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夜,撞上个麻烦
雨下得跟瓢泼似的,砸在车顶砰砰响,吵得沈聿脑仁疼。
他刚结束一场硬仗似的并购谈判,连续熬了三个大夜,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现在他只想立刻、马上回到他那位于顶层的公寓——那里绝对安静,一尘不染,所有东西都摆在它该在的位置,没有任何意外。他需要那种彻底的秩序感来安抚过度消耗的神经。
开稳点。他闭着眼,揉着眉心,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
司机老张应了一声,把车开得几乎悄无声息。车内只有顶级空调系统细微的低鸣,以及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雪松后调古龙水味。很好,这是他掌控中的世界。
突然,老张一个急刹车!轮胎摩擦湿滑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
吱——嘎!
沈聿的身体猛地前倾,手里的平板脱手而出,差点砸到车窗。一股火气瞬间顶了上来。他最讨厌计划外的中断。
沈总,前面…好像有人拦车。老张的声音带着迟疑和紧张。
沈聿不耐地抬眼。雨刮器疯狂摆动,车前灯光束里,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身影站在车头前,正用力拍打着车窗。
是个女人。浑身湿得透透的,头发糊在脸上,样子狼狈不堪。但她怀里紧紧抱着的一团东西,更让沈聿瞳孔一缩——那似乎是只猫,脏得看不出本色,软塌塌的,后腿处深色的污渍被雨水晕开,像是血。
麻烦。巨大的麻烦。沈聿的第一反应是厌恶和排斥。他的洁癖和对猫科动物根深蒂固的恐惧瞬间抬头。
绕过去。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但那女人看到车窗降下一条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和雨水也冲不掉的焦急:求求你!帮帮忙!它受伤了,快不行了!拜托送我们去最近的宠物医院!
浓重的湿气、血腥味和动物特有的腥膻味混合着扑进来。沈聿胃里一阵翻滚,下意识地往后猛缩,脸色难看至极。拿走!离远点!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那女人似乎被他的嫌恶刺痛了,愣了一下,眼神从哀求迅速转成一种被刺痛后的倔强和…鄙夷好像他是个见死不救的冷血怪物。
对不起,打扰了!她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转身就要抱着那只脏猫冲回磅礴大雨里。
就在那一刻,那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猫,极其微弱地喵…了一声,小脑袋无力地耷拉下去,可怜脆弱到了极点。
鬼使神差地,沈聿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砸了出去:上车!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想咬舌头。沈聿你疯了你的车!你的定制内饰!你的绝对领域!要让一只脏兮兮、流着血的猫上来!
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毛发、血迹、细菌遍布车内的恐怖画面。
那女人也愣住了,但反应极快,拉开车门就钻了进来,带进一股更大的湿气和寒意,一连串的谢谢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老张从后视镜里投来震惊又无措的目光。
沈聿绷紧下颚,尽量把自己缩在另一侧角落,离那团滴着水的麻烦远远的,仿佛它们是什么放射性污染物。最近的宠物医院。快点。他咬牙吩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车内原本洁净舒适的空气彻底被破坏。沈聿的太阳穴突突跳得更厉害了。他紧紧抿着唇,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模糊街景,试图忽略身边那个小东西微弱的喘息声和女人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
女人自称叫苏莞,是附近一家宠物诊所的医生,刚下班就撞见了这只受伤的猫。
她絮絮叨叨,声音还带着惊吓后的微颤,说着猫腿伤得多严重,骨头可能断了,得多疼,雨水这么冷它会失温……
沈聿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用来监控那只猫,全身肌肉紧绷,防备着它任何突然的动作或跳跃。童年那次被野猫扑抓、缝了十几针、还被同龄人嘲笑的糟糕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让他对眼前这个毛茸茸的生物充满了生理性的抗拒。
为什么我要摊上这种事
他内心烦躁地咆哮。
终于,安心宠物医院的招牌出现在视野里。车还没停稳,苏莞就抱着猫冲了下去。
沈聿没动。他一点也不想踏足那种地方。
医生接手了猫,进行紧急检查和处理。苏莞瘫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大口喘着气,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身边的男人。
他长得极其出色,侧脸线条利落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穿着用料考究的深色西装,即使坐在这种杂乱的环境里,也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精英感和疏离感。就是他脸色太臭,好像谁欠了他几个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那个…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苏莞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真诚地道谢,声音还有点哑,车费,还有…弄脏你车的清洁费,我以后一定赔给你。她心里盘算着下个月的工资能不能覆盖这笔意外开支。
沈聿瞥了她一眼,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不必。这点钱他根本不在乎,他只希望这件事赶紧结束。
检查结果出来,猫后腿骨折,需要立刻手术,后续还需要住院和精心护理,费用不菲。
苏莞听完价格,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掏空了钱包,又刷爆了信用卡,毫不犹豫地签了字。
沈聿在一旁看着,心里闪过一丝讶异。这女孩看起来经济并不宽裕,对一只来历不明的流浪猫却能倾其所有。一种与他惯常思维模式不同的行为逻辑。
他的手机响了,是助理提醒他明天的跨国视频会议。他起身,准备彻底离开这个混乱的意外。
那个…能留个联系方式吗苏莞叫住他,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等它好了,我…我总得把车费什么的还给你,或者…至少让你知道它平安了吧
