家绸缎庄的,正是码头帮的人。
第二天,林家绸缎庄的麻烦莫名其妙解决了。听说渔霸刘三的人恰好路过,和码头帮的人发生了冲突,打得不可开交,谁也顾不上敲诈林家这点小事了。
林晚舟再次看向我时,眼神里的探究加深了。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让我接触一些无关紧要的家族账目,或者在我发呆时,突然问我对某件时局的看法。我依旧扮演着那个蠢笨、怯懦的赘婿,回答得颠三倒四,但她眼底的疑虑,却像墨汁滴入清水,缓缓晕开。
同时,我也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一双眼睛在观察我。不是林家的人,也不是张督军的人。是那个叫墨渊的情报贩子吗我抛出的鱼饵(关于赵参议那次的小扰动),似乎引起了某些地下生物的注意。
水,已经开始浑了。而我这条本该沉底的鱼,正要借着浑水,悄然游动。
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张督军急于筹措军饷,那批烟土生意必须尽快进行。他再次向林家施压,这次几乎是半强迫地要求林家出资入股,并利用林家的商船和渠道协助运输,利润分成极其苛刻。
林国富焦头烂额,既不敢直接拒绝张督军,又深知此事风险极大,一旦出事,林家就是替罪羊。书房里,父女俩的争论隐隐传出。
……这是火中取栗!张督军那人翻脸不认人!林国富的声音压抑着愤怒。
父亲,眼下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拒绝他,林家立刻就有大麻烦!做了,至少还有利可图。林晚舟的声音冷静而现实。
利益那点利益够填他的胃口何况水路现在不太平……
我端着一杯参茶,像个真正的窝囊废一样,垂着眼站在书房外等候吩咐。心里却冷笑:岂止是不太平。
前世,这批烟土最终虽未被黑吃黑,但却在运输途中遇到了水上稽查队的突击检查(背后是张督军的政敌指使),损失惨重。林家因此血本无归,还欠下巨债,从此更被张督军捏得死死的,成为他事实上的钱袋子,最终被榨干最后一滴油水。
这一次,我不仅要让张督军吃点苦头,还要让林家……至少让林晚舟,不得不依靠我一点点。
就在林国富几乎要被林晚舟说服,准备咬牙答应时,我像是手一抖,参茶托盘磕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用的东西!林国富正有火没处发,怒喝道。
林晚舟打开门,眼神冰冷地看着我。
我慌忙低头,声音发颤:岳父大人息怒……小婿,小婿只是突然想起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就放!林国富极其不耐。
我怯怯地看了一眼林晚舟,才小声道:小婿前日……去茶楼听书,无意间听到邻桌两位穿着体面的先生低声交谈,好像……好像是督军府的人说什么……‘水上风大,稽查队的刘队长最近升了官,新官上任三把火,查得特别严,尤其对南边来的货’……还提到了‘大烟’什么的……小婿听得心惊胆战,赶紧就走了……
我刻意说得含糊不清,真假掺半。稽查队的刘队长升官是真(我前世记忆),查得严也是真,但具体是否针对这批货,是我引导的。至于督军府的人,纯属杜撰,只为增加可信度。
林国富的脸色瞬间变了。林晚舟的瞳孔也猛地一缩。他们这种老江湖,深知道上的消息往往就藏在这些茶余饭后的无意听闻里。
你听清楚了是哪天哪个茶楼那两人长什么样林晚舟一步上前,紧盯着我,语气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审慎。
我故作努力回忆状,结结巴巴地说了个时间和茶楼名字(那确实是赵参议常去私下谈事的地方),对人的样貌则描述得模棱两可。
林国富猛地坐回椅子上,额头渗出冷汗:怪不得……怪不得他催得这么急,条件这么狠!原来他自己也没把握,想拉我们垫背!
