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陌生晨醒
我的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沉重得掀不开。宿醉般的头痛敲打着我的太阳穴,这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醒来,这种仿佛大脑被强行格式化的空洞感,依旧让人心悸。
我习惯性地伸手摸向床头柜,想拿手机看看时间。
手指碰到的是一个温热的马克杯,里面还有小半杯没喝完的、已经冷掉的咖啡。不是我常用的那个黑色杯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淡紫色窗帘,阳光透过缝隙,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不是我那遮光性能极好的深灰色窗帘。
我僵硬地转过头。
枕边,躺着一个女人。
她背对着我,呼吸均匀,睡得正熟。海藻般的栗色长发铺在枕头上,散发着淡淡的、我不认识的栀子花香。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这是谁
我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床垫微微下陷。女人咕哝了一声,似乎要被吵醒。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幸好,她只是翻了个身,面朝我这边,继续沉睡。一张陌生的、姣好的脸。
单身二十八年的我,床上多了一个妻子
我轻轻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环顾这个卧室。布局和我的公寓差不多,但细节全变了。衣帽间门开着,里面挂着一半明显是女性的衣物。梳妆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床头柜上放着两个相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个。
照片里,我和那个陌生女人紧紧依偎,站在海边,笑得灿烂夺目,看起来幸福无比。背景是我不认识的沙滩和夕阳。
照片里的我,穿着我绝不会买的碎花衬衫。
胃里一阵翻搅。
这不是恶作剧。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陌生感,做不了假。
我又看向另一个相框。是我和几个穿着西装的人的合影,背景像某个发布会现场,我手里拿着一张写着资深架构师
隗司的铭牌。
架构师我昨天……我昨天是做什么的来着记忆像蒙上了一层浓雾,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剧烈的头痛。
我放下相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恐慌解决不了问题。这情况虽然诡异,但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包裹着这种陌生。
我必须搞清楚两件事:第一,今天我是谁第二,她是谁
我像个窃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打量这间公寓。客厅布置得很温馨,甚至有点过于精致了,不像我那种极简性冷淡风。沙发上扔着一条女士披肩,书架上有不少文学小说和心理学的书,都不是我的阅读偏好。
厨房的冰箱贴上贴着几张便利贴。
一张写着:晚上七点,爸妈家吃饭,别忘了带酒。(画了个笑脸)
另一张写着:牛奶记得买脱脂的。
最后一张,字迹稍微潦草些:项目截止日!!加油,亲爱的!
落款是一个字母:L。
L琳璐还是什么这应该是她的名字。
所以,今天,我是隗司,一个已婚的、可能是资深架构师的男人,有一个叫L的妻子,晚上要去岳父岳母家吃饭。
我需要更多信息来扮演好今天的角色,不能让她看出破绽。这种本能的谨慎让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我走进书房,谢天谢地,这房子里有书房。书桌很整洁,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我按下电源键,心跳加速。
需要密码。
我试了我的常用密码,错误。
试了L可能的名字拼音加生日,错误。
试了结婚纪念日可我根本不知道是哪天。
我的目光扫过书桌,落在一个压着几张名片的金属镇纸上。最上面一张名片写着:
嘉德科技有限公司
资深系统架构师
隗司
下面有电话和邮箱。邮箱前缀是weis.i。
我试着输入Weisi加上今天的日期,错误。
试着输入架构师英文Architect,错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担心卧室里的女人随时会醒来。
我烦躁地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些文具、文件。一叠会议纪要下面,压着一本小小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
我翻开它。里面是一些零散的工作笔记、创意草图,还有……几页像是个人随笔的东西。
最新一页上,只有一行字,笔迹和我很像,但显得更加疲惫:
今日是我,昨日是谁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这不是我写的。
或者……是昨天的我的