沈聿本能地想拒绝,他不想和这个麻烦再有任何交集。但目光扫过她那双清澈、带着恳切和坚持的眼睛,还有手术室里亮着的灯,他鬼使神差地从内袋皮夹里抽出一张私人名片——纯白色,只有烫金的名字和一个极少人知道的私人号码。
不必特意通知。他语气依旧冷淡,把名片递过去,仿佛只是随手处理掉一件琐事。
苏莞接过名片,看到上面沈聿两个字时,明显愣了一下。这名字…她好像在财经杂志或新闻推送里瞥见过
沈聿没给她追问的时间,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背影决绝,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不洁。
苏莞捏着那张质感非凡的名片,看着手术室紧闭的门,心里莫名地嘀咕:这个人…好像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和不近人情吧
(二)
找上门的大麻烦
软软——苏莞给这只大难不死的金渐层取的名字——生命力很顽强。手术很成功,在苏莞的精心照料下,它恢复得很快,毛发逐渐变得蓬松金黄,摸起来终于名副其实,软乎乎的。
它性格有点傲娇,除了苏莞,对谁都爱搭不理,生人靠近还会凶巴巴地哈气。
芯片信息终于完全解析出来了,登记的地址是——君临天下苑,壹号区,A06栋。
苏莞看着手机地图上显示的这个本市著名的顶级豪宅区,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地方,她这种平头百姓平时连靠近都会自觉绕道,生怕自己的存在拉低了人家的格调。
但没办法,软软总得回家。她硬着头皮,抱着猫包,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身衣服,忐忑不安地去了。
果然,小区门口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将她拦下,盘问了足足十分钟,又反复核实了她的身份和猫包里的软软,才谨慎地放行,并用内部通讯似乎通知了业主。
踩着光可鉴人的石板路,看着两旁一栋栋设计恢弘、隐私极佳的独栋别墅,苏莞感觉自己像个误入仙境的灰姑娘,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按着地址找到A06栋,她深吸一口气,按响了奢华的门铃。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她心里排练着该怎么开口。
门开了。出现的人让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大脑当场宕机。
沈聿!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头发不像上次见到时梳得一丝不苟,有些微乱的柔软,削弱了几分平时的冷硬。但他那双眼睛里的诧异和不悦,却和上次一模一样。
你怎么找到这的他的语气比外面的天气还冷,眉头迅速拧紧。
苏莞赶紧举起猫包,透过透明罩子能看到软软正好奇地张望。芯片…芯片登记的地址是这里。这是…你家她心里祈祷千万别是,这巧合也太吓人了。
不是我。沈聿的语气更差了几分,像是吞了只苍蝇,是我一个邻居的房子。他上个月举家移民了,托我偶尔照看一下。
原来软软是邻居家的猫,不知道怎么跑出来了还受了重伤。沈聿用手机联系上了远在海外的邻居。
邻居在视频电话那头千恩万谢,焦虑万分,但表示他那边宠物入境的手续非常繁琐,暂时根本无法接猫回去,最快也得一个月。他几乎是哀求沈聿:老弟!聿哥!帮帮忙!求你暂时收留一下软软!找最好的宠物保姆,费用我全包!三倍!不,五倍!
沈聿的脸瞬间绿了,对着手机那头斩钉截铁:不可能。让他跟一只猫,这种不可控、带爪子、会掉毛的生物,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一个月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苏莞一听也急了。不行啊!沈先生,软软刚做完手术,拆线没多久,需要非常专业的护理和安静稳定的环境,不能老是换地方折腾,它会应激的!万一恢复不好可能会瘸的!
沈聿看着眼前一脸坚持的苏莞,又看看猫包里那只似乎认出这个凶叔叔、正对他龇牙哈气的猫,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这简直是他完美人生计划里出现的一个bug级别的灾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擅长的理性思维来分析问题,寻找最优解:解决方案一:我出钱,把它送去本市最好、最贵的宠物酒店,享受VIP托管服务。
苏莞立刻摇头:不行!最好的宠物酒店猫狗也多,环境嘈杂,不利于它静养。而且我不放心让别人照顾,它的脾气我知道,陌生人搞不定它。
方案二:你带回家照顾,所有费用我承担,额外付你护理费。沈聿退了一步。
苏莞苦笑:我租的是老小区合租房,空间小,隔音差。而且…我室友对猫毛严重过敏。真的不行。
死局。彻头彻尾的死局。
沈聿烦躁地耙了一把头发,破坏了他一贯的整齐。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完全脱离掌控、无法用逻辑和金钱快速解决的麻烦事。
他看着苏莞那副你必须负责到底的执着表情,又想起那天在车里她看他时那瞬间的鄙夷,还有她毫不犹豫为一只流浪猫刷爆信用卡的样子…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一个让他自己事后都想穿越回来掐死自己的馊主意:
你,他指着苏莞,又指了指猫包,带着它,住我家。
苏莞彻底懵了,眼睛眨巴了好几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啊沈先生,你…你说什么
沈聿板着脸,努力让这个荒谬的决定听起来像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高效务实的商业方案:客房给你和猫住。就一个月。你负责全程照顾好它,确保它绝对健康,并且,他加重语气,尽量别让它出现在我面前。这是目前看来,最高效、最能保证那家伙…(他指了指猫包)…康复质量的解决方案。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沈聿你在说什么!让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女人和一只他避之不及的猫,住进你绝对私密、绝对洁净、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圣地!你的洁癖呢你的强迫症呢你的安全距离呢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而且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眼下最‘高效’的办法眼不见为净…
hopefully。
他试图用逻辑麻痹自己。
苏莞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沈聿那副你不同意就立刻带着猫消失的臭脸,再看看猫包里需要稳定环境的软软,她把心一横,豁出去了:行!住就住!但咱们得约法三章!你不能虐待它!不能饿着它!我得有完全照顾它的自主权!
