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到尿毒症晚期诊断书的时候,顾修明正陪着他的白富美女上司在巴黎过情人节。手机里,是他助理冷漠的公事化语气:许念女士,顾总正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
我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香颂音乐,笑了。
开会在巴黎的午夜,开情人的会吗
我挂了电话,将那张宣告我生命只剩三个月的诊断书,随手扔进了副驾驶。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像一团化不开的浓痰,黏稠又恶心。
结婚七年,顾修明的心,比南极的冰川还要冷。
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的存在,于我而言,更像是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我开车回到那栋被称为家的别墅,空气里没有一丝烟火气,冷得像一座巨大的陵墓。我,就是守墓人。
打开冰箱,里面食材齐全,都是顾修明喜欢的。我曾经天真地以为,抓住一个男人的胃,就能抓住他的心。
事实证明,我错了。
他的心,从来不在我身上,甚至不在这个家里。
我系上围裙,最后一次为他洗手作羹汤。四菜一汤,都是他偏爱的口味,清淡,精致,一如他这个人,永远隔着一层触碰不到的薄雾。
饭菜摆上桌,对面是空荡荡的椅子。
七年了,这张餐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我拿出纸笔,在餐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离婚协议书五个字。
手抖得厉害,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滴滴眼泪。
我没什么财产,这栋别墅,我开的车,甚至我身上戴的首饰,都登记在他的名下。我是他最完美的附属品,漂亮,安静,不给他添任何麻烦。
所以,财产分割那一栏,我只写了无。
我唯一的要求,是离婚。
签下许念两个字时,我的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这不是病痛,是心痛。
我将这份薄薄的协议书放在餐桌中央,用那个他送我的、一次都没用过的水晶镇纸压住。
然后,拍了张照片,发给了他的助理。
附言:【请顾总签字。】
做完这一切,我脱下围裙,换上最普通的一件旧外套,走出了这个囚禁我七年的牢笼。
身后,那桌热气腾lingling的饭菜,会一点点变冷,就像我那颗,已经彻底死去的心。
这一次,我不是在闹脾气,也不是在博取同情。
我在用一份离婚协议,给自己写遗书。
顾修明,从今往后,我许念,不爱你了。
我要死了,所以,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2
我卖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那枚顾修明在婚礼上亲手为我戴上的钻戒,当铺老板掂了掂,报出一个可笑的数字。
我没有还价,拿着那笔钱,在城郊找了一家最便宜的临终关怀医院。
这里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没有专业的护士,只有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和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但我很满意。
我放弃了所有治疗。透析、换肾……那些昂贵又痛苦的续命方式,于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我想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这段路。
护工是个很淳朴的大姐,她问我:姑娘,你这么年轻,家里人呢
我摇摇头:没有家人。
从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个孤儿了。
日子过得很慢,身体的衰败却很快。
浮肿,恶心,呼吸困难……病痛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侵袭着我。
我常常痛得整夜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那片四角形的天空,从漆黑,到泛起鱼肚白。
我开始写日记。
不是为了记录痛苦,而是为了记录遗忘。
我想把关于顾修明的一切,都从我的脑子里掏出来,一点点,剥离干净。
【三月五日,晴。今天天气很好,隔壁床的张奶奶走了,很安详。我想起顾修明第一次带我去看画展,那天也像今天一样,阳光灿烂。】
【三月十二日,阴。身体开始浮肿,鞋子都穿不进去了。顾修明有洁癖,他最讨厌别人邋遢。如果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皱眉吧。】
【三月二十日,雨。医生说我的肾功能已经衰竭了百分之九十。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我死了,顾修明会有一点点难过吗哪怕只有一秒钟。】
我发现,我做不到。
七年的爱,刻骨铭心,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那些被他忽视的爱意,那些被他践踏的真心,如今都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反复凌迟着我。
我开始画画。
在医院的小桌板上,用最便宜的铅笔和素描纸。
我画的,全都是他。
开会时蹙眉的他,看文件时专注的他,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方的他……
我画了七年,却从未画出过一张,他对我笑的样子。
因为,我从未见过。
我的画技越来越好,身体却越来越差。
有一天,护工大姐看着我画的素描,惊讶地说:姑娘,你画的这个男人,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是个大老板!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是啊,他是天之骄子,是商界帝王,是无数女人趋之若鹜的梦。
也曾是,我一个人的,全世界。
我将画好的素描,一张张,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文件夹里。