2
日常推理与异常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那行字像冰锥刺进我的眼底。
今日是我,昨日是谁
这绝不是什么浪漫的感慨。这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恐惧的疑问。是之前的我留下的求救信号,还是……警告
卧室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床垫弹簧的声音。她要醒了!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把它塞回抽屉最底层,心脏怦怦直跳。几乎就在同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司你怎么起这么早L揉着眼睛,倚在门框上,睡裙的肩带滑落了一点。她看着我的眼神自然又亲昵,仿佛我们早已这样相处了无数个清晨。
我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演技,现在需要的是演技。
呃,醒了就睡不着了。想……想想项目的事。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试图挤出一个疲惫但温柔的笑容——像照片里那个穿着碎花衬衫的我。脸部肌肉僵硬得可怕。
她打了个哈欠,走过来很自然地环住我的腰,把头靠在我背上。别太累了。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的拥抱温暖而柔软,带着栀子花的香气,却让我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陌生和排斥。
都、都行。我几乎是弹开的,假装去整理书桌上根本不乱的文件,你看着弄吧,我先……我去洗漱。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卫生间,锁上门,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喘气。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慌和迷茫。这张脸是我的,却又不是我的。
冷水扑在脸上,稍微冷静了一些。不能慌。必须收集信息。
洗漱台上,并排放着两个牙刷杯。一个是我的黑色磨砂杯,另一个是粉色的,印着L的字母缩写——L。旁边还有一支用了一半的口红,色号不是我记忆中任何前任会用的。
所以,她叫L。这证实了。
走出卫生间,L已经在厨房忙碌了。煎蛋的滋滋声和咖啡的香气飘出来,充满了生活气息,却让我感到无比割裂。
我坐到餐桌旁,目光快速扫过四周。这是一个标准的、温馨的中产家庭厨房。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我这个人。
对了,L背对着我,声音轻快,昨天妈打电话来,说小姨他们也会来,让你别又像上次一样跟他们争论政治话题了,爸会不高兴的。
小姨上次政治话题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片记忆的真空里挖出点什么,却只带来更剧烈的头痛。我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早餐端上来了。煎蛋,培根,烤面包。她在我对面坐下,托着腮看我,眼神里带着期待。
我拿起叉子,动作有些迟疑。我记得……我好像对鸡蛋有些轻微过敏不是很严重,但通常会尽量避免。昨天的我会吃吗今天的架构师隗司会吃吗
赌一把。
我吃掉了培根和面包,小心地避开了煎蛋。
L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轻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什么都没说。她低头喝着自己的咖啡。
这个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我的眼睛。错了。今天的我应该是吃鸡蛋的。她在疑惑,但没有追问。
这顿早餐吃得我如坐针毡。每一秒都像是在雷区跳舞。
饭后,我以工作的名义回到了书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冷汗才彻底冒出来。
太累了。扮演一个陌生人,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都需要经过计算和推理。而唯一的线索,只有周围环境中那些冰冷的物品和他人透露的碎片信息。
我再次尝试打开笔记本电脑。密码……还会是什么我想起冰箱贴上的项目截止日。也许和工作有关
我找到桌面上的一份项目计划书,封面写着涅墨西斯服务器集群升级方案,截止日期是昨天。
涅墨西斯(Nemesis)……这名字透着一股不祥。
我试着输入了Nemesis加上截止日期。
屏幕闪了一下,竟然解锁了!
心脏猛地一跳。首先点开邮箱。收件箱爆满,大多是关于涅墨西斯项目的邮件。快速浏览,内容涉及服务器维护、性能优化、安全补丁之类的技术细节。看起来,我确实深度参与了这个项目。
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了L的全名——卢薇。下面还有备注:妻子。
所以,她叫卢薇。
继续翻看,试图找到更多关于我自己,或者这个世界的信息。社交软件桌面没有快捷方式。也许我不喜欢用