沈聿几乎被气笑,他看起来就那么像变态虐猫狂我像那种人他没好气地反问。
于是,一场始于一场雨夜车祸(猫的)的奇妙缘分,让苏莞和软软,就这么带着一大堆宠物用品和行李,莫名其妙地入侵了沈聿那座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容不得一丝杂乱的冰冷城堡。
(三)
鸡飞狗跳的同居生活
沈聿的家,极大,极简,冷色调。黑白灰的主旋律,线条利落干净,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干净得仿佛没人住过,甚至带着一种消毒水的淡淡味道。这里不像家,更像一个设计精美的、缺乏人气的展厅。
苏莞和软软的入住,就像往这潭平静无波的深水里扔进了一颗活蹦乱跳的鱼雷。
第一天,软软大概是想熟悉新环境,拖着还没好利索的后腿,好奇地四处探索,一不小心就把玄关处一个造型极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陶瓷花瓶给拱翻了。
哐啷!一声脆响,花瓶粉身碎骨,水洒了一地。
沈聿当时正坐在客厅看报表,闻声抬头,看到那一地狼藉,脸瞬间就黑透了,周身气压骤降。
苏莞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连忙冲过去把闯祸的软软抱开,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我的错!我没看住它!这花瓶多少钱我…我赔!
沈聿没说话,放下报表,起身去拿了扫帚和畚斗,亲自蹲下身,一言不发地、极其细致地将碎片一点点扫干净,再用吸水毛巾把地擦干。整个过程,他紧抿着唇,眉头深锁,虽然没发火,但那低气压冻得苏莞大气都不敢出。
该死!那是意大利定制的!
沈聿内心在滴血,但更让他难受的是那种秩序被破坏的失控感。他强忍着不适,做完清理,然后冷冷地扔下一句:看好它。便转身回了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苏莞抱着软软,吐了吐舌头,心里暗暗叫苦。这人果然不好相处。
她赶紧把软软抱回客房,进行了一番猫德教育,虽然软软显然没听懂。
沈聿给她们划定了严格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客房、客厅靠近阳台的一角、以及客用卫生间。严令禁止进入他的主卧、书房和健身房。严禁上任何沙发和床铺。
结果第二天,他就在自己那把人体工学设计、价格足以抵一辆小轿车的专属办公椅上,抓到一个睡得四仰八叉、肚皮朝天、还沾了几根明显金色猫毛的入侵者。
沈聿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了。这蠢猫!
他戴上一旁的一次性橡胶手套(这是他特意准备的),咬牙切齿地把睡得迷迷糊糊的软软拎起来,大步走到客房门口,塞回给正在给软软准备营养餐的苏莞。
我说过,不准进书房,不准上我的椅子。他声音冷硬。
苏莞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还戴着滑稽手套的样子,有点想笑,又拼命忍住:它可能…就是觉得你那椅子特别舒服有你的味道她试图解释。
沈聿:……让它喜欢别的地方!立刻!马上!
他回到书房,关上(这次记得锁了)门,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搜索:如何有效防止猫进入特定区域、如何让猫远离办公桌。
搜索结果五花八门:柠檬喷雾他试了,软软好奇地凑过去闻了闻,打了个喷嚏,走了,但第二天又来了。铺铝箔纸软软踩上去哗啦响,反而觉得好玩,在上面蹦迪。买了个昂贵的超声波驱猫器似乎对软软完全无效,它依旧我行我素。
沈聿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能在谈判桌上让对手溃不成军,却对付不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畜生。这种失控感让他极其烦躁。
但渐渐地,一些微妙的变化也在发生。
他加班到深夜回家,推开门,不再是面对一室冰冷黑暗。有时会有一盏温暖的廊灯为他亮着。
客厅的茶几上,偶尔会出现一碟洗好的水果,或者一小碟苏莞自己烤的、卖相不算完美但香气扑鼻的小饼干。
他胃病犯了的那个晚上,疼得在书房直冒冷汗,第二天早上出来,会发现门口不知何时放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苏莞做饭总会做得多一些,会用干净的碗碟给他留出一份,温在厨房的恒温板上。
他甚至开始习惯,偶尔开会到一半,屏幕那头的下属会看到一只金色的毛茸茸尾巴悄无声息地从书房门口扫过,或者一只好奇的猫脑袋突然从书架顶层探出来,打量着这群奇怪的两脚兽。
沈聿一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几亿的并购案,一边用眼神试图杀死那只猫。回去!
