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寒夜,刺骨的冷。
意识最后残存的,是颈间白绫绞紧的窒息感,与前世饮下那碗漆黑汤药时,五脏六腑灼烧般的剧痛交织在一起。
恨。蚀骨焚心的恨意,成了苏落落意识里最后的燃料。
再睁眼时,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狠狠刮过她苍白的面颊。
冰冷的触感,膝下坚硬硌人的鹅卵石,以及周围投来的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一切都如此熟悉,又如此可憎。
她竟回来了。回到了嫁入这首辅府的第三年寒冬。
此刻,她正因一个莫须有的善妒罪名,被她的夫君、当朝首辅谢珩,罚跪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前方,一袭莲青色绣缠枝梅斗篷的柳如玉,正假惺惺地捧着赤金缠丝手炉,语气温婉得能滴出水来:
表嫂,您就向表哥低个头吧。夫君为天,您这般倔强,吃苦的还是自己呀。
那张柔弱无辜的脸,与前世端着毒药、步步逼近的身影完美重叠。
而不远处回廊下,那道颀长峻挺、身着绛紫官袍的身影,正负手而立,与幕僚低声交谈。
由始至终,未向她投来一丝目光。
谢珩。
她掏心掏肺爱了数年,最终却默许旁人夺她性命、冷眼看她凋零的夫君。
心,早已在前世白绫绞紧的那一刻,死得透彻。
重活一世,那滔天的恨意翻涌之后,竟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空茫。
争什么斗什么
不值,都不值了。
她只想彻底摆烂,苟活到合适时机,拿到一纸和离书,然后带着她偷偷攒下的私房钱远走高飞。
天高海阔,吃喝玩乐,了此残生,岂不快哉
什么夫君,什么爱情,都见鬼去吧。
02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一个冰冷、毫无情绪的机械音猝然在她脑中炸开:
【检测到强烈执念与怨气能量场……符合绑定条件……】
【能量对接中……】
【警告:能量波动异常……尝试稳定……】
【‘情难自禁’系统强制绑定成功!】
【宿主:苏落落。】
【终极任务:与目标人物谢珩缔结良缘,鹣鲽情深,获得圆满结局。】
【任务失败惩罚机制启动:电击/重病/容貌受损/意外横死…随机触发。】
【系统能量不足,需吸收极致爱恨情绪进行修复。当前能量等级:1%。】
苏落落:……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鹣鲽情深与谢珩她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这劳什子系统是瞎了吗
【新手任务发布:目标人物即将经过庭院。请宿主扑入其怀中,娇弱哭泣:夫君,落落知错了,好冷…
时限:一炷香。失败惩罚:即刻体验一级电击。】
几乎是同时,一阵强烈的、仿佛灵魂被撕扯的剧痛猛地攫住她!
眼前阵阵发黑,四肢百骸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冰冷的雪地此刻竟变得滚烫。
呃……她痛得蜷缩了一下,冷汗瞬间浸透内衫,牙关咬得死紧。
谢珩恰在此刻结束了谈话,幕僚躬身退下。
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抬步欲穿过庭院。
不!她不要再受制于人!哪怕是死——
【警告!惩罚倒计时:3…2…】
求生的本能,终究压过了那点宁折不弯的骨气。
在那更剧烈的痛苦袭来前夕,苏落落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雪地里挣扎起来!
因跪得久了双腿麻木刺痛,她一个踉跄,竟真的如同投怀送抱般,直直朝着那道绛紫色的身影扑去——
谢珩察觉到风声,刚蹙眉侧身,一道冰冷、带着雪沫寒香的身影便重重撞入他怀中!
他下意识便要运内力震开,却在掌心触及她臂膀时,感受到那单薄衣衫下,娇躯冰冷刺骨,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低头,对上苏落落那双含泪(实则是被剧痛和寒气逼出的生理泪水)的美眸。
她仰着小脸,脸色苍白如雪,唇瓣毫无血色,哆嗦着,用一种奇怪的、仿佛牙关都在打颤的哭腔,艰难地挤出系统要求的台词:夫…夫君…落落知错了…好冷…抱抱…
谢珩身形猛地一僵,揽着她的手臂瞬间绷紧,眉头锁死。
这女人,昨日还因他去了柳如玉处而对他横眉冷对、语带讥讽,今日竟就投怀送抱
如此拙劣又迫不及待的新把戏
他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深沉的怀疑,冰冷开口:苏落落,你……
话未说完,竟发现她眼睫剧烈一颤,身子一软,所有的重量都交付于他手臂之上,直接晕厥了过去。
03
【新手任务完成。奖励积分+10。目标人物好感度波动:-10(极度厌恶)
→
-5(厌恶稍减,疑虑加深)。系统能量+1%。】
怀中身躯轻软冰冷,仿佛一碰即碎。
谢珩垂眸,看着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珠,感受到那份不同寻常的、几乎要冻透他衣袍的冰凉,第一次没有立刻将她推开。
他打横将她抱起,触手一片冰凉,那点微末的重量让他眉头蹙得更紧。
他扫了一眼周围噤若寒蝉的下人,以及脸色微变的柳如玉,声音冷得掉冰渣:都愣着做什么传府医!