就在我准备关闭邮箱时,一封躺在角落的、已读的邮件标题吸引了我的注意。
发件人:系统管理员
主题:关于近期部分员工反映记忆混淆及身份认知异常的初步排查说明
记忆混淆身份认知异常
我的手指瞬间冰凉,颤抖着点开邮件。
邮件内容很官方,大致是说公司网络近期遭受了不明病毒攻击,可能导致部分员工出现轻微的记忆紊乱、时间感错位等症状,IT部门正在全力排查,请大家不必恐慌,如有严重症状及时上报等等。
病毒攻击记忆紊乱
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这是巧合,还是……
司书房门外传来卢薇的声音,你好了吗再不出门要迟到了哦。今天周一,路上会很堵。
周一我居然完全没了星期几的概念。
来了!我应了一声,迅速关掉邮件,清理浏览痕迹,合上电脑。
拿起放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这是卢薇刚才帮我拿出来的。摸了摸口袋,里面有车钥匙、钱包和一个工牌。
工牌上的照片是我不久前拍的,穿着衬衫,笑容标准。
姓名:隗司
部门:技术研发中心
职位:资深系统架构师
data-fanqie-type=pay_tag>
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我穿上西装,深吸一口气,打开书房门。卢薇已经打扮妥当,拎着包在门口等我。她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
走吧,亲爱的。
被她挽着走向门口,我看着玄关镜子里那个西装笔挺、被她称为丈夫的男人,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那个官方邮件的解释,太轻描淡写了。什么样的病毒能精确地改变一个人的家庭关系、生活习惯、甚至记忆细节还能同步改变他周围的一切环境证据
邮件里说部分员工……难道不止我一个人
坐进车里,卢薇熟练地连接手机播放音乐,是一首轻柔的流行歌,她跟着轻轻哼唱。
我握着方向盘,手指收紧。导航自动设定了去嘉德科技有限公司的路线。
所以,今天我要去那里,以资深系统架构师的身份。
我需要答案。而那个涅墨西斯项目,还有那封关于记忆异常的公司邮件,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我必须去公司看看。
3
追踪线索
车子驶入嘉德科技地下车库时,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混杂着陌生感扑面而来。我似乎知道该往哪个区域拐,能找到那个标注着资深架构师的专属车位,但同时又对每一根承重柱、每一个消防栓的位置感到迟疑。
卢薇在副驾上补了下口红,侧头看我:下午如果准时下班,短信我一声看是一起去爸妈那儿,还是各自过去。
好。我点头,努力让这个回应显得像日常对话。岳父岳母……又是一场需要全力应对的硬仗。但现在,公司里的谜团更紧迫。
我们一起走进电梯,她按了市场部的楼层,原来她是市场部的,然后冲我笑笑:加油,架构师先生。电梯门合上,将我独自送往更高的技术研发楼层。
叮。
门开。眼前是开阔的办公区,玻璃隔断,线条冷硬,空气里弥漫着空调冷气和咖啡因的味道。穿着休闲工作服的员工们步履匆匆,或盯着屏幕敲代码,或低声讨论。
没人多看我一眼。
我凭着直觉,或者说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肌肉记忆,走向一个靠窗的工位。工牌放在桌面感应器上,滴一声轻响,电脑屏幕亮起。一切都顺理成章得可怕。
工位很整洁,除了公司标配的设备,几乎没有个人物品。只有一盆快要枯死的绿萝,和一个印着涅墨西斯项目卓越贡献奖的杯子。
涅墨西斯。又是这个名字。
我坐下,打开电脑。不需要密码,工牌感应已经完成了登录。桌面背景是系统自带的星空图。
我迅速浏览着电脑里的文件结构,心跳因期待和紧张而加速。项目文档、代码库、服务器日志……大部分内容都需要特定权限才能访问。
我尝试点开那个标注着涅墨西斯核心的服务器管理界面。
屏幕弹出一个权限验证框,要求输入动态口令和生物识别。
我瞥了一眼桌角那个不起眼的小型指纹识别器。深吸一口气,将拇指按了上去。
绿灯亮起。
验证通过。
界面成功加载,无数复杂的拓扑图、数据流、状态监控窗口呈现出来。我的心跳更快了。这就是核心
我快速翻阅着操作日志。大量的日常维护记录,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直到我注意到一个被标记为实验性的子目录,访问权限极高,甚至连资深架构师的权限都只是勉强够到浏览部分非核心日志。
它的名字叫:记忆碎片(Memory
Fragment)。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
我点开它的访问日志列表。最近一周的日志记录异常频繁,而且很多操作发生在深夜,执行者ID是一串复杂的代码,并非人工账号。
其中几条日志摘要引起了我的注意:
[日期:昨天]
03:14:22
//
执行:NF_Engine
//
操作:数据切片重组
//
目标域:身份认知模块
//
状态:完成(伴有轻微数据涟漪)
[日期:前天]
02:57:01
//
执行:NF_Engine
//
操作:环境参数覆盖
//
目标:住宅单元A7
//
状态:完成
[日期:三天前]
04:11:35
//
执行:NF_Engine
//
操作:记忆锚点校验(失败)
//
目标:核心载体001
//
状态:错误代码74
-
一致性校验冲突
住宅单元A7……那不就是我家吗!
身份认知模块……记忆锚点……核心载体001!