软软通常回以一個无辜的凝视,或者打个大大的哈欠。
这日子没法过了。
沈聿有时会这么想。但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绝对排斥了。
有一天他提前回家,客厅和客房都静悄悄的,没看到那一人一猫。他下意识地在空荡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心里居然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
他假装去厨房倒水,路过虚掩的客房门口时,听到里面苏莞正用温柔的、哄孩子般的语气小声跟软软说话:软软乖,那个叔叔啊,就是脸臭,说话难听,其实心肠不坏的…上次还送我们去医院呢。你别老去惹他嘛,他好像真的有点怕你哦…
沈聿的脚步顿住了。叔叔他有那么老
但听到她说自己心肠不坏,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里弥漫开来。他嘴角似乎不自觉地,极其微小地向上弯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四)
裂开的冰缝
真正的冲突,爆发在一个周六的下午。
沈聿有个非常重要的越洋视频会议,对方是几个极其龟毛难搞的德国客户。他严阵以待,特意提前锁好了书房的门。
会议进行到最关键的技术条款磋商时,外面客厅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苏莞的惊呼和软软极其尖锐凄厉的喵嗷——!一声。
沈聿的心猛地一沉,对着摄像头快速说了句抱歉,请稍等片刻,立刻起身打开了书房门。
客厅的景象让他血压瞬间飙升。
他放在客厅展示架最显眼位置的一座水晶奖杯——是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具意义的创业奖项——此刻已经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软软显然被吓坏了,炸着毛,缩在沙发最深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苏莞正试图靠近安抚它。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沈聿的头顶,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那座奖杯承载了他太多的心血和记忆,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怎么回事!他吼了出来,声音里的怒意是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失控。
软软被他这一吼,吓得浑身一哆嗦,彻底钻进了沙发底,看不见了。
苏莞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看着他铁青的脸和猩红的眼睛,原本的歉意也变成了委屈和护犊子的火气:你吼什么吼!它又不是故意的!它只是跳上去玩,不小心没站稳!
不小心!我说过多少次!让它离我的东西远一点!沈聿指着那一地狼藉,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这东西多少钱你知道吗!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冷血动物!苏莞也气红了眼,声音拔高,它只是个猫!它能懂什么!比你那破奖杯更重要的是它有没有被碎片划伤!它吓坏了你看不见吗!
这是我的家!我的东西!你们只是暂住!暂住懂吗!沈聿口不择言,伤人的话脱口而出。
苏莞的眼圈唰一下就红了。她死死咬了下嘴唇,像是被暂住这两个字狠狠刺伤了。她猛地弯腰,就要去沙发底下捞猫:好!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不在这碍您的眼!不弄脏您这高贵的地方!
看她那副决绝的样子,沈聿心里那股邪火像是被一盆冷水猛地浇下,滋滋作响,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后悔和慌乱。他刚才…话说得太重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哑声道:…别捞了。让它自己冷静一下。碎片容易划伤。
他走过去,下意识地想拉住苏莞的胳膊。
苏莞用力甩开他,但也没再坚持去抓猫。两人僵在满地碎片旁边,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沉默了很久。沈聿的目光落在那堆再也拼不回去的水晶碎片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涩。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脆弱:
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被一只很大的野猫扑倒抓过。他指了指自己的额角和手臂,这里,还有这里,缝了十几针。很疼。
苏莞愣住了,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沈聿侧着脸,表情有些不自然,像是在懊恼自己怎么会提起这种丢脸的往事。那之后…我就很怕猫。所有带爪子的、毛茸茸的…我都尽量远离。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承认,所以…我不是讨厌它。我是…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气,…怕。
最后那个怕字,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却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了苏莞心上。
她脸上的怒气、委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惊讶,然后慢慢软化成为一种复杂的、带着酸楚的理解和…心疼。
她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强大冷漠、仿佛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心里竟然藏着这样一道源自童年、看似幼稚却真实深刻的伤疤。他的暴怒,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奖杯,更是因为那一刻被触发了最深的恐惧和无力感。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沙哑:…对不起,沈聿。我…我不知道。那个奖杯…对你来说,很重要,是吗
过去了。沈聿摇摇头,似乎不愿再深入这个话题,语气重新变得硬邦邦,像是在掩饰刚才的失态,…你先去看看那蠢猫有没有事。别碰碎片,我来处理。
语气还是命令式的,但内容已经彻底软化了。
苏莞嗯了一声,没再坚持。她蹲下身,不再试图去抓,而是轻轻地、耐心地呼唤:软软,出来吧,没事了,叔叔…不对,哥哥不凶你了…出来好不好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沈聿听着那声临时改口的哥哥,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他找来工具,沉默地、仔细地清理地上的碎片,动作小心,生怕遗漏一点会伤到那个小麻烦。
那天晚上,沈聿洗完澡出来,经过客房门口时,第一次主动停下了脚步。
房门虚掩着,软软已经没事了,正趴在它柔软的猫窝里,舔着爪子。苏莞坐在旁边的小地毯上,轻轻摸着它的背。
沈聿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看着。
