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下初誓】
夏天的晚上热得人身上发黏。
小航只穿了条小短裤,蹲在院子里的泥地上捣鼓。他脚边散着一堆狗尾巴草。小萤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看,手里拿着把破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自己扇风。
好了没呀她问,声音带着小孩特有的那种不耐烦。
马上马上。小航头也不抬,手指笨拙地绕着草茎。汗水从他脑门滴下来,砸进土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站起来,手里捏着个歪歪扭扭的绿环圈。给！他把它递过去,表情挺严肃,戒指。
小萤接过来,对着屋里透出的灯光看。好丑。她评价道,但还是把它套在了自己的小拇指上。松松垮垮的。
你懂啥。小航有点不高兴,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地上,这是草的,以后给你换个金的。
金的亮吗
亮！闪瞎眼那种。
小萤满意地晃晃脚。她看着天上那个又大又圆的月亮,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小航,那我以后穿嫁衣的时候,你也得在。
小航正抠着脚上的泥,没太听清：啊啥意思
就是结婚啊！小萤扭过头看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旁边的月亮,穿红红的嫁衣,最好看的那种。你得在旁边,不然我不干。
小航想了想,觉得这任务有点重大。哦。他点点头,那行吧。我肯定在。
他觉得光说不够有劲,又伸出沾着泥巴的小拇指：拉钩。
小萤也伸出她干净的小拇指,勾住他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钩,两人就算把这大事定下了。小萤继续晃着她的戒指看月亮。小航继续抠他脚上的泥。
院子里只有知了在叫。月光白花花地洒下来,把他俩都照得亮亮的。
屋里传来小萤妈妈的喊声：小萤！回来洗澡睡觉了！
哦！小萤应了一声,从马扎上跳下来。她跑了两步,又回头朝小航挥挥手：说好了啊！别忘了！
小航朝她挥挥泥手：知道啦！
他看着小萤跑进屋,然后自己也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他又抬头看了看月亮,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像个大银盘子。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嫁衣……嗯,记住了。
然后他就踢踢踏踏地拖着拖鞋,回自己家去了。
院子空了,就剩下那轮月亮,安静地挂在天上。
2.【转学与污名】
小航转学了。事情发生得突然,前一天他还在和小萤在院子里看月亮,第二天他爸就拎着行李把他塞上了长途汽车。他扒着车窗看外面,小萤家院子越来越小,最后拐个弯,不见了。
新学校教室很亮,地板干净得反光。班主任把他领上讲台,敲敲黑板：这是新同学,大家欢迎。
底下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不少眼睛打量着他,没什么温度。
他同桌是个剃平头的男生,用胳膊肘碰碰他：哎,你从哪来的
柳镇。小航说。
没听过。穷地方吧平头男生撇撇嘴,看你穿的就知道了。
小航低头看看自己的旧T恤,没说话。他把书包塞进抽屉,手碰到里面一个硬东西——是小萤上次落在他那的半块橡皮,他一直忘了还。
下课铃一响,平头男生就凑过来：你们那都玩什么
爬树,掏鸟窝,在小河里摸鱼。小航老实回答。
周围几个同学听见了,发出一阵哄笑。真土。有人说。
小航闭上嘴。他意识到这里和柳镇不一样。这里不流行爬树摸鱼。
下午有体育课,测跑步。小航跑得快,拿了小组第一。体育老师拍拍他肩膀：不错啊,练过
他摇摇头,心里有点高兴。这是今天头一次有人夸他。
但高兴没持续多久。放学时他发现自己的文具盒不见了。找了一圈,最后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铅笔被折断了,橡皮被抠得坑坑洼洼。
平头男生和几个人站在不远处笑。乡下人的东西,就该待在该待的地方。
小航没吭声,把文具盒捡出来擦干净。第二天,他带了个苹果想分给同桌。平头男生接过去看了看,随手扔给后排的人：谁要啊,说不定是烂的。