数据涟漪……是指我感受到的这种周围环境的细微改变吗一致性校验冲突……是因为我发现了不对劲,开始抵抗这种覆盖
这个NF_Engine是什么是那个泄漏的程序吗它在自动运行目标是我!
我猛地靠在椅背上,手心全是冷汗。这不是病毒攻击。这他妈是一个正在进行的、针对我个人的、可怕的实验!
隗工一个声音突然在我旁边响起。
我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瞬间切换了屏幕界面,回到普通的服务器状态监控页。转过头,是一个戴着厚眼镜的年轻同事,抱着个平板,一脸技术讨论的表情。
啊,怎么了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
关于涅墨西斯三期扩容的负载均衡方案,您看是采用方案A还是B性能部门那边有点分歧,需要您定一下。他递过平板。
我接过平板,目光扫过上面两个我根本看不懂的技术方案图表。心脏在狂跳,大脑还在处理刚才看到的可怕信息。
必须做出选择,不能露馅。
我快速扫了一眼两个方案的概要,凭借某种残存的、或许是这个身份自带的技术直觉,指了指其中一个看起来更简洁的:B吧。冗余度足够,后期维护成本低。
年轻同事眼睛一亮:得嘞!我就说您会选这个!我跟他们說去!他拿着平板高兴地走了。
我松了口气,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刚才的操作可能已经触发了安全警报,如果真有那么个东西在监控的话。我必须拿到更确凿的证据。
我想起了那本笔记本。今日是我,昨日是谁
写那句话的我,是不是也查到了这里
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NF_Engine和核心载体的信息。公司内部网络一定有更详细的资料,但我的权限不够,而且太危险。
也许……物理接触
我记得服务器日志里提到过实验区。那地方在哪儿
我站起身,假装去接咖啡,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整个办公区。大部分区域都是开放的,只有远处走廊尽头,有一扇不起眼的灰色金属门,需要刷卡进入。门旁没有任何标识。
那里平时很少有人靠近。
我端着咖啡杯,状似随意地踱步过去。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门禁读卡器闪着幽暗的红光。
我下意识地摸出工牌,犹豫了一下,递了过去。
滴——红灯。
访问被拒绝。
果然不行。
就在我失望地准备收回工牌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门禁系统旁边墙壁的信息栏里,贴着一张本周的实验区深度清洁值班表。
上面罗列着几天前到未来几天的清洁人员排班和……他们的工牌编号!值班表旁边,甚至还贴着一张通用的临时访客密码生成规则备忘贴纸,看起来是给忘了带卡的内部人员临时用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今天……今天是周一。值班表上,周一的清洁工名字是……王海。后面跟着他的工牌编号。
临时密码规则是:工牌编号后四位
+
当天日期(MMDD)。
我迅速记下那串编号,在脑海里飞快组合。今天是几号我需要知道日期!
我立刻转身,走向最近的一个公共信息屏幕,上面滚动着公司新闻和日期时间。
4月15日,周一。
冷静,隗司,冷静。MMDD,就是0415。
王海的工牌编号后四位是6683。
临时密码就是:66830415。
我能成功吗清洁工的权限能进去吗只能赌一把了。
我再次走到那扇灰色的金属门前,四周无人。深吸一口气,在密码键盘上输入了这串数字。
滴——绿灯亮起!
门锁发出轻微的解锁声。
成功了!
我的手心全是汗。轻轻推开门,里面是一条光线偏暗的短走廊,尽头似乎是一个更衣室或者准备间。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类似机房臭氧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我闪身进去,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外面办公区的嘈杂彻底隔绝。
这里,就是涅墨西斯的核心实验区
4
接触真相
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切断了与外部世界的一切联系。走廊里的空气更冷了,那股臭氧混合消毒水的味道愈发浓烈,钻进鼻腔,带着一种非人的洁净感。
短廊尽头果然是一个简易的更衣间。墙上挂着几套灰色的防护服,还有鞋套、头套和一次性手套的自动取用机。一块指示牌写着:L4级防护区,未经授权严禁入内。
清洁工王海的权限显然不够L4级,他的工作可能只限于这条短廊和更衣室的清洁。前面还有一扇气密门,需要更高权限的虹膜或掌纹识别。
死路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目光扫过气密门旁边的墙壁,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金属面板,这是物理线路检修口。也许是给技术人员维护门禁系统用的。
赌瘾又上来了。
我试着用指甲抠开面板边缘。没锁!面板滑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线缆和几个简单的接口。我对硬件不算精通,但基本的物理短路思路还是有的。如果能暂时让门禁系统断电或者故障……
我快速扫视更衣室,目光落在角落的一个金属工具推车上,上面有清洁用的各种工具。我拿起一把绝缘柄的螺丝刀,又找到一小段可能用来固定的金属丝。
回忆着粗浅的电路知识,我找到那束连接门禁读卡器和生物识别器的线缆。心跳如鼓,手却异常稳定。我用金属丝将火线和零线小心翼翼地短接在一起。
噼啪!一声轻微的爆响,一小股青烟冒出。门禁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瞬间全部熄灭!