抱着怀里的人,他大步朝着她那座早已冷清许久的院落走去。
心底那丝疑虑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
这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破败的院落,因首辅的突然驾临而瞬间忙碌起来,却也透着一股手忙脚乱的仓促。
炭盆被匆匆点燃,热水端进端出。老府医诊脉后,战战兢兢地回话:夫人乃寒气入体,加之忧思过甚,气血两亏,需好生静养……
谢珩负手立在床边,看着榻上面无血色、昏睡中依旧蹙着眉心的女人。
忧思过甚她每日不是闹便是作,有何忧思
开药。他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是,是。
下人皆退去,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苏落落苍白的脸,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谢珩目光复杂地看了她片刻,最终转身离去,并未停留。
翌日清晨,苏落落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系统的尖锐提示音中醒来的。
【每日任务发布:辰时三刻,于书房外‘巧遇’上朝的目标人物,为其整理衣冠,指尖需‘不经意’划过其喉结。时限:半柱香。失败惩罚:偏头痛加剧,持续十二时辰。】
苏落落:……
她真想把这破系统从脑子里抠出来砸了!
拖着病体强撑着梳洗,算准时辰,她候在了谢珩前往书房的必经之路上。
寒风一吹,她浑身一哆嗦,脸色更白了几分。
脚步声传来。
谢珩一身朝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地走来。
看到拦路的她,他脚步未停,眼神都未斜视一分,仿佛她是路边的一颗石子。
苏落落咬牙,挤出一个虚弱的笑,上前一步:夫君……
声音嘶哑难听。
她伸出手,故作自然地替他拂了拂本就一丝不苟的衣襟,指尖颤抖着,按照系统要求,极其不经意地、用冰凉的指腹擦过他凸起的喉结。
谢珩猛地顿住脚步!周身气压骤然降低。
他垂眸,冰冷的视线落在她那只来不及收回的手上,如同看着什么脏东西。
苏落落,他声音低沉,带着警告,本官的耐心有限。
【每日任务完成。奖励积分+1。目标人物好感度:-5
→
-6(厌恶回升)。】
苏落落迅速收回手,心底大骂系统坑爹,脸上却还得维持着柔弱:落落……只是想送送夫君。
谢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04
苏落落松了口气,随即又被头痛折磨得龇牙咧嘴。这日子没法过了!
之后几日,系统任务变本加厉。
【夜半任务:子时,‘梦游’至书房,精准钻入目标人物被窝,呓语‘夫君怕怕’。奖励:豁免明日晨间任务。惩罚:失败则感染重度风寒。】
苏落落差点把银牙咬碎。这破系统怎么尽出这些馊主意!
是夜,她揣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穿着单薄寝衣,哆哆嗦嗦摸向书房。
谢珩处理公务晚,常宿在书房暖阁。
她悄无声息地推开门,借着月光摸到榻边,咬咬牙,掀开被子一角就钻了进去,同时用气音哼哼:夫君……怕怕……
身旁的男人身体骤然绷紧!
下一刻,一只冰冷有力的大手猛地掐住她的脖颈,将她狠狠按在榻上!
谁谢珩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骇人的杀意。
黑暗中,他看清了是她,杀意稍褪,但怒火更炽:苏落落!你夜半潜入,欲行刺本官
苏落落被掐得喘不过气,眼泪直流(这次一半是吓的):我……梦游……怕……
谢珩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真假。最终,他嫌恶地松开手,将她连人带被子掀下床榻:滚出去!再有下次,休怪本官不客气!
苏落落抱着被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心里把系统和谢珩骂了八百遍。
【夜半任务完成。奖励:豁免明日晨间任务。目标人物好感度:-6
→
-8(厌恶加深,警惕提升)。】
任务虽完成,好感度却狂跌。苏落落觉得自己这买卖亏大了。
最让她吐血的是生辰贺礼任务。
【限时任务:目标人物生辰在即。请宿主用全部私房钱为其购买贺礼,并附上亲手所书深情告白手信。奖励:积分+50。惩罚:失败则双倍扣除私房钱(系统强制执行)。】
全部私房钱!那是她省吃俭用、偷偷变卖零星首饰攒了许久,准备用来跑路的盘缠!
【倒计时:10…9…8…】
我买!
她几乎是哭着将藏在床底板夹层里的小木盒掏出来,倒出里面所有的银票和碎银,买下了一方贵得离谱却丑得别致的洮河古砚。
又绞尽脑汁、边写边吐地凑满了一页肉麻至极的溢美之词。
生辰宴上,当着她最厌恶的柳如玉和一众宾客的面,她被迫捧上贺礼,脸上挤出系统要求的崇拜爱慕表情。
珩哥哥,此砚…此砚赠你,愿你挥毫天下,岁岁安康。
内心却在疯狂咆哮:磨秃你的笔!写断你的手!瞎眼的混蛋!快把我的钱还来!