林晚舟沉默了片刻,再看我时,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怀疑,更有一种重新评估的锐利。这话,你还对谁说过
没,没有!小婿吓得够呛,谁都不敢说……我连忙摆手,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林晚舟不再看我,对林国富沉声道:父亲,此事必须从长计议。张督军那边,我们不能直接拒绝,但可以……拖。或者,提出更苛刻的条件,比如必须由他派重兵押运,风险共担。
一场潜在的家族危机,暂时被我一番无意的话语延缓了。
但我知道,这还不够。张督军不会轻易放弃。我必须找到更强的外力。
通过几次看似偶然的闲逛,我终于在城西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偶遇了墨渊。他穿着长衫,像个落魄书生,正在翻看一本古籍,眼神却锐利如鹰。
我没有直接靠近,而是在他对面的书架徘徊,看似随意地拿起一本关于本地水道航运的古籍,低声自语(确保他能听到):……三岔湾水流湍急,暗礁密布,县志记载沉船无数,倒是走私避人耳目的好地方,可惜,瞒不过天上的眼睛啊……
天上的眼睛是暗语,指代即将出现的、某个列强的新式侦查飞艇偶尔会掠过该区域进行测绘,这是前世后来才曝光的事情。
墨翻书的手顿了顿。
隔日,我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里面只有一张当铺的当票,凭票可取一小笔钱。这是墨渊的试探,也是他接生意的方式。
我当掉了林晚舟随手赏给我的一枚并不值钱的玉扣(我几乎身无分文),换来了墨渊的第一个情报:张督军的主要政敌,李镇守使的心腹副官,近日常在仙乐斯舞厅出现,且最近手头颇紧。
够了。
我利用一次外出替林家办事的机会,偷偷模仿林晚舟的笔迹(前世为她处理文书,早已熟记于心)和口吻,写了一封匿名信,寄给李镇守使的那位副官。信中无意透露了张督军烟土交易的大致时间和模糊路线(三岔湾附近),并暗示此事若成,张督军实力大增,对李镇守使大为不利。信末,还好心建议,若想抓现行,或许可借助洋人的新玩意儿看看天上。
做完这一切,我将所有痕迹处理干净,心跳平稳。我知道,风暴正在被我悄然引向既定的方向。
张督军最终还是说服(实为威逼)林家
partially
参与了那笔生意,但林家在林晚舟的坚持下,投入的资金大幅减少,并且坚持要求张督军的兵船主力押运。张督军虽不满,但时间紧迫,只得答应,心里对林家的不听话已生芥蒂。
交易前夜,林晚舟突然把我叫到她的书房。她屏退左右,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和她身上特有的、冷冽的气息。
她走到我面前,距离极近,美丽的眼眸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囊,看清内里的真相。沈重生,她直呼我的名字,声音压得很低,你最近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我垂下眼,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心跳却如同古井:小婿……不知夫人何意。
茶楼听书水道古籍她冷笑,手指忽然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你那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了嗯
她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带着致命的诱惑和危险。前世,我便是沉溺于她偶尔流露的、带着算计的亲近,最终万劫不复。此刻,恨意与一种极其复杂的、被美丽毒蛇缠绕般的战栗感交织在一起。
我维持着表面的惶恐,眼神躲闪:小婿……只是偶然听得,看得……只想为岳父和夫人分忧……
分忧她逼近一步,几乎贴着我,红唇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是真想分忧,还是……另有所图我总觉得,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的直觉果然可怕。
我猛地跪下,抱住她的腿,身体颤抖,声音带着哭腔(一半是伪装,一半是回忆起死亡前耻骨的恨意与屈辱):夫人明鉴!小婿入赘林家,全身心依附夫人和岳父,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绝无二心!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表演得淋漓尽致。
林晚舟身体一僵,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反应。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那份疑虑似乎也被我这番毫无骨气的表演冲淡了些许。她踢开我,整理了一下旗袍下摆,语气恢复冰冷:最好如此。记住你的身份。安安稳稳当你的赘婿,别动不该动的心思,或许还能活得长久些。
我瘫坐在地,低着头,嘴角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活得长久这一世,谁活得更长久,还未可知。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张督军那边似乎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赵参议那条老狗,大概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虽然找不到是我,却可能怀疑消息是从林家泄露的。
几天后,我意外遭遇了一次街头抢劫,对方明显是练家子,下手狠辣,目标明确——要我的命。显然,这是张督军或赵参议的警告或灭口,不管我知不知道什么,除掉总没坏处。
挣扎中,我肩膀挨了一刀,鲜血直流。危急关头,我利用对巷道地形的熟悉(前世逃亡的经验),拼死挣脱,撞进了一户人家,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我带着伤,狼狈不堪地逃回林家。林晚舟看到我满身是血的样子,脸色瞬间白了,不是关心,而是惊怒。
怎么回事!她厉声问。
我捂着伤口,气息微弱,重复着准备好的说辞:遇,遇到了劫道的……抢走了钱袋……
林晚舟盯着我,眼神变幻莫测。她自然不信普通的劫匪会下如此死手。她立刻联想到那批烟土生意,联想到张督军,联想到我之前的多嘴。
她亲自给我包扎伤口,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silence
在房间里蔓延,充满了紧张的张力。
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她突然问。
我吸着冷气,摇头:小婿谨小慎微,从不敢……
不敢她打断我,手指用力按在我的伤口上,疼得我闷哼一声,沈重生,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否则,下次流的可能就不只是血了!