几乎同时,那扇气密门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原本紧闭的密封条松弛开来,断电保护,它自动解锁了!
成功了!我不敢耽搁,立刻用力拉开沉重的气密门。
门后的景象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不是一个传统的机房,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空间。穹顶很高,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
空间中央,不是一个巨大的服务器集群,而是一个造型极其奇特、仿佛由无数水晶碎片和光纤维维缠绕编织而成的、不断微微脉动着的巨大柱状结构。
它安静地矗立在那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像一颗沉睡的、冰冷的心脏。
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那些水晶碎片内部流动、交汇、分离,映照得整个空间光怪陆离。
这就是涅墨西斯的真身NF_Engine
空气中弥漫着强大的能量场,让我的皮肤感到微微刺麻,太阳穴的跳动更加剧烈,仿佛与那东西产生了某种可悲的共鸣。
我看到柱状结构底部连接着许多粗大的线缆,延伸至四周墙壁的控制台。控制台屏幕大多暗着,只有最中央的一个主控屏还亮着,上面瀑布般流淌着无法理解的代码和数据流。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主控屏一侧有几个独立的监控窗口。其中一个的标题是:核心载体001
-
实时状态监控。
窗口里显示的不是生理指标,而是一些极其诡异的数据流:
身份认知矩阵稳定性:47%
(持续波动)
环境适配一致性:63%
(多项参数校验失败)
记忆锚点丢失率:31%
NF同调率:88%
(高风险)
下面还有一个不断滚动的日志窗口,最新的几条记录赫然在目:
警告:检测到载体001未授权物理接近核心。
警告:环境适配一致性降至61%。触发‘数据涟漪’补偿机制。
执行:启动紧急情景覆盖。生成‘家庭聚餐’记忆强化参数。
执行:提升NF同调率,尝试稳定载体。
家庭聚餐!数据涟漪补偿!这些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锤子砸在我的神经上。我所经历的一切,包括早上卢薇提醒的聚餐,都是这个机器为了稳定我而进行的实时调整和覆盖我不是病了,我是成了一个该死的实验品,一个不断被格式化重写的硬盘!
愤怒和恐惧瞬间淹没了理智。
我疯狂地在控制台上敲击,试图找到更多信息,找到停止这一切的方法。大部分操作都需要权限,但我发现了一个似乎是系统日志总览的入口,权限验证竟然跳过了——也许是刚才的短路造成了某种系统漏洞
我点开它,快速浏览着项目历史。
涅墨西斯计划:基于神经织网与强人工智能的环境-记忆协同编辑系统。旨在应对极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通过重塑患者记忆与环境认知,构建无害化生活
narrative(叙事)…
实验阶段:一期(小范围封闭测试)
核心载体001:隗司。前网络安全工程师。因亲历‘雾港大桥坍塌事件’(注:三年前重大事故,死伤惨重)导致严重PTSD及自毁倾向,自愿参与计划…
当前状态:NF_Engine自动运行。载体出现不可预知的抗性,多次突破记忆叙事桎梏,导致系统频繁启动补偿机制。稳定性持续恶化。建议:密切观察,或执行‘最终格式化’以保全系统核心数据…
我是自愿的为了治疗PTSD
雾港大桥坍塌……一段被浓雾和尖锐鸣响充斥的、模糊而痛苦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击着我的意识,头痛欲裂。
但下一秒,更深的寒意冻结了我的血液。
最终格式化
那是什么删除我所有的意识,彻底变成一个空白载体,只为了保全系统核心数据
我不是病人。我是小白鼠。一个快要失败、即将被处理掉的小白鼠!