谢珩接过那方丑得清新脱俗的砚台,表情莫测。
他自然看出这砚价值不菲,绝非她平日表现出的窘迫所能负担。
那信笺上的字迹倒是娟秀,词句却热烈得近乎浮夸,与他认知中那个沉默甚至有些木讷的苏落落大相径庭。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强撑笑意、眼底却写满肉痛的脸,心中疑虑更深。
【限时任务完成。奖励积分+50。目标人物好感度波动:-8
→
-3(疑虑重重,观察中)。系统能量+5%。】
05
虽然好感度依旧为负,但总算回升一点。苏落落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欲哭无泪。
经此一役,她深刻认识到——没有钱,寸步难行!跑路计划更是空中楼阁!
必须搞钱!
她将目光投向了院中那些落灰的嫁妆箱子。
前世,她沉浸于情爱,忽略了这些。
其实她娘家曾是江南丝绸商,虽家道中落,但她的嫁妆里仍有些不错的东西,还有些……或许能生钱的门路。
她想起前世后来风靡京城的七日焕颜面膜和窈窕束身衣。
配方她大致记得,材料也不算难得。
说干就干。
她借口需要静养,闭门不出。实则偷偷画出图样,列出所需材料。
然后,她瞄准了府中一个因手艺好却被排挤的老绣娘崔嬷嬷,以及一个儿子病重急需用钱、曾在药铺干过的丫鬟小荷。
她没有直接命令,而是拿出部分材料,展示效果,许以厚利分红。
崔嬷嬷和小荷眼看有希望赚钱救命,自然拼尽全力。
第一批成品出来后,苏落落又犯了难——如何销出去
她想起前世听闻煜王萧煜是个散漫王爷,但其母妃、太妃娘娘却极爱保养。
她便让崔嬷嬷想办法,将一小份试用装和效果说明,通过太妃娘娘身边一个交好老姐妹的渠道,送到了太妃宫中。
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
太妃用了满意,自然在宫中贵妇圈里提及。
很快,苏氏秘制的名头悄悄在贵族女眷中传开。
订单悄然涌向首辅府那个偏僻的院落。
苏落落又趁机推出会员预定、限量抢购等花样,搞得一货难求,价格水涨船高。
荷包迅速鼓了起来,甚至比谢珩给的月例厚实得多。
苏落落终于松了口气,跑路资金又有了!
但她并不满足。
她深知舆论的重要性。
某次听闻谢珩一位政敌家的丑闻,她灵机一动,让小荷的弟弟悄悄编写了些朗朗上口、暗含讽刺的打油诗,混在卖出的货品中赠送。
没想到效果极好,那家丑闻迅速传开,政敌灰头土脸。
苏落落从中看到商机,干脆办起了小小的京城趣闻录。
不写朝政,只捕风捉影些勋贵家的风流韵事、奇闻异事,用词隐晦却又让人心领神会,每期仅寥寥数页,却一纸难求。
赚得盆满钵满。
06
她这边为夫君分忧搞得风生水起,谢珩那边却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首先,她似乎阔绰了不少,虽衣着依旧素净,但用的笔墨、吃的点心,明显精细了。
其次,他隐约听到些风声,关于什么苏氏秘制,什么趣闻录。
最后,他发现那个风流闲散、却手握宗室力量的煜王萧煜,往他府上递帖子的频率似乎高了那么一点,美其名曰探讨养生之道或寻些新奇玩意儿。
谢珩坐在书房,听着幕僚汇报这些零碎信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那个在他面前时而痴缠时而冰冷、行为诡异分裂的女人,背地里竟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还和萧煜扯上了关系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和……莫名的烦躁。
【目标人物好感度波动:-3
→
0(困惑,高度关注,初步兴趣)。系统强制力等级:高→中。宿主对任务行为的自主控制权轻微提升。】
苏落落正数钱数得高兴,忽然觉得脑子里那系统的嗡鸣声似乎轻了一点,下次任务或许可以试着把夫君好棒改成还行吧
嗯,虽然依旧恶心,但总算……有点盼头了
系统的嗡鸣声确实轻了些许,但任务的刁钻程度却与日俱增,仿佛那微弱下去的能量全用在了琢磨更磨人的点子上。
【进阶任务一:今夜月色甚佳,邀目标人物于庭中海棠树下对酌,需完成‘交杯’仪式。奖励:积分+80,豁免三日低级任务。惩罚:失败则随机剥夺一种感官十二时辰(如失明、失聪)。】
苏落落看着那交杯二字,指尖发凉。这系统是月老祠里叛逃出来的喜娘不成专营这种勾当!