苏莞看到他,有点意外,拿起手边的一小根猫条,递向他:要不要…试试它吃了你的东西,
maybe就觉得你是好人了
沈聿看着那根肉糜状的东西,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全身写满了抗拒。不要。脏。
但他对上苏莞带着鼓励和一点点期待的眼神,又想起自己白天的混账话…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就义般,接过了猫条。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去找他的橡胶手套。
不用戴那个啦,苏莞小声说,它又不咬人。
沈聿僵硬地撕开猫条包装,挤出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尽可能远地伸向软软。
软软警惕地嗅了嗅,又抬头看看这个白天凶神恶煞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零食的诱惑,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然后,又舔了一口。湿漉漉、带着倒刺的小舌头蹭过他的指尖。
沈聿浑身猛地一僵,一种极其陌生又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和可怕。
他甚至能感觉到软软喉咙里发出的、满足的咕噜咕噜声。
苏莞在一旁看着,眼睛弯了起来,声音带着笑意:看,它其实喜欢你。动物最能感受到谁对它好了。
沈聿没说话,依旧绷着脸,但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他笨拙地、又挤出一点猫条。
心里的那座冰封的城墙,好像被这只小舌头舔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缝,温暖的光照了进来,有点痒,有点陌生,但…并不坏。
(五)
外面的风雨
这种微妙而脆弱的和平状态并没持续多久。外界的风雨很快就吹了进来。
沈聿的母亲,那位妆容精致、衣着昂贵、从头到脚都写着贵妇两个字的中年女士,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没有提前通知就直接杀了过来。
她用指纹锁开了门,一边说着儿子,妈给你带了点燕窝,一边走进来。然后,她的话音和脚步同时顿住了。
客厅里,那个巨大的、花里胡哨的猫爬架,散落各处的猫玩具,还有正穿着印有卡通猫图案的围裙、从厨房端着一盘刚烤好的小饼干走出来的苏莞…这一切都让沈母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结了一层冰。
沈聿,她放下手里的礼品袋,声音冷了下来,怎么回事家里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位是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视着苏莞,毫不掩饰其中的挑剔和轻蔑。
苏莞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下意识地放下了饼干盘。
沈聿从书房出来,看到他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妈,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都不知道你家里藏了人了!沈母语气尖锐,目光再次钉在苏莞身上,这位…小姐,是
她是…沈聿刚想解释。
阿姨您好,我叫苏莞,是暂住在这里的宠物医生,负责照顾朋友的猫,它受伤了需要人照顾。苏莞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不卑不亢地自己回答了。她不想让沈聿为难。
沈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充满了不屑:宠物医生住你家沈聿,你现在挑人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别致了。她拖长了语调,羞辱意味十足。
苏莞的脸瞬间白了,手指悄悄攥紧了围裙边缘。
沈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上前一步,隐隐将苏莞挡在身后,声音冷硬:妈,注意你的言辞。苏小姐是我的客人,帮我照顾朋友的宠物,仅此而已。请你尊重她。
客人我看是别有所图吧沈母毫不退让,语气更加刻薄,你知道王董的女儿曼琳刚从伦敦回来,一直想约你吃饭。那才是跟你门当户对、能对你事业有帮助的大家闺秀,你…
我的事,我自己有数。沈聿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您要是没事,就请回吧。东西带走,我不需要。
沈母被他这副态度气得脸色发青,狠狠瞪了躲在沈聿身后、脸色苍白的苏莞一眼,抓起手包,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走了,把门摔得震天响。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苏莞低着头,默默解下围裙,手指有些发抖。我…我还是带软软走吧,给你添麻烦了,还让你和阿姨吵架…
沈聿拉住她的手腕,语气不容拒绝:不用理她。她的话不代表我的意思。
可她说的没错…苏莞的声音低低的,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和自卑,我跟你,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等软软的主人回来,我马上就走,不会让你难做的。
她挣开他的手,转身快步走回了客房,关上了门。
沈聿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他母亲的干涉和控制欲让他极度厌恶,但苏莞这种立刻划清界限、退缩逃避的态度,更让他感到一股无名的火气。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处理母亲带来的这场风波,另一个过去的麻烦又找上了门。
沈聿的前任女友,那位据说因为家世不够显赫、被沈家强硬拆散的所谓白月光林薇,回国了。
她不知从哪弄到了沈聿的行程,直接找到他公司楼下,打扮得知性又优雅,言谈举止恰到好处。
阿聿,好久不见。她笑得温婉动人,我回来了。这些年,我一直没忘记你。
沈聿公事公办地应对,语气疏离:林小姐,欢迎回国。找我有什么事他对她早已没有感觉,过去那段感情更像是一场被家庭压力放大渲染的青春插曲。
林薇却仿佛听不出他的冷淡,自顾自地回忆着往事,暗示着遗憾和想要复合的意愿。
沈聿听着,却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晃过的,是家里那个会因为他一句话气得跳脚、也会因为小猫康复而笑得眉眼弯弯的女人,是烤糊的小饼干味道,是蜂蜜水的甜味,是…一种鲜活生动的烟火气。
他打断林薇的追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他说的重要的事,是想赶紧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回家。他有点担心苏莞的状态。
但这话听在林薇耳里,就是敷衍的借口。她早就通过私家侦探知道沈聿家里住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宠物医生。她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冷了几分,依旧笑着约他共进晚餐,被沈聿毫不迟疑地干脆拒绝。
林薇脸上的完美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维持着风度离开,但眼神深处的不甘和算计,却清晰可见。