她的眼神极其可怕,充满了审视、怀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事情脱离掌控而产生的焦躁。
就在这紧绷的时刻,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管家慌慌张张跑来:小姐,不好了!督军府来人,说……说我们家的船涉嫌走私,要查封码头所有的货!老爷已经被请去督军府了!
林晚舟猛地站起,脸色煞白。
我知道,我布下的局,生效了。李镇守使的人,大概率是利用了天上的眼睛,抓住了张督军的现行!一场大火并恐怕已在三岔湾上演!张督军损失惨重,自然要拿合作的林家开刀泄愤!
林晚舟猛地看向我,那眼神极其复杂,震惊、难以置信、一丝恐惧,还有深深的、深深的探究。这一切,难道真的和这个她从未正眼看过的赘婿有关
但她没时间细究了。林家的危机近在眼前。
备车!去督军府!她厉声下令,看也没看我一眼,匆匆离去。
我捂着仍在渗血的伤口,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林家的汽车焦急地驶离。
疼痛让我无比清醒。裂痕已经产生,危机全面爆发。好戏,才刚刚开始。
督军府内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只知道林国富是被抬回来的,据说挨了张督军一顿马鞭,伤势不轻。林家的货船和一批货物被扣,罚了巨款,才勉强将此事平息。张督军自身也损失极大,颜面扫地,短期内似乎无力再找林家麻烦,但双方的裂痕已无法弥补。
林家元气大伤,气氛压抑得可怕。
林晚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开始真正接手处理家族危机,雷厉风行,手段狠辣,勉强稳住局面。她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一次目光扫过,都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仿佛我是她棋盘中一颗突然失控、却又意外改变了局面的棋子,让她困惑又警惕。
一天深夜,她再次来到我的房间。我肩上的伤还未痊愈。
她没开灯,就着月光看着我,声音疲惫而沙哑:那天晚上,你说的话,真的是听来的
我知道她指的是茶楼听书之事。我坐在床边,低着头:是。
为什么偏偏是你听到她追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或许……是运气吧。我轻声道,或者说,是林家的运气未绝。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道:父亲病重,家里需要人帮手。从明天起,你跟我去公司,做些整理文件的杂事。
我心中一动。这并非信任,而是更近距离的监视和试探。但她终于不得不允许我,这个她蔑视的赘婿,稍微靠近权力边缘了。
是,夫人。我依旧顺从。
她转身欲走,到了门口,又停住,没有回头,声音低沉:以后出门……自己小心点。说完,便快步离开,仿佛这句话只是她的错觉。
我微微一怔。这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基于利益共同体而产生的、近乎本能的提醒还是更深的算计我不想去分辨。恨意早已浸透骨髓,任何微光都无法温暖。
过了几天,我收到墨渊托人送来的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张督军那批烟土损失惨重的详细情报(证明了我的布局成功),以及……一张我和小婉在院子里低声说话时的模糊照片。附言只有一句:君之软肋
我瞬间冷汗涔涔,随即是滔天的愤怒。墨渊这是在警告我,他能帮我,也能毁我。小婉,那个前世给过我一丝温暖的丫鬟,竟成了他眼中的我的弱点
我冷静下来,将情报焚毁,照片妥善藏好。墨渊这条线,危险,但必须继续利用。
我去见了小婉,刻意保持距离,语气冷漠地警告她以后不要靠近我,免得惹祸上身。小婉眼圈泛红,不知所措地跑开了。我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被硬冷取代。这一世,我不能再有任何软肋。
风波似乎暂时平息。林家在舔舐伤口,张督军暂时蛰伏。
我站在林公馆的露台上,望着这座繁华与罪恶并存的江州城。霓虹依旧,但我知道,水面下的暗流更加汹涌了。张督军不会甘心,林晚舟不会停止野心,墨渊是潜在的威胁,而时代的大潮正在滚滚而来,军阀混战,外敌虎视,个人的恩怨在这洪流中,或许渺小,或许会被裹挟着冲向更不可知的远方。
我的复仇,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未来的路,更长,更险。
但我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沈重生了。
我是蛰伏的毒蛇,是藏匿的恶鬼,是这乱世棋局中,一个悄然拿起棋子的——复仇者。
棋局刚落子,远未到终盘。
我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转身走入身后的阴影之中。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