她试图消极抵抗,脑中立刻传来针扎般的剧痛,一次比一次猛烈,仿佛有根无形的绳子勒紧了她的神魂,逼迫她就范。
她被这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心力交瘁。
夜色渐浓,海棠树下石桌已备好酒菜。
她坐在那里,看着谢珩踏着月色而来。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对她近日种种乖顺举动的探究。
夫君。她起身,努力挤出系统要求的温婉笑容,替他斟酒。
手微微颤抖,酒液险些洒出。
谢珩坐下,目光扫过酒杯,并未立刻去碰,只淡淡道:今日又是什么名目
苏落落心下焦急,怕那失明失聪的可怖惩罚,只得硬着头皮,端起自己那杯,手臂绕过他的,强笑着念出系统提供的肉麻祝酒词:愿…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谢珩眸光微动,看着她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和闪烁不定的眼神,心中疑窦更甚。
他并未配合,只是看着她。
07
苏落落更急,怕任务失败,几乎是半强迫地将酒杯往他唇边送。
就在杯沿即将触碰他薄唇的瞬间,可能是连日来的委屈与怨恨达到了顶点,
也可能是对这种身不由己的境地感到绝望,她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却冷漠的脸,眼泪竟真的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低喃出声:若能重来…秦淮河畔…我绝不接你的柳枝…
声音很轻,带着酒意和哽咽,模糊不清。
谢珩执杯的手却猛地一顿!
秦淮河畔…赠柳…
那是他多年前南下公干,于秦淮河灯会上,对那个戴着面纱、于猜谜台上眸光明澈、语惊四座的女子惊鸿一瞥后,一时兴起又带着些许孟浪的举动。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她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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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地抬眸,紧紧盯住她泪眼婆娑、显然已有些醉意朦胧的脸。
心底那根名为怀疑的弦被狠狠拨动。
而苏落落说完那句,自己也吓了一跳,酒醒了大半,慌忙低下头,心脏狂跳。
系统立刻发出警告的嗡鸣。
就在这时,谢珩却忽然主动勾住了她的手臂,完成了那个交杯的姿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复杂难辨。
【进阶任务一完成。奖励积分+80。目标人物好感度波动:0
→
10(疑虑加深,探究欲强烈)。系统能量+8%。】
任务完成了,苏落落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谢珩那探究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仿佛被毒蛇盯上。
自那日后,谢珩似乎变得更加…古怪。
他依旧忙碌于朝政,但留在府中的时间明显增多。
有时他会突然出现在她院中,问她一些关于江南风物、关于她娘家旧事的问题,问得突兀又细致,像是在印证什么。
有时,他会不发一言,只是长时间地盯着她看,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厌恶,而是带着一种仿佛要穿透她灵魂的审视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更让苏落落不安的是,她发现谢珩偶尔会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之态。
一次清晨,她被迫去巧遇时,竟清晰看到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似是夜不安枕。
她并不知道,谢珩正被一些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得令人心悸的梦境所困扰。
梦中,他总是看到一个单薄的背影,孤零零地坐在窗前,看着院中花开花落,日渐枯萎。那背影与苏落落的身影重叠。
他听到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听到绝望的哀求:…为何不信我…为何…
最终,梦境总定格在一只纤细的手端着漆黑药碗的画面。
那碗药被缓缓递向那个枯萎的背影…而梦中的他,就冷漠地站在不远处,袖手旁观,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每一次从这样的梦境中惊醒,他都心口剧痛,冷汗涔涔,一种巨大的恐慌和没来由的、蚀骨般的愧疚感攫住他。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因系统强制任务而不得不睡在他榻外侧、蜷缩成一团、即使在睡梦中眉心也紧紧蹙着的苏落落,那个疑问日益清晰狰狞:那真的…只是梦吗
08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苏落落尽量降低存在感,坐在谢珩下首的位置,默默盘算着这次宴会能让她观察到哪些贵妇的最新喜好,好调整苏氏秘制的产品方向。
谢珩则与同僚官员应酬着,面容冷峻,滴水不漏。
突然,异变陡生!
助兴的舞姬之中,一人暴起发难!
水袖翻飞间,一道淬厉寒光直刺御座旁的首辅谢珩!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令人猝不及防!
有刺客!护驾!
场面瞬间大乱!惊呼声、杯盘碎裂声、侍卫的怒吼声交织成一片!
苏落落大脑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想往桌下躲。
然而,脑中系统的警报声尖锐疯狂得几乎要撕裂她的神魂!
【紧急突发任务!保护目标人物!用身体为其阻挡此次攻击!奖励:巨额积分+1000,豁免所有惩罚三次!失败惩罚:灵魂层级抹杀!即刻执行!】
灵魂层级抹杀!
这几个字如同最寒冷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侥幸!
连重生都无法再有的彻底消亡!
没有思考的时间!没有权衡的余地!
几乎在那淬毒匕首的尖端即将触及谢珩后心的电光石火之间,苏落落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猛地从席位上弹起,用尽全身力气将谢珩往旁边狠狠一推!
噗嗤——!
利刃狠狠割裂皮肉的声音,沉闷而令人牙酸。
剧烈的疼痛瞬间从左肩胛处炸开,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她月白色的宫装,血色蔓延,刺目惊心。
谢珩被推得一个踉跄,愕然回头,正看到苏落落软软倒下的身影,以及她肩上那片疯狂扩大的血色!