就在我被这巨大的真相冲击得浑身冰凉时,主控屏上另一个原本暗着的监控窗口突然亮起,发出刺目的红光!
紧急警报:检测到未授权访问(权限:清洁维护)。安全部队已派遣。
紧急警报:核心载体001同调率异常飙升!92%!濒临失控!
执行最终协议:启动‘安抚者’介入程序。
安抚者那又是什么
身后远处的气密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安全部队来了!
我完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我。前后无路。
就在此时,实验区另一侧的通道门突然滑开。一个人影站在门口,背光看不清脸,但她开口的声音,我永远忘不了。
隗司!这边!快!
是卢薇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安抚者!她是来抓我的,还是……
我没有时间思考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看了一眼那冰冷脉动的NF核心,又看了一眼门口那个模糊的身影。
赌最后一把。
我朝着卢薇的方向,拼命跑去。
5
对抗与抉择
我像一颗被射出的子弹,冲向门口那道背光的身影。身后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安全部队已经冲进了实验区。
站住!立刻停止移动!
我没有回头。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卢薇身上。她是安抚者是来把我抓回去进行最终格式化的吗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急促的真切,不像冰冷的程序。
就在我几乎要撞上她的时候,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一把将我拽出门口,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在墙上的面板一拍!
砰!
沉重的安全门瞬间落下,几乎擦着我的脚后跟,将追兵和那令人心悸的NF核心彻底隔绝在外。门内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模糊的叫喊,但一时半会儿他们绝对打不开这扇门。
我们身处另一条狭窄的应急通道里,只有红色的应急灯提供照明,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我剧烈地喘息着,靠着冰冷的墙壁,死死盯着卢薇。汗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你……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嘶哑,‘安抚者’你是来安抚我,还是来抓我的
卢薇——或者说,顶着卢薇样貌的女人,她的表情复杂极了,有关切,有焦虑,还有一种深藏的疲惫。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语速极快地说:
没时间解释了!他们很快会从别的路线包抄过来!‘最终格式化’指令已经下达,NF核心正在提升输出功率,你的同调率超过90%,系统会强行覆盖你的意识,把你变成一具空壳!
她的话印证了我最深的恐惧。我不是被治疗,是被清除。
为什么我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谎言的痕迹,那个日志说我是自愿的!
你曾经是自愿的!她急切地打断我,为了忘记大桥坍塌的创伤!但NF计划早就失控了!它不再只是删除痛苦记忆,它开始编织完美的谎言,修改一切不符合它‘叙事’的现实痕迹!你察觉到了不对劲,你的潜意识在反抗,这就是‘数据涟漪’和‘一致性校验失败’的原因!对他们来说,无法被完美控制的载体就是故障品,必须被格式化!
雾港大桥的惨状碎片再次闪过脑海,尖锐的刹车声、金属扭曲声、哭喊声……剧烈的头痛让我几乎呕吐。但我强行压了下去。
那你呢你在这个计划里扮演什么角色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我是最初的项目心理评估师之一。我目睹了计划如何从治疗变成操控。我试图警告你,但你的记忆被修改得太频繁,根本记不住我。我只能……我只能利用权限漏洞,一次次让自己被系统分配成你‘妻子’的角色,这是最不容易引起怀疑、又能近距离观察和保护你的身份!
所以,那些温馨的便利贴,恰到好处的提醒,偶尔流露的疑惑……都是她小心翼翼的干预她是我在这个巨大骗局里唯一的盟友
笔记本上的字……
是我引导你写的!希望你至少能留下一点疑问给‘第二天’的自己!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微型显示器,脸色骤变,快了!他们的信号已经锁定这里了!没时间了隗司!