这是我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
也是我留给他,最后的,无声的控诉。
顾修明,你看,我有多爱你。
你又,是怎样亲手,杀死了这份爱。
3
巴黎,香榭丽舍大街。
情人节的夜晚,空气中都弥漫着玫瑰和香槟的甜腻气息。
顾修明坐在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靠窗位置,面前是精致的烛光晚餐,对面,是笑靥如花的梁知夏。
梁知夏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父亲最看好的商业伙伴。
更是整个榕城,公认的,与他最般配的女人。
修明,尝尝这个,这里的鹅肝很出名。梁知夏优雅地切下一小块鹅肝,递到他唇边。
顾修明微微偏头,避开了。
我吃饱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梁知夏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他就像一座冰山,无论你用多大的热情去融化他,他都无动于衷。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具挑战性,不是吗
还在想公司的事她柔声问道,难得出来放松一下,别绷得那么紧。
顾修明没有回答,只是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目光落在窗外璀璨的夜景上。
他的脑子里,确实在想事情。
但不是公司的事。
而是那张,助理发过来的,离婚协议书的照片。
许念。
那个女人,又在玩什么把戏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结婚七年,她用过的招数,数不胜数。
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讨好,到后来的默默忍受,再到偶尔的以死相逼。
他早就腻了。
他娶她,不过是爷爷的遗愿。
一个毫无共同语言,只会守在家里煲汤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他顾修明的妻子。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与他并肩站在世界之巅的伙伴。
就像,梁知夏。
在想你太太梁知夏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顾修明回过神,放下酒杯,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梁知夏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光。
就在这时,顾修明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他助理发来的信息。
【顾总,许念女士已经一周没有回家了。】
顾修明蹙了蹙眉。
离家出走
这倒是新鲜招数。
【不用管她。】他冷冷地回复了四个字。
他倒要看看,那个女人,能撑多久。
没有他的钱,没有傅太太这个身份,她许念,什么都不是。
不出三天,她一定会哭着,回来求他。
关掉手机,他看向梁知夏,语气缓和了一些。
明天想去哪里
梁知夏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想去卢浮宫,还想去塞纳河坐游船。
好。
他答应得干脆。
就当是,对她这几天陪他出差的补偿。
至于那个远在榕城的女人,和那份可笑的离婚协议。
就让她自己,慢慢折腾去吧。
他顾修明,有的是时间,和她耗。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一次,许念,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
4
我从临终关怀医院搬了出来。
不是因为病好了,而是因为,我没钱了。
卖掉首饰的钱,连半个月的床位费都不够。
我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最便宜的地下室。
房间里没有窗户,终年不见阳光,只有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很像我此刻的人生。
不见天日,慢慢腐烂。
房东是个很刻薄的中年女人,见我脸色苍白,走路都打晃,以为我得了什么传染病,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团会走路的垃圾。
我交了三个月的房租,这是我身上,最后的钱了。
也正好。
三个月,不多不少,刚好够我,死在这里。
我不再出门,每天就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
身体的痛苦,越来越剧烈。
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身体更痛,还是心更痛。
我开始出现幻觉。
我总能看到顾修明。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我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厌恶。
许念,你真脏。他说。
我笑了。
是啊,我脏。
我的身体,被病痛折磨得,浮肿,溃烂。
我的灵魂,被你七年的冷漠,践踏得,面目全非。
顾修明,我们两个,到底谁更脏
……
顾修明从巴黎回来那天,是个阴天。
别墅里,一片死寂。
没有温热的饭菜,没有亮着的灯,也没有那个,永远会等在门口迎接他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那个女人,竟然真的,还没回来。
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扯下领带,扔在沙发上,径直走上二楼。
推开主卧的门,里面,依旧是空无一人。
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顾修明的心,没来由地,空了一下。
他环顾四周,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整整齐齐。
除了,梳妆台上,少了一些东西。
他走过去,拉开抽屉。
里面,空空如也。
她那些瓶瓶罐罐的护肤品,那些他送的、她一次都没戴过的珠宝,全都不见了。
顾修明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是离家出走。