他猛地看向那名已被侍卫拼死制住的刺客,最后目光回到她苍白如纸、因剧痛而扭曲却带着一丝奇异释然的小脸上…
梦境与现实在这一刻轰然重叠!
那个为他而死的梦境!那个枯萎的身影!那碗漆黑的药!
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的声音!
落落!
他嘶声吼道,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与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一把推开冲过来护驾的侍卫,打横抱起那个轻飘飘、血淋淋的身影,疯了一般朝着太医院的方向冲去,全然失了平日里的冷静与威仪。
传太医!快传太医!!救不了她,本官要你们全部陪葬!
【紧急任务完成。奖励积分+1000。目标人物好感度剧烈波动:10
→
45(强烈震撼,恐慌,保护欲爆炸性增长,初步确认心意)。系统强制力等级:中→低。宿主自主权显著提升。系统能量+20%。】
09
苏落落伤得很重,那匕首几乎擦着心脉而过,又淬了毒。
之后几日,她一直昏昏沉沉,徘徊在生死边缘,高烧不退。
谢珩几乎抛下了所有朝务,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
喂药、换药,这些事他从不假手于人,亲力亲为。
动作甚至称得上笨拙,拿着药匙的手会微微颤抖,换药时看到她狰狞的伤口,脸色会比她还要苍白,却异常的小心翼翼。
苏落落有时从痛苦的昏睡中短暂清醒,总能对上他那双布满骇人红血丝、写满了浓重担忧与后怕的眼睛。
这让她极度不适应,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这男人…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吗
一次换药时,细布粘连伤口,他动作虽轻,仍牵扯到她,痛得她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谢珩的手猛地顿住,动作彻底僵住,竟显得有些无措。
他看着她因剧痛而蹙紧的眉头,看着她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的模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情愫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强烈占有欲在心底疯狂滋生。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拂开她汗湿的额发。
很疼他哑声问,声音干涩得厉害。
苏落落闭着眼,懒得搭理他,只想这折磨快点结束。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候,却听到他极其低声地、近乎呓语般地问了一句,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迷茫:
我到底…曾对你做过什么
苏落落猛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厌恶,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浓烈的愧疚,以及…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祈求。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恨意铸就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她迅速别开眼,压下喉头莫名的哽咽,冷冷道:首辅大人多虑了。您什么都没做。
只是默许别人要了我的命而已。
这句话,她死死地咽了回去。
但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脑海中那系统的嗡鸣声,似乎又减弱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一种陌生的、让她心慌意乱的自由感,混合着巨大的茫然,悄然萌芽。
10
苏落落的伤势渐愈,但府中的气氛却日渐微妙。
谢珩的转变显而易见。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冰冷疏离,而是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试图靠近。
赏赐如流水般送入她依旧朴素的院落,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珍稀补品…堆满了小库房。
他甚至会过问她的饮食起居,吩咐厨房按她的口味调整菜式。
然而,苏落落只是冷眼旁观。
那些华美的衣料,她命人收入箱底,继续穿着半旧的素净衣裙。
那些珠宝首饰,她看都未看,直接锁进柜子。精致的菜肴,她往往只动几筷便搁下。
她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谢珩态度的软化,脑海中系统的控制力确实在减弱。
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任务,她甚至可以通过强烈的意念抵抗而免于惩罚。
这种逐渐获得的自由,让她更加警惕,也更坚定了逃离的决心。
她与萧煜的生意往来更加隐秘而频繁,跑路的计划悄然提速。
这一切,看在谢珩眼中,却成了她心有苦衷、爱他在心口难开的印证。
她越是疏离抗拒,他心底那份因梦境而生的愧疚和日渐滋长的占有欲就越是强烈。
他几乎可以肯定,她一定经历过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巨大委屈,而那梦境,绝非空穴来风。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他变得愈发偏执。
他不动声色地加强了对她院落的守护,实则是监视。
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包括与萧煜的通信,都需经过他的心腹之手。
他绝不允许她再次脱离他的掌控,尤其是那个看似闲散、却对落落明显过于关注的煜王!
柳如玉被变相软禁在别院,心中嫉恨交加。
她眼睁睁看着谢珩对那个商户女的態度一日千里,看着自己多年的经营即将毁于一旦!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通过隐秘渠道,联系上了朝中一直与谢珩政见不合、且对首辅之位虎视眈眈的肃亲王。
一场恶毒的阴谋悄然酝酿。
时机选在谢珩奉旨离京巡察水利的三日。
就在谢珩离府的第二天夜里,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兵突然闯入首辅府,直扑苏落落的院落!
声称接到密报,首辅夫人苏氏暗中与南诏余孽勾结,利用商铺传递情报,并以趣闻录暗传消息,意图不轨!