苹果在几个人手里转了一圈,最后又被扔回他桌上,已经蹭破了皮。
他开始尽量不说话。课间别人聚在一起聊天,他就坐在位子上看窗外。这里的天空和柳镇不一样,被高楼切成了小块。
一周后出了件事。班长的游戏机丢了,最新的款式,他爸刚给他买的。全班炸了锅。
最后看见是在体育课前,班长红着眼睛说,就放在我抽屉里。
体育课前……教室里几乎没人。大家面面相觑。
平头男生突然指着小航：他最后走的！我看见了,他磨磨蹭蹭系鞋带！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小张愣住了：我没拿。
不是你还有谁平头男生声音更高了,你家那么穷,肯定没见过好东西。
我没拿。小航重复了一遍,手指攥紧了。他感觉到小萤那块橡皮还在他兜里,硌得手疼。
老师来了,调查了一圈也没结果。没证据,但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下课路过他身边时,有人会故意撞一下他的桌子。
离他远点,他听见有人小声说,手不干净。
他不再试图解释。放学后他一个人走回叔叔家,路上经过一个电话亭。他站了一会儿,想给小萤打电话。但拿起话筒才想起,他根本没记她号码。
而且说什么呢说这里没人理他说他被当成小偷
他放下话筒,从兜里掏出那块橡皮。上面还留着几个牙印,是小萤上次咬的。
他把橡皮放回兜里,低头继续往前走。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3.【遗失的信与错认的人】
五年后的高中走廊,吵得像菜市场。小航抱着新领的教材往回走,尽量缩着肩膀不碰到人。他长高了不少,但习惯没变,还是喜欢靠墙根。
借过。一个清脆的声音说。
他往旁边让了让。抬头瞬间愣住了。
小萤站在他面前,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但穿在她身上就特别好看。她头发剪短了点,眼睛还是又亮又圆。
谢啦。她对他笑了一下,侧身从他旁边经过,带起一阵淡淡的风。
小航喉咙发干,心跳得厉害。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没认出他。
他看着她走到隔壁班门口,一个高个子男生正在那儿等她。那男生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几本书,说了句什么,把她逗笑了。
小航站在原地,觉得怀里那摞书突然重得抱不住。
他回到自己教室,坐在最后一排。从铅笔盒最底层,摸出个泛黄的信封。信封上没写字,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月亮。里面是张用铅笔写的纸条,字迹稚嫩：
给小航：你什么时候回来月亮又圆了。小萤。
下面是他的字,更歪斜：等我。一定。
这信是转学前小萤塞给他的。他当时想着到了新地方就给她回信,结果一直没写成。后来是不敢写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这里没人理他说他成了个怪胎
他把信折好放回去,动作有点重。同桌瞥了他一眼：啥宝贝啊
没什么。小航把铅笔盒扣上。
下午大扫除,他被分去擦走廊窗户。正干着活,听见旁边有人说话。
就这儿,上次我差点滑倒。是小萤的声音。她正和那个高个子男生走过来,手里拿着扫帚。
那你小心点,男生说,摔了我可不管。
你当然得管！小萤拿扫帚轻轻打他一下,上次我自行车链子掉了,是不是你修的
那是我心肠好。
小航手里的抹布掉水桶里了。溅起的水花弄湿了裤脚。
小萤听见动静看过来,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哎,你是不是早上那个谢啦。
小航点点头,没说话。
这是林皓,小萤指指旁边的男生,我们初中就是同学。他物理特好。
林皓对小航抬了下下巴,算是打招呼。
你呢小萤问小航,刚转来的以前没见过你。
小航张了张嘴。我是小航,他想说,柳镇的,我们一起看过月亮。
但他看到林皓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小萤肩上,说：快干活吧,一会儿检查的来了。
小萤哦了一声,对小航笑笑：那我们先走啦。
她跟着林皓走了,一边走一边说：晚上吃什么呀
小航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上的旧油漆。
原来她记得林皓帮她修过自行车链子。
但不记得柳镇的月亮了。