她是真的,打算,再也不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发慌。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他第一次,尝到了,一丝恐慌的滋味。
接下来的几天,他派人,全城寻找许念的下落。
查了她的银行卡,没有任何消费记录。
查了她的社交圈,她根本,就没什么朋友。
她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修明开始失眠。
他躺在那张曾经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大床上,辗转反侧。
没有了那个女人的呼吸声,这间卧室,空旷得可怕。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习惯,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他习惯了,每天回家,都有热饭热菜。
他习惯了,每天早上,都有熨烫平整的衬衫。
他习惯了,那个女人,像空气一样,无声无息地,存在于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而现在,空气,被抽走了。
他开始,无法呼吸。
5
半个月后,寻找许念的事情,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顾修明变得越来越暴躁。
公司里,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他的霉头。
这天,他提前下班回家。
鬼使神差地,他走进了别墅三楼,那个他从未踏足过的,阁楼。
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
但当他看清里面的景象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里,竟然是一间画室。
画室不大,却很温馨。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个画架,上面,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画。
墙上,地上,到处都挂着,摆着,画。
而画上的人,全都是他。
会议上,他蹙眉深思的样子。
谈判桌上,他言辞犀利的样子。
应酬酒局上,他疲惫不堪的样子。
甚至,还有他睡着时,难得放松的样子。
每一幅画,都栩栩如生,仿佛能看到,作画之人,当时眼里的,专注与深情。
顾修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
他一幅一幅地看过去,看到了七年的时光。
看到了一个女人,无声的,卑微的,深沉的爱。
他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未完成的油画。
画上,是他。
穿着一身休闲装,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
脸上,带着他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温柔的笑容。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的字。
【修明,生日快乐。愿你,此生,平安喜乐。】
落款日期,是他下个月的生日。
原来,她一直在准备,给他的生日礼物。
而他,却连她的生日,是哪一天,都记不清。
巨大的悔恨和恐慌,瞬间将他淹没。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倒了旁边的画板。
一沓素描纸,散落一地。
他弯腰捡起一张。
上面,是一个女人的自画像。
画上的女人,很瘦,很憔悴,脸上,却带着一丝恬淡的微笑。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婴儿的眉眼,和他,有七分相似。
顾修明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
孩子……
他们,有过孩子
他疯狂地翻找着那些素描纸,每一张,都是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
从襁褓中的婴儿,到蹒跚学步的幼儿。
她的眼神,永远都那么温柔,那么满足。
为什么
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冲出画室,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在别墅里,疯狂地翻找。
终于,在主卧床头柜,最下面的一个上锁的抽屉里,他找到了一个盒子。
盒子没有上锁。
他颤抖着手,打开。
里面,是一张B超单,一张婴儿的小脚印,还有一份……死亡证明。
婴儿,出生后不久,就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夭折了。
而那天,他正在国外,参加一个重要的并购案。
他记得,许念给他打过很多个电话。
他一个,都没有接。
只让助理,回复了一句:我很忙,别烦我。
啊——!
一声痛苦的,压抑的嘶吼,从顾修明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跪在地上,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原来,他不仅,杀死了一个爱他的女人。
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6
我开始咳血。
一开始,只是痰里带血丝。
后来,是大口大口的,鲜红的血。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房东女人来收水费,看到我吐在垃圾桶里的血,吓得脸都白了。
她指着我的鼻子,尖叫着让我滚出去。
我告诉你,你别死在我这里!晦气!
我没有力气跟她争吵,用最后一点钱,补了下个月的房租,她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生出的,大片大片的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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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霉斑,像一幅抽象的