这些纷扰,沈聿没有主动跟苏莞提起。他觉得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麻烦,他自己能处理干净,没必要让她烦心。他习惯了独自处理一切。
但他低估了流言蜚语的速度和杀伤力。
苏莞还是从前来诊所的一位阔太顾客那里,隐约听说了沈总那位才貌双全的前女友回国了,两人见面了,估计好事将近的传闻。
她的心,像是被浸入了冰水里,一下子沉到了底。
看吧,果然是这样。她之于他,只是一个暂时的、上不得台面的意外插曲。是他完美人生里一段可以随时抹去的小小误差。王子或许会暂时被灰姑娘吸引,但最终还是会和门当户对的公主在一起的。
她开始更加刻意地躲着沈聿。尽量不在公共区域待着,做好饭就立刻端回客房吃,吃完就窝在里面陪软软玩,除非必要绝不出来。
沈聿明显感觉到了她的疏远和冷淡。但他正忙着一个至关重要的新项目,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以为她还在为他母亲那些难听的话生气,想着等项目忙完这阵,再好好跟她谈谈。
两人刚刚缓和的关系,再次降回了冰点。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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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心灰意冷
真正压垮苏莞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快落了下来。
她那个本就经营得磕磕绊绊的小诊所,房东突然毫无征兆地通知,下个月开始租金要涨一倍!理由竟然是周边地段升值了。
她那点微薄的利润本来就如履薄冰,这一下简直是灭顶之灾。诊所根本不可能再支撑下去。
心情已经低落到谷底的苏莞,抱着软软,看着手机上那条冰冷的通知短信,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疲惫。
偏偏这时,手机新闻APP给她推送了本地财经版块的消息。一张抓拍的照片格外醒目——沈聿和林薇并肩出席某个高端慈善晚宴。男人西装革履,矜贵非凡;女人一袭长裙,优雅得体。灯光下,两人看起来无比登对,宛如璧人。
下面的评论更是刺眼:沈总与前女友林薇小姐同场,举止默契,疑似破镜重圆、豪门联姻,强强联合,佳偶天成……
苏莞的心,彻底凉透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熄灭了。
原来他这几天的忙碌和冷淡,不仅仅是因为工作,更是因为正牌女友回来了。他需要打发掉她这个暂住的麻烦,才好迎接他的真命天女吧
也好。软软的后腿恢复得差不多了,跑跳都没问题,拆了线,毛发也重新长得油光水滑。海外的主人那边也终于传来消息,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来接它了。
是时候了。这场短暂的、如同偷来的梦境般的相遇,该醒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拿起手机,给沈聿的微信发了条消息:【软软已经完全康复了。它主人的手续也办好了。我明天就搬走。这段时间,谢谢你的收留。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发完,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和软软的东西。每收拾一件,心就钝痛一下。这个冰冷的房子里,不知不觉已经塞满了那么多属于她和软软的痕迹,现在,都要一一抹去了。
沈聿看到微信时,正在和一个难缠的海外客户开视频会议。那条消息弹出来,他扫了一眼,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直接对着摄像头说了句会议暂停,便切断了视频,立刻给苏莞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立刻冲回家时,那边终于接了,传来苏莞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喂
你要走为什么突然走沈聿的语气因为着急和不解,显得有些冲,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质问。
苏莞听着他那不耐烦的、仿佛被打扰了的语气,心里最后一点火苗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不突然啊,沈总。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本来就说好只住一个月的。现在软软好了,我也该走了,不打扰您了。不打扰您和您的佳偶了。
苏莞!沈聿有些恼火,更多的是心慌,你又在闹什么脾气因为我妈说的那些话还是因为…他想问是不是因为林薇,但又觉得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根本不值得解释,她应该信任他。
他这种含糊其辞、仿佛她是在无理取闹的态度,彻底刺痛了苏莞。
她心一横,所有的委屈和失望都化成了冰冷的决绝:没闹脾气。沈总,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之前是我太麻烦你了。现在一切回到正轨,挺好的。再见。
说完,她不等他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迅速将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手机屏幕暗下去,像她此刻的心情。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沈聿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家。
推开门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了不同。
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
客厅里,那个巨大的猫爬架不见了,散落的玩具不见了,阳台角落那个柔软的猫窝不见了,茶几上她偶尔会插的几支鲜花也不见了…
他快步走到客房门口,门虚掩着。他推开——里面空空荡荡。
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人住过。衣柜空了,桌面上所有零碎的小东西都消失了。没有她常用的那个带着淡淡馨香的洗发水味道,没有软软的小饭盆和水碗…
所有属于她和那只蠢猫的痕迹,都被彻底抹去了。
这个房子恢复了最初的整洁、空旷、冰冷。
死一样的寂静。
沈聿独自站在客厅中央,第一次觉得这个他精心挑选、无比熟悉的房子,竟然大得如此空旷,冷得如此刺骨。
他的目光落在沙发上,那个软软最喜欢趴着的角落。他走过去,手指下意识地拂过冰凉的皮革表面。恍惚间,他仿佛还能看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温暖的鼓包。
餐桌上,再也没有人会给他留一份温着的、或许卖相不好却充满家常气息的饭菜了。
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抽痛。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她走了。
那个会跟他吵架、会给他烤小饼干、会笨拙地安慰他、会带着一只蠢猫把他生活搞得一团糟、却也莫名带来无数生机和暖意的女人,真的走了。
他心里那个不知何时被填满的角落,瞬间破了一个大洞,冰冷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疼痛。
什么狗屁秩序!什么绝对控制!什么高效省心!