证据确凿——几封模仿她笔迹、与南诏细作往来的密信,以及从她妆奁底层搜出的半块南诏王室令牌。
苏落落被直接从病床上拖起,镣铐加身,押入天牢。
消息快马加鞭送至谢珩处。
天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朽的气息。
苏落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肩伤未愈,又受此惊吓颠簸,发起高热。
但她眼神却异常清明,带着彻骨的冰冷。
系统在她脑中尖鸣:
【紧急应对任务:向目标人物传递求救信息,诉说冤屈,扮演柔弱博取怜爱!奖励:豁免此次危机。惩罚:失败则…】
闭嘴!苏落落在心中厉声呵斥,因高烧而沙哑的嗓音在空寂的牢房中显得异常清晰。
我宁愿死,也绝不会再向他摇尾乞怜!
强烈的恨意与决绝,竟暂时压过了系统的嗡鸣。
那冰冷的机械音似乎被这股强大的意志力干扰,变得断断续续,能量不稳。
她不信谢珩不知道这是陷害。
但他会救她吗为了她,去对抗势力庞大的肃亲王,赌上他的仕途甚至更多
前世冰冷的现实告诉她:不会。
在权势面前,她永远是那个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也好。
死了,或许就能彻底摆脱这该死的系统和这令人作呕的一切。
就在她心灰意冷,等待最终审判时,天牢沉重的铁门却被无声地打开了。
11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风尘仆仆的身影悄然潜入。
是谢珩!
他竟提前一天秘密回京!
他看起来憔悴不堪,眼底布满骇人的红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官袍上甚至沾着未曾拍掉的尘土。
他显然是一得到消息便不顾一切地赶了回来。
落落…他冲到牢栏前,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与心痛。
他看到她苍白憔悴的病容、单薄囚衣下清晰可见的镣铐痕迹,拳头骤然攥紧,指节泛白。
苏落落抬眸,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这眼神刺痛了谢珩。
他急声道:信我!再信我一次!我已掌握部分证据,但需时间彻查,肃亲王党羽遍布,此刻需麻痹他们…你暂且忍耐,我定…
首辅大人不必费心。
苏落落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是妾身罪有应得。不敢劳烦大人。
又是这种疏离到极致的态度!
谢珩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痛得几乎窒息。
他知道她不信他。
前世…或许前世,他就是这般让她失望透顶,最终…
他不再多言,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和一个油纸包,从栏杆缝隙塞进去:
是金疮药和退烧药,还有一点吃的。保护好自己,等我!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愧疚,有痛楚,有不容置疑的坚决。
然后,他猛地转身,黑袍翻飞,迅速消失在阴暗的甬道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落落看着地上的东西,愣了许久。
最终,还是默默地捡了起来。
不是因为相信,而是她需要活下去。
活着,才有机会看到这幕后黑手的下场!
三司会审,庄严肃穆,气氛凝重。
肃亲王党羽气势汹汹,呈上种种铁证,言辞凿凿,誓要将苏落落置于死地,并顺势将勾结外敌的罪名扣到谢珩头上。
苏落落一身囚衣,跪在堂下,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面色苍白,眼神却清亮锐利,逐条驳斥那些漏洞百出的证据,指出笔迹模仿的破绽,质疑令牌来源的蹊跷。
然而,对方有备而来,步步紧逼。
形势对她极为不利。
就在主审官似乎要被说服,准备定案之时——
且慢!
一声冷冽的喝声从堂外传来。
谢珩一身绯色官袍,手持笏板,大步踏入公堂。
他身后,竟跟着本该在禁足中的柳如玉,以及几名被押解着的、面色灰败的人犯!
肃亲王脸色骤变。
谢珩看都未看苏落落一眼,径直向主审官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大人,下官已查清此案真相。所谓勾结南诏,纯属子虚乌有,乃肃亲王联合罪女柳如玉,构陷本官与内子,意图动摇朝纲!
他呈上新的证据:
柳如玉与肃亲王心腹密会的记录、伪造密信的匠人的证词、甚至还有那半块令牌真正来源的线索!
以及柳如玉因嫉生恨、被肃亲王利用的详细供词!
柳如玉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哭喊着:表哥…我是被逼的…是肃亲王他…
局势瞬间逆转!
肃亲王拍案而起,怒斥谢珩血口喷人,双方党羽在堂上激烈争辩,几乎要上演全武行。
就在一片混乱之际,谢珩忽然看向肃亲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缓缓说出了一个地名和一个人名。
那是肃亲王暗中囤积私兵、意图不轨的绝对机密!