他弯腰捡起水桶里的抹布,拧干,继续擦玻璃。擦得特别用力,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那点闷气擦掉似的。
4.【篮球场与心跳】
周五下午的体育馆吵得像个马蜂窝。班级篮球赛正打到最关键的时候,看台上坐满了人。小航本来不想来,被同桌硬拽过来的。
缺个看包的,同桌说,你坐着就行。
于是他坐在最角落,看着场上来回跑动的人影。林皓也在场上,动作花哨,每次进球都引来一片尖叫。小航看见小萤坐在前排,正跟着大家一起喊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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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场休息的哨声吹响了。小萤站起来,手里拿着瓶水,小跑着朝场地中央去。看样子是要给林皓送水。
她跑得快,没注意脚下。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篮球滚在了场边,她一脚踩上去,整个人猛地朝前摔去。
看台上响起几声惊呼。
小航几乎是瞬间弹起来的。他离得其实不近,但也不知道哪来的速度,几步就冲了过去。
小萤正手忙脚乱地想保持平衡,眼看就要脸着地。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往回一拉。惯性太大,两个人一起摔倒了。
小航垫在下面,后背砸在地板上,闷响了一声。他疼得抽了口气,但没松手。
小萤整个人摔在他身上,手还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衣服。她有点懵,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场边安静了一秒,然后响起几声口哨和哄笑。
没事吧小航先开口问。他声音有点哑,可能是摔的。
小萤赶紧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脸有点红：没、没事……谢谢你啊。
她的手撑在他胸口借力,不小心按了一下。小航轻轻嘶了一声。
啊对不起！她立刻缩回手,弄疼你了
没事。小航摇摇头,自己先站了起来,然后伸手拉她。
林皓这时候也跑过来了,皱着眉看小萤：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地太滑了。小萤拍拍裤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小航,真的谢谢你啊,刚才吓死我了。
小航没说话,只是弯腰把她掉在地上的水瓶捡起来递给她。
裁判吹哨催促下半场开始。林皓拉了小萤一下：回去坐着吧,别又摔了。
小萤被拉走了,还回头看了小航一眼。小航站在原地,动了动肩膀,刚才那下摔得确实不轻。
下半场比赛继续。小航没回座位,就靠在场边的栏杆上看。几次小萤的目光飘过来,他都立刻移开视线。
结束的哨声终于响了。小航转身想走,却被叫住。
喂！小萤跑过来,手里拿着瓶没开封的水,这个给你。刚才……谢了。
小航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不用谢。
你肩膀没事吧她问,我看你刚才好像撞到了。
没事。小航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水是冰的,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压下了点莫名的燥热。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萤突然问,我好像经常看见你,但一直不知道你名字。
小航握着水瓶的手指收紧了些。
小航。他说。
小萤眨眨眼,像是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几秒后,她笑了笑：我叫小萤。今天真的多亏你了。
远处林皓在喊她。她应了一声,对小航摆摆手：先走啦！下次请你吃冰淇淋！
小航看着她跑向林皓的背影,手里的水瓶外凝结的水珠滴下来,落在他鞋尖上。
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朝出口走去。肩膀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没去揉。