她猛地抓住我的双肩,眼神灼灼:现在只有一个选择!我在NF的核心代码里埋了一个后门,一个‘硬重启’指令。
它能彻底关闭NF_Engine,但代价是……是所有基于它产生的记忆和环境修改都会崩塌。你会失去这三年被编织的一切,包括……包括‘我’这个虚构的存在。你会回到那个刚刚经历创伤和原始痛苦的隗司。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或者,你可以选择被他们抓住,接受‘格式化’,忘记所有痛苦,也忘记所有真实,成为一个活在完美虚假里的快乐白痴。
两个选择。回到地狱般的过去,或者去天堂般的虚假未来。
应急通道的另一头传来了新的脚步声。
决定吧,隗司。卢薇松开了我,后退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类似U盘的装置,上面有一个鲜明的红色按钮,按下它,一切虚假都会结束。或者,把它给我,我尽力带你冲出去,但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一。
她把选择权交给了我。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装置。它代表着难以承受的真实痛苦,也代表着夺回自我的可能。
我想起每天早上醒来的迷茫和恐惧,想起那张恩爱的结婚照,想起工牌上陌生的职称,想起笔记本上那行绝望的疑问。
我想起雾港大桥下冰冷的海水,和那份被强行抹去、却始终蛰伏的原始痛苦。
虚假的幸福,和真实的痛苦。
安全部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通道尽头。
我没有再看卢薇,也没有看那些冲过来的人。
我的目光越过一切,仿佛看到了那台名为涅墨西斯的冰冷机器,它正试图将我最后的存在也彻底吞噬。
我伸出手,从她手里拿过了那个装置。
然后,在卢薇,或者说,那个唯一试图在虚假中给我真实选择的女人,复杂的目光中,在安全部队扑上来的前一秒。
我用尽全身力气,拇指狠狠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咔哒。
一声轻响。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紧接着,整个世界,像一面被重锤击碎的镜子,从我眼前开始崩塌。
世界并非陷入黑暗,而是像老电视的雪花屏,剧烈地闪烁、扭曲。应急通道的红灯、卢薇的脸、冲来的安全部队……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水浸染的油画,色彩融解,轮廓模糊,发出刺耳的、高频的噪音。
那噪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我大脑深处嘶鸣,撕裂着每一根神经。三年来被强行植入的记忆——架构师的身份、与卢薇的婚姻、温馨的公寓、甚至早上那杯冷掉的咖啡——如同退潮般哗啦啦地抽离,露出下面被掩盖已久的、狰狞的真相礁石。
痛。
难以言喻的、纯粹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心脏最深处爆炸开来。不是物理上的疼痛,而是失去、恐惧、绝望和幸存者负罪感混合成的滔天巨浪,瞬间将我淹没。
我想起来了。
雾港大桥。
冰冷的栏杆。
坠落的汽车。
漫天的哭喊和冰冷的海水。
还有……我没能抓住的那只小手。
啊————!!!
我听到一声野兽般的哀嚎,那是从我喉咙里发出的,充满了最原始的痛苦。我蜷缩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世界崩塌了,虚假的慰藉消失了,只剩下这个赤裸的、血淋淋的、名为隗司的伤疤。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蜷缩了多久。高频的噪音渐渐减弱,世界的扭曲也慢慢停止。
我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周围不再是嘉德科技的应急通道,而是一个……空旷破败、布满灰尘的废弃厂房。阳光从破损的窗户照射进来,光柱中尘埃飞舞。
没有NF核心,没有安全部队,没有卢薇。
一切都消失了。仿佛那三年只是一场漫长而光怪陆离的噩梦。
只有心口那窒息般的剧痛,和脑海里清晰无比的、关于大桥坍塌的每一个细节,在提醒我什么是真实。
我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都在发抖。厂房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还有一张积满厚灰的破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熟悉的、黑色的、磨砂的咖啡杯。
是我的杯子。
杯子下面,压着一张纸。
我颤抖着走过去,拿起那张纸。上面是娟秀而熟悉的字迹,是卢薇的笔迹。只有短短两行话:
真实或许痛苦,但它是唯一的立足之地。
活下去,隗司。为你自己。
没有落款。
她走了。或者说,她这个由程序漏洞和某种善意维系的存在,随着NF的关闭,也一同消散了。
我握着那张纸,站在空旷的废墟里,巨大的孤独和痛苦像寒风一样穿透我。
但这一次,痛苦是真实的。
我是隗司。一个经历过巨大灾难、背负着沉重创伤的幸存者。我不是谁的丈夫,不是谁的架构师。我只是我。
未来的路会很难,每一步都可能踩在痛苦的玻璃碴上。
但我看着手中那张纸条,看着上面真实和活下去的字眼。
然后,我紧紧抓住了它,像抓住了一枚虽然冰冷、却无比坚实的锚点。
阳光透过破窗,照在我脸上,有些刺眼。
我深吸了一口满是尘埃,却无比真实的空气。
第一步,迈了出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