肃亲王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谢珩,手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皇帝震怒的旨意下达:肃亲王削爵圈禁,党羽清洗。柳如玉构陷主母,罪不容恕,赐白绫。
一场滔天祸事,就此消弭。
苏落落被当庭释放。
12
她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看着谢珩,他正接受着同僚的恭维和皇帝的赞许,依旧是那个权倾朝野、算无遗策的首辅大人。
她缓缓抬手,褪下了身上那件象征首辅夫人身份的绯色外袍,摘下了发间仅有的几支珠钗,将它们整齐地放在冰凉的地面上。
然后,她朝着御座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叩首。
声音清晰、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殿中:
陛下圣明,还臣女清白。臣女别无他求,只求一纸和离书,还我自由身。
满朝哗然!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谢珩身上。
只见那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首辅大人,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个跪得笔直、背影决绝的女子,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碾碎,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踉跄了一下,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站稳。
她…终究还是不要他了。
在他自以为护住了她、挽回了一切之后。
她选择亲手斩断这最后一丝牵连。
和离的旨意,终究还是下来了。
盖着玉玺的明黄绢帛送到手中时,苏落落只觉得浑身一轻。
仿佛一道无形的、禁锢了她两世的枷锁,应声而断。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脑海中那一直嗡鸣不休的系统,声音骤然变得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
系统的控制力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最后一点顽固的能量核心,仍在苟延残喘。
【警告…能量严重不足…绑定即将解除…请宿主…尽快…获取目标人物…最终…】
苏落落直接切断了那烦人的声音。
滚吧,垃圾。
她搬出了首辅府,用之前攒下的丰厚积蓄,买下了一处雅致宁静的三进宅院,挂上了苏府的匾额。
她真正开始大展拳脚。
苏氏秘制成了京城贵妇圈中千金难求的招牌,京城趣闻录也越发风生水起,甚至开始涉足粮油布匹等民生行业。
她头脑灵活,手段玲珑,又有前世记忆带来的前瞻性,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迅速积累起惊人的财富,成了京城新晋的首富。
她过得恣意畅快,赴宴、游湖、听曲、经营事业,身边聚集起越来越多的朋友和追求者,包括那个始终对她表示好感的煜王萧煜。
她仿佛一颗被尘土掩盖的明珠,终于拭去灰霾,绽放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而另一边的首辅府,却如同被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冰寒彻骨。
谢珩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依旧处理公务,手段甚至比以前更加雷厉风行,冷酷无情,将肃亲王残余势力连根拔起,朝堂之上无人敢直视其锋锐。
但一旦回府,他便常常对着苏落落遗留下的那些东西出神,或是站在她曾经住过的、如今空荡荡的院落里,一站就是半夜。
他开始酗酒。
不再是从前那种优雅克制的浅酌,而是近乎自虐般的狂饮。
醉后,他会反复摩挲着那份和离书,或是低喃着她的名字,眼神空洞而痛苦。
他迅速消瘦下去,俊美的面容变得轮廓分明,越发冷硬,却也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感。
那双深邃的眸子,如今常常布满了血丝,只有在听到任何关于苏夫人的消息时,才会骤然亮起一丝微光,随即又变得更加黯淡。
他抛下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开始了漫长而卑微的追妻之路。
她宴饮,他就骑着马,沉默地守在她的府门外黑暗的角落里,直到宴席散尽,看到她安全回府,才悄然离去。
她出游,他的马车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充当着不请自来的护卫,替她清理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感染了风寒,病了几日。
他搜罗了天下能找到的最好的药材、补品,堆满了苏府的门房。
老门房不敢收,他就亲自捧着,站在滂沱的大雨里,任由雨水浇透他的锦衣华服,一动不动,直到老门房实在看不下去,进去通报。
苏落落最终让丫鬟收下了药材,却连门都没让他进。
他竟也不恼,只是隔着雨幕,深深地望了一眼她那亮着灯的窗户,眼中带着卑微的满足,哑声道:她收了就好…收了就好…
苏落落有时被他缠得烦了,当街骂他,用洗脚水泼他。
他却只是默默擦干净脸上的水渍,眼神执拗得可怕,声音沙哑却坚定:
落落,没关系。你怎么对我都好。只是…别再推开我。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永远都不会。
京城上下,无人不知首辅大人中了名为苏落落的蛊,已然疯魔。
13
这日,苏落落的苏氏商行举办一场盛大的新品发布会,同时也有意借此机会挑选几位合作深入的伙伴。
消息传出,引得各方关注,门槛几乎被踏破。
谢珩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他直接丢下了满书房等候议事的官员,策马直奔发布会所在的园子。
园内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苏落落一袭烟霞色长裙,明艳照人,正与几位大客商言笑晏晏,从容自若。
谢珩的到来,让热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前夫哥。
他径直走到苏落落面前,无视周围所有目光,眼中只她一人。
落落。他开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苏落落抬眸,眼神疏离冷淡:首辅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若是谈生意,请与掌柜接洽。
谢珩深吸一口气,忽然撩起衣袍下摆!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位权倾天下、矜贵冷傲的首辅大人,竟单膝跪了下去!
跪在了苏落落的面前!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他仰头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汹涌的痛楚与卑微的乞求,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落落,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从前是我眼盲心瞎,是我负你伤你…我不求你立刻原谅,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这辈子,下辈子,我都只要你一人…求你…
苏落落垂眸看着他,看着他清瘦的面容,看着他鬓角似乎新添的几根银丝,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她自己也灼伤的痛苦与深情。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尖锐的酸楚蔓延开来。
但她很快硬起了心肠,压下那瞬间的悸动,唇角甚至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首辅大人,您的傲骨呢您的权势呢何必如此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目光炽烈而坚定:遇到你,就全都碎了。不要了。我只要你。
若我永远不原谅你呢她冷声问。
他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苦涩与苍凉,眼底却有泪光闪烁:那就罚我,用一辈子求你。只要你肯让我看着你,守着你,就好。
就在众人被这惊天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之时,异变再生!