体育馆的喧嚣被抛在身后。他拧紧瓶盖,把那只喝了一口的水瓶塞进了书包侧袋。
5.【试镜的契机】
周一早自习,班里吵吵嚷嚷的。学习委员抱着一沓通知单挨个发。
市电视台要来选演员,她一边发一边喊,有个青春剧要在我们这儿取景,招男女主角,高中生都可以报名！
不少人凑热闹去拿通知单。小航头都没抬,继续写他的物理题。
同桌捅捅他胳膊：你不去看看说不定能火呢。
没兴趣。小航笔下没停。
通知单传到前排,小萤拿起一张仔细看。《那年月光》……讲青梅竹马的故事啊。她念着上面的简介。
林皓凑过去看了一眼：怎么,你想去试镜
看着挺好玩的,小萤笑着说,而且报名又不要钱。
下课铃一响,小萤就拉着朋友讨论起来。
要求两人一组报名,她朋友指着通知单说,得找个搭档一起试镜。
小萤环顾教室,目光扫过后排时停顿了一下。小航正低头收拾书包。
喂,她走过来敲敲他的桌子,跟你商量个事。
小航抬起头。
那个试镜,小萤指指通知单,要不要一起去
小航愣住,半天没说话。
就当去玩嘛,小萤继续说,我看要求里写要表现‘青梅竹马的重逢’,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她说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小了点,可能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有点怪。
小航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书包带。他想起那个月夜,还有抽屉里那封画着月亮的信。
我不会演戏。他说。
我也不会啊,小萤笑了,就是去凑个热闹。听说试镜地点在电视台大楼,我还没进去过呢。
小航沉默了一会儿。他看见林皓在门口等小萤,表情不太高兴。
好。小航突然说。
小萤眼睛一亮：真的说定了啊！她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电话,具体时间我通知你。
她跑回前排,跟朋友比了个成功的手势。小航把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折好,塞进笔袋。
第二天午休,小萤真来找他了,手里拿着两份报名表。
填一下基本信息,她说,试镜是周六上午。
小航接过表格。在参演经历那一栏,他写了无。
我们要不要提前练习一下小萤边填表边问,试镜要即兴表演一个场景。
小航笔尖顿了一下。练什么
嗯……比如多年未见的青梅竹马偶然重逢小萤想了想,你想象一下,要是你很久没见的朋友突然出现,你会说什么
小航抬起眼看着她。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她头发染成浅金色。
我会说……他停顿了一下,‘你一点都没变’。
小萤笑了：这台词真老土。但她还是在表格上写了点什么。
放学时,小航去办公室交表格。在走廊拐角听见林皓的声音：你真要跟他一起去那家伙怪怪的。
他人挺好的,小萤说,而且就是去试试嘛。
小航停下脚步,没继续往前走。
他回到教室,从书包里拿出那封保存已久的信。信封上的月亮已经有点模糊了。
周六上午。电视台大楼。试镜。
他把信放回去,拉上书包拉链。窗外天空很蓝,和他记忆中柳镇的某个下午很像。
6.【剧本之外的捡尸乌龙】
周六的试镜比想象中顺利。导演是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看了看他俩的即兴表演,居然点了头。有点青涩,但感觉对。他这么说。小萤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通过初选的人晚上要参加剧组的聚会。地点定在市中心的一家烧烤店。小航本来不想去,但小萤电话打过来：必须去！庆祝一下！
聚会吵得厉害。几个副导演和编剧轮流灌酒,说是提前培养戏感。小萤喝了不少,脸通红,说话开始打结。小航坐在角落,只喝可乐。
你也喝点嘛！一个喝嗨的剧务过来搂他脖子。小航躲开了。我不喝酒。
快十点的时候,小萤已经站不稳了。她勉强拿起包说要回家,结果没走两步就往沙发上倒。林皓今天没来,其他人都醉得东倒西歪。
小航站起来。我送她回去。他对最近的一个编剧说。那编剧正忙着划拳,胡乱点了点头。
小萤个子不矮,醉倒了更沉。小航费了点劲才把她扶起来。她含糊地说了句什么,脑袋歪在他肩膀上。
烧烤店离她家不远,但得穿过两条巷子。路灯有点暗,小航撑着她慢慢走。小萤几乎挂在他身上,呼吸带着酒气。