去他妈的!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找回来。
(七)
追妻火葬场
沈大总裁人生三十年,第一次彻底放下了所有工作、所有所谓的面子和骄傲,开始了堪称狼狈的追妻之路。
他第一站就冲到了苏莞那个位于老街区、眼看就要倒闭的小诊所。
结果,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卷帘门拉着,上面贴着一张手写的纸条:【外出巡诊,有事电联】。
他拼命打苏莞的电话,永远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他被拉黑了)。发微信,只有一个冰冷的红色感叹号。
沈聿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一种完全失控的恐慌感淹没了他。
他立刻让助理去查,这才知道苏莞诊所面临的巨额租金压力,以及她为了维持生计,最近同时接了好几个上门喂养宠物的兼职,忙得脚不沾地。
直接砸钱帮她把租金交了或者干脆把诊所买下来送给她
不行。沈聿几乎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了解苏莞,她看着软和好说话,骨子里却极其独立和骄傲,绝不会接受这种近乎施舍的帮助。他敢这么做,只会把她推得更远,彻底断送所有可能。
他必须想一个她能够接受、甚至乐于接受的方式。
沈聿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和资源,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沈聿直接资助这个核心。
他联系了本地最大的动物保护协会,提出联合举办一场大型公益领养日活动;他动用了私人关系,请来了几位极具影响力的宠物博主帮忙宣传预热;他甚至拉来了几个朋友公司的赞助,解决了场地、物料和宣传的所有费用。
但他做的所有这一切,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地方——苏莞那个岌岌可危的小诊所。他提出的合作方案是:由协会和赞助商提供平台和资源,而苏莞的诊所,作为专业的医疗支持方和领养审核方,负责活动的专业核心部分,并获得活动所有的公益收益和捐赠,用以维持诊所运营。
几天后,一切准备就绪。沈聿出现在了苏莞的诊所门口。
苏莞刚骑着小电驴送完一趟兼职回来,累得满头是汗,刘海都黏在了额头上。看到自家诊所门口那热闹非凡的阵仗——巨大的活动横幅、专业的展位、忙碌的工作人员、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市民和志愿者——她彻底懵了,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前方的沈聿。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但没打领带,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急切和紧张。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计划书,快步走到她面前,表情认真严肃得仿佛在签署一份价值亿万的合同:
苏医生,我们想和你的‘安心宠物诊所’合作,举办这场大型公益领养活动。场地、宣传、物料所有前期投入你都不用操心,我们已经全部搞定。你和你诊所的团队,只需要负责提供最专业的医疗咨询、现场健康保障和领养审核工作。本次活动所有的捐赠和公益收益,都将用于支持你的诊所持续运营。
苏莞瞪大了眼睛,看看计划书,又看看他身后那些忙碌的、明显是专业人士的团队,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你…这一切都是你搞的
嗯。沈聿看着她,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我觉得你的诊所很好,你做的事很有意义,不该被埋没,更不该倒闭。
苏莞的鼻子猛地一酸,赶紧低下头,生怕自己会没出息地当场哭出来。她心里乱成一团,既有巨大的惊喜和感激,又有之前积攒的委屈和不确定。他这是什么意思前女友呢豪门联姻呢
活动当天,现场人山人海,气氛热烈。很多流浪的猫猫狗狗都找到了温暖的新家。苏莞穿着白大褂,忙得团团转,解答咨询、检查动物、审核领养人…累,但心里充满了久违的成就感和暖意。
她偶尔抬眼,会在人群中看到沈聿。他并没有指手画脚,而是穿着志愿者马甲,在帮忙协调流程、搬运物资,甚至有些笨拙地帮着发放宣传单。他那身昂贵的西装估计是废了,沾了不少灰尘和…疑似爪印
就在活动进行到高潮时,意外发生了!
一只被领养人带来的大型犬可能因为环境嘈杂而受了惊吓,猛地挣脱了牵引绳,在现场疯狂地奔跑冲撞起来!
人群顿时陷入一片恐慌!尖叫声、孩子的哭声、犬只的吠叫声响成一片!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苏莞吓得脸都白了,想上前阻止,却被受惊的狗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就在这混乱的一刻,一个身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是沈聿!
他其实心里也怕这种大型犬,童年阴影再次袭来。但那一刻,他脑子里根本想不到自己。他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她的心血!绝不能毁掉!不能让她再经历一次失望!
他冒险扑过去,险险地抓住了拖在地上的狗绳,巨大的冲力将他拖行了好几步,手腕被粗糙的绳子勒得瞬间通红破皮,昂贵的西装外套蹭满了地上的灰土,整个人狼狈不堪。
但他死死咬着牙,用尽了全身力气,愣是没松手,直到几名工作人员冲上来,合力控制住了那只受惊的大狗。
场面终于被控制住了。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地看着场中央那个喘着粗气、头发凌乱、领带歪斜、一身狼狈却依旧挺直着背的男人。
沈聿喘匀了气,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
finally定格在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苏莞身上。
他一步步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手里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现场主持用的麦克风。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渐渐安静下来的全场,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微喘,却无比清晰、无比郑重:
我以前,怕猫,怕狗,怕一切不受控、带爪子的生物。
我觉得人生最重要的是秩序、逻辑和效率。
直到我遇到一个人,和一只叫软软的、特别蠢的金渐层。
他目光紧紧锁着苏莞,看着她渐渐泛红的眼眶,声音低沉而温柔。
她们把我家搞得一团糟,打碎了我珍贵的奖杯,弄脏了我所有的地毯…但也把我那冷冰冰的、像博物馆一样的家,弄得…乱七八糟,热气腾腾。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出此生最重要的承诺:
苏莞,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微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秩序和你,我选你。
理性和你,我选你。
怕猫和爱你…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我选爱你。
对不起,我来晚了。别赶我走,行不行
全场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巨大的、善意的欢呼声和掌声!
苏莞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唰地往下掉。她又哭又笑,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用力地、不停地点头。
沈聿扔了麦克风,一步上前,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抱进怀里,抱得那么用力,仿佛要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就在这时,软软的新主人——沈聿的那个邻居,也笑着走了过来,把猫包递过来:看来,软软还是最舍不得你们。手续差不多了,但看这情况…它怕是更想留在你们身边了
猫包里的软软适时地喵~了一声,声音又奶又娇,仿佛在说就是就是!本喵批准了!。
(八)
大结局:一家三口
后来嘛…
苏莞的安心诊所因为那次成功的公益活动彻底出了名,成了本地有名的公益合作点,生意起死回生,越来越红火。
沈聿他妈眼看儿子铁了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接触下来发现苏莞这姑娘确实善良、能干又硬气(居然敢跟她儿子吵架!),慢慢也就接受了。主要是沈聿放了狠话:要么接受苏莞,要么他没这个妈,以后沈家的事也别找他。老太太权衡利弊,最终只能妥协。
那个前女友林薇早就识趣地彻底消失了。
沈聿的顶层公寓,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绝对秩序的状态了。
客厅里永远立着那个花里胡哨的猫爬架,阳台放着软软最喜欢的太空舱猫窝,沙发上、地毯上、甚至沈聿昂贵的西装上,总能找到几根金色的猫毛。
空气里时常飘着饭菜的香味,或者小饼干烤糊的淡淡焦味。
沈聿下班回家,推开门再也不是面对一室冷清了。
usually是苏莞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哼着不成调的歌。软软像个监工一样蹲在厨房门口,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听到开门声,软软总是第一个冲过去,熟练地蹭他的裤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沈聿会无比自然地弯腰,把它抱起来,熟练地挠挠它的下巴和耳朵根,语气是外人绝对想象不到的温柔:今天乖不乖有没有调皮有没有惹妈妈生气
苏莞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脸上总会扬起温暖的笑容:洗手吃饭啦!今天做了你爱吃的排骨!
沈聿放下猫,走过去,从身后自然地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深吸一口她发间的香气和饭菜的温暖气息:嗯。饿了。
是家的味道。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眷恋的味道。
一个阳光特别好的周末午后。
沈聿抱着软软,看着它在自己怀里舒服地打呼噜,突然对正在浇花的苏莞说:软软总得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吧它一个猫,会不会太孤单了
苏莞浇花的手一顿,脸唰地就红了,眼神闪烁:啊是不是…太快了点我们…
沈聿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忍不住低低地笑了,故意逗她: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我们去猫舍,再领养一只小猫回来陪它。你不是一直说想给那只叫‘布丁’的流浪小橘猫找个家吗
苏莞顿时明白自己会错了意,闹了个大红脸,放下水壶就要捶他:沈聿!你故意的!
沈聿笑着轻松躲开,抓住她挥舞的手腕,将她轻轻拉进怀里,眼神深邃而温柔,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爱意: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件事…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诱惑,我觉得…也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沈太太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细微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相拥的两人,和一只窝在他们脚下拖鞋上、睡得肚皮朝天的金色胖猫。
屋子里吵吵闹闹,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沈聿心想:去他妈的绝对秩序和控制。
现在这样,手忙脚乱、温暖踏实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