一名原本伺候在旁、低眉顺眼的小丫鬟,眼中骤然闪过一抹怨毒的光!
她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淬了蓝芒的匕首,尖啸着朝苏落落后心狠狠刺去!
苏落落!你去死吧!为我家小姐偿命!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惊呼失措!
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反应!
苏落落只觉背后恶风袭来,刚欲闪避,却见跪在她面前的谢珩,脸色剧变!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暴起,用尽全力将她往旁边狠狠一推!
同时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护在了她身后!
噗——!
利器深深嵌入皮肉的闷响声,令人牙酸。
匕首整个没入了谢珩的右胸!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那丫鬟见一击不中,还想再刺,已被反应过来的护卫迅速拿下。
谢珩的身体晃了晃,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
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匕首,又艰难地抬眸,看向被他推开、跌坐在地、满脸惊愕的苏落落。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鲜血却先一步从口中涌出。
他努力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却温柔至极的笑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落落…别怕…没事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最后碰碰她的脸,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
高大的身躯缓缓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如同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色妖花。
谢珩!!
苏落落失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颤抖着手抱住他迅速变冷的身体,徒劳地想要捂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恨吗恨的。
怨吗怨的。
可当看到他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为她挡刀,看到他奄奄一息地倒在自己面前,看着他此刻灰败的面容和不断流逝的生命力…
前世所有的委屈、痛苦、怨恨,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那汹涌的鲜血冲刷得七零八落。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撕心裂肺的痛。
谢珩!谢珩你不准死!你听见没有!
她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
你的债还没还完!我不准你就这么死了!我要你用一辈子…用一辈子慢慢还!你听见没有!
滚烫的泪水,一滴又一滴,砸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与那鲜红的血混在一起。
【检测到宿主真情泪…能量契合…净化开始…】
【…绑定解除…】
【…再会…(或许)…】
14
脑海中,那最后一点顽固的系统能量核心,在那充满了复杂爱恨、最终化为纯粹悲恸的真情泪水中,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悄然消融,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
苏落落却浑然未觉。
她只是死死抱着怀中的男人,一遍遍地哭喊着他的名字,仿佛要将两世所有的委屈、痛苦与未曾说出口的、被恨意掩盖的复杂情愫,都尽数倾泻出来。
谢珩伤得极重,那一刀离心脉仅毫厘之差,又淬了毒。
太医院院判拼尽一身医术,几乎用光了皇宫内库的珍稀药材,才勉强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此后,便是长达数月的精心将养。
期间,苏落落遣人送来了无数珍稀药材,却从未亲自登门探望过。
直到初雪那日,身体稍见起色的谢珩,不顾太医劝阻,裹着厚厚的貂裘,再次来到了苏府门前。
他没有敲门,也没有说话,只是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沉默地站在风雪里,仰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雪越下越大,落满他的肩头。
许久,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苏落落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站在门内,容颜清丽,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两人隔着漫天风雪,无声对视。
良久,苏落落轻轻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一条通路。
进来吧,她的声音很轻,融在风雪里,外面冷。
谢珩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落满了星辰。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踏进了那道他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门槛。
自那日后,首辅大人就成了苏府的常客,或者说…唯一的、赖着不走的客人。
他极力收敛起所有的冷硬与锋芒,变得笨拙而小心翼翼。
他会记得她所有喜好,会为她洗手作羹汤,虽然常常搞得厨房一片狼藉;会为她描眉梳发却手抖得画歪无数次;会在她处理生意遇到麻烦时,默默为她扫清障碍,却从不居功。
京城皆知,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彻底成了妻管严。
每日下朝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一切行动听指挥,俸禄赏赐悉数上缴,脸上却常带着一种近乎傻气的满足笑容。
苏落落的心,并非铁石。
前世的恨意犹在,但今生的种种,他的以命相护,他的卑微等待,他的笨拙改变…
终究像涓涓细流,一点点滴穿了她心头的坚冰。
又是一年元宵灯会。
秦淮河畔,灯火如昼,游人如织。仿佛时光倒流。
谢珩紧紧握着苏落落的手,生怕她走丢一般。
行至一卖花灯的摊贩前,他忽然停下脚步,拿起一支精巧的莲花灯,递到她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落落,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可愿再接我一次灯
苏落落抬眸,看着他被灯火映照得格外柔和的眉眼,看着他眼中那清晰映出的、小小的自己。
她沉默了片刻。
就在谢珩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时,她却忽然伸手,接过了那盏莲花灯。
指尖,轻轻擦过了他的掌心。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河中璀璨的灯影,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飘入他耳中: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放河灯记得…许愿灵验点。
谢珩愣了一瞬,随即,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拉着她跑到河边,像个毛头小子一样,郑重其事地将那盏莲花灯放入河中,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苏落落看着他虔诚的侧脸,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河灯摇曳,顺着水流缓缓飘远,融入了万千灯火之中。
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