走到第二个巷口,小航停下来,把她往背上托了托。这个动作从后面看有点别扭。
他没注意到巷子另一头有手机镜头亮了一下。
第二天是周日。小航睡到中午才醒,打开手机就被一连串消息提示音炸得头疼。
班级群聊爆了。有人转了一条校园论坛的帖子,标题大写加粗：惊！《那年月光》女神疑遭剧组外围男捡尸！！！
下面附了张模糊的照片：昏暗的巷子里,一个男生正把醉醺醺的女生往背上扛。女生的脸拍得很清楚,就是小萤。男生的侧脸也有几分像小航。
帖子底下已经骂了几百楼。吐了,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挺老实,结果干这种事儿离我们萤子女神远点！！
小航坐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有点凉。
他拨了小萤的电话。关机。
周一早上,小航刚进校门就感觉不对。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以前只是无视,现在目光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小萤的座位空着。早自习铃响了她也没来。
课间班长过来敲他桌子：班主任找你。
办公室里气氛严肃。班主任推推眼镜：论坛上的帖子,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小航说。
怎么回事班主任问,照片里是你吗
是我。小航说,但我没……
学校已经联系了小萤的家长,班主任打断他,她今天请假了。这件事影响很坏,剧组那边也打电话来问了。
小航闭上嘴。他看着窗外,操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球。
放学时他收到一条短信,陌生号码：我是林皓。你最好离小萤远点。
小航把短信删了。他走出校门,几个别班男生故意撞了他一下。捡尸的。他听见他们低声说。
他没回头,继续往前走。书包里还装着那天试镜通过的通知单,纸张边角有点折了。
7.【月光下的坦白与对峙】
小萤关机了整整两天。周三傍晚,小航终于在她家小区门口等到她。她低着头走路,帽檐压得很低。
小萤。他叫住她。
她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他,眼神闪躲了一下。……有事吗
论坛的事,小航说得直接,那照片是误会。
我知道,小萤声音很低,我爸妈看到了,很生气。剧组刚打电话说……可能换人。
夜风吹过来,她拉高了外套拉链。
小航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旧信封,边缘都磨毛了。这个给你。
小萤迟疑地接过去。借着路灯的光,她看见信封上手绘的那个歪歪扭扭的月亮。她愣了一下。
打开看看。小航说。
她抽出里面的信纸。铅笔字迹已经有点模糊了,但还能看清。是她自己小时候写的：给小航：你什么时候回来月亮又圆了。
下面是他幼稚的回复：等我。一定。
小萤的手指抖了一下。她猛地抬头看他,眼睛睁得很大。
柳镇的夏天,小航声音平静,狗尾巴草编的戒指。你说穿嫁衣的时候,我得在旁边。
小萤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低头又看了一遍那封信,手指摩挲着那个月亮图案。
你……她声音有点哑,你怎么不早说
你认错人了。小航说,你以为林皓才是小时候帮过你的人。
小萤靠在路灯杆上,慢慢蹲了下去。我真的……完全没认出来。她把脸埋在手里,我还让你去试镜,说什么你挺合适……
小航没说话。他看着她肩膀微微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眼睛有点红。对不起。她说,还有……谢谢你那天送我回家。
我没捡尸。小航说。
我知道！小萤急忙说,我酒醒后就想明白了……但我爸妈收了手机,论坛又吵成那样……她攥紧了那封信,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说清楚。
她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那……试镜的事,你还去吗
随你。小航说。
小萤把信小心地折好,放回信封。一起去。她语气坚决,这次不会搞错了。
小区里有车开出来,车灯晃过他们的脸。小萤突然笑了一下,有点苦：狗尾巴草戒指,是不是早烂没了
嗯。小航点头,但月亮还在。
他们同时抬头。夜空中挂着一轮清晰的月亮,和多年前柳镇的那个晚上一样。
走吧,小萤把信封小心地塞进自己口袋,我先回去了……明天学校见。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小航。
他看过去。
真的对不起。她说。
小航摇摇头。明天见。他说。
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然后转身离开。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但看起来没那么沉了。
8.【戏假情真：嫁衣与吻】
剧组决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周末的拍摄安排在老校区的礼堂,场景是男女主角多年后重逢的幻想婚礼。
小萤的化妆时间很长。小航换上不合身的西装,坐在角落看台词本。实际上也没几句词。
紧张吗化妆师问他。
他摇头,手心有点汗。
幕布拉开时他愣了一下。小萤穿着大红的嫁衣站在灯光下,头戴珠冠,脸遮红纱。和小时候他们瞎玩时形容过的样子几乎重合。
导演拿着喇叭喊：注意！这是幻想场景,你要表现出震撼、怀念、还有爱而不得的克制！明白吗
小航点头。他其实没太听清。
开拍。他按照走位要求上前,停在一步之外。小萤掀开面纱,对他笑。胭脂把她的脸衬得很白。
好久不见。她说台词。
小航没接词。他看着她,想起柳镇的月亮,想起转学后的冷板凳,想起篮球场和那个乌龙夜晚。最后想起的是她前几天在路灯下说对不起的样子。
卡！导演喊,男演员词呢
对不起。小航说,重来吧。
第二次。小萤又说：好久不见。
小航动了动嘴唇,发出声音：……你穿嫁衣了。
剧本里没这句词。小萤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接上：嗯。你说过会在的。
导演在监视器后摸着下巴,没喊卡。
接下来该吻戏了。剧本写的是借位。小航伸手轻碰她的脸,指尖有点颤。小萤抬眼看着他,没躲。
他低头凑近。摄影机在轨道上滑行,发出轻微的噪音。
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借位。连导演都准备喊好了。
但小航真的亲下去了。
很轻的一个吻,落在嘴角,只停留了一秒。小萤的手指猛地揪住了嫁衣的袖口,但没推开。
全场静得能听见空调声。
小航先退开,呼吸有点乱。……对不起,他哑声说,没忍住。
小萤还站在原地,脸红得盖过了胭脂。
导演突然鼓了下掌：……这条过了。
工作人员开始动弹,收拾器材的声响打破了寂静。没人讨论刚才的事,但经过时都多看了他们两眼。
小萤低头整理头冠,珠串晃得叮当响。小航帮她把歪掉的面纱拨正。
那个……她小声说,嫁衣是戏服。
知道。小航说。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布景台。助理跑来给小萤递水,她接的时候手还有点抖。
小航在道具桌边拆西装领结,听见导演跟编剧嘀咕：……刚才那条效果不错,真实。考虑改剧本吧。
窗外天黑了。小航换回自己衣服时,摸到口袋里那张试镜通知单。他把它拿出来,揉成团,又展平,最后对折塞回了口袋。
小萤穿着嫁衣走过来,妆还没卸。喂,她说,下次亲准点。
然后她飞快地转身走了,珠冠上的流苏甩起来,扫过他手背。
9.【风暴与守护】
吻戏花絮还是漏出去了。不知道哪个工作人员用手机拍的,画面有点晃,但能清楚看到小航亲下去那一刻,和小萤没躲开的样子。
周一校门口堵满了人。不少举着手机,还有几个挂着相机的。小航刚下车就被围住。
你就是小航你们真的在谈恋爱吗听说你借拍戏占便宜
话筒快戳到他脸上。小航低头往里走,一句话不说。
教室也没好到哪去。好几个别班的人扒在窗口往他这儿看。同桌凑过来小声说：你火了哥们儿。
小萤那边更糟。课间她去小卖部,回来时校服口袋里被塞了封信,打开是红笔写的离他远点。她直接把信揉成一团扔了。
剧组电话来了,语气严肃：影响很大。需要你们正面回应。
下午放学,记者更多了。小航看见小萤被堵在楼梯口,脸色发白。他忽然转身往回走。
让一下。他挤进人群,挡在小萤前面。有个话筒撞到他下巴。
请问你们……
戏是戏,人是人。小航打断对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导演让拍的。
但花絮里……
工作而已。他拉起小萤手腕,借过。
他一路护着她挤出去。有人拉扯小萤书包,小航直接拍开那只手。别碰她。
走到自行车棚,小萤才喘过气。谢谢啊……你刚才还挺能说。
小航松开她手腕。他们明天还会来。
那怎么办
小航从书包里掏出两张纸。剧组给的回应稿。让我们背熟。
小萤接过看了一眼就皱眉：太官方了吧……
总比说错话强。
第二天他们主动去了校广播站。小航照着稿子念,声音平板无波：吻戏是剧情需要……尊重合作伙伴……感谢大家关注作品……
小萤念得稍微自然点,但手指一直抠着桌沿。
念完出来,她长出一口气：比拍戏还累。
效果一般。论坛又冒出新帖子：装什么装,明明就是真亲了。
但小航似乎开了窍。下次再有人围堵,他会先一步挡在小萤前面,对着镜头重复：请关注作品,勿打扰私人生活。
他甚至学会了找保安。次数多了,记者们也渐渐散了。
周五剧组来补镜头。休息时导演突然说：你俩最近应对得还行。他特意看向小航,尤其你,进步不小。
小航没说话,拧开瓶水递给小萤。
回去的车上,小萤忽然问：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些吗我是说,被围着问话。
小航看着窗外。总不能一直躲。
车到学校门口,果然还有两个蹲守的。小航先下车,等小萤下来后很自然地侧身帮她挡了一下。
走吧。他说,明天还有群访,稿子第二段你再背熟点。
小萤跟上他,突然笑了：你现在好像我经纪人。
小航没笑,但嘴角松了点。总比被骂强。
他们穿过操场。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这一次,是他走在靠外面的一侧。
10.【月圆终成眷属】
《那年月光》播完了。结局收视率破了纪录,剧组搞了个庆功宴,包了学校附近的自助餐厅。小航和小萤都被拉去了。
餐厅吵得厉害,导演举着杯子到处敬酒。小航和小萤缩在角落的沙发里,盘子里堆着没动过的蛋糕。
总算结束了。小萤长长吐了口气,我这几个月说的台词比过去十几年都多。
小航嗯了一声。他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杯子,目光偶尔瞟向窗外。今晚月亮很圆,像个银盘子。
等下要不要先溜小萤压低声音,我脚疼,这高跟鞋磨死我了。
小航点头。他站起身,顺手拿起她的外套。
溜出餐厅时没人发现。夜风一吹,舒服多了。小萤直接把高跟鞋脱了拎手里,光脚踩在人行道上。
饿不饿小航问,刚才没见你吃多少。
光顾着应付人了,小萤撇嘴,要不去吃关东煮
便利店亮着暖黄的光。他们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吃着热乎乎的萝卜和豆腐。小萤饿狠了,吃得有点急,嘴角沾了点酱。
小航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擦擦。
玻璃窗外,月亮挂在天上,和便利店招牌的光叠在一起。
小萤忽然笑起来：还记得你小时候用狗尾巴草编的那个戒指吗
记得,小航说,你说丑。
现在看肯定更丑,小萤咬了一口鱼丸,但那时候觉得挺稀罕的。
小航放下杯子,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个小小的绒面盒子。
小萤眨眨眼：这什么别告诉我又是剧组道具。
他打开盒子。里面不是钻戒,是个很细的银环,内侧刻了个小小的月亮。
赔你的,小航说,狗尾巴草那个早烂没了。
便利店店员在打哈欠。微波炉叮了一声。
小萤拿起戒指对着光看。尺寸对了她问。
试过你戏服戒指。小航答得干脆。
她笑了,把戒指套进无名指。尺寸正好。
行吧,她说,比狗尾巴草强点。
小航付了钱。两人走出便利店,月亮明晃晃地照着头顶。
接下来干嘛小萤问,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新戒指。
回家。小航说,明天不用背台词了。
他们沿着路灯往家走。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
走到分别的路口,小萤突然站住：喂。
小航回头。
她举起手,银戒指在月光下闪了一下。这个我收了,她说,下次别再等这么多年。
小航点点头。嘴角很轻地扬了一下。
小萤转身走了,哼着刚才庆功宴上放的剧主题曲。小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然后抬头看了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和柳镇那个夏天的一样圆。
他把手插进口袋,慢慢往家走。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像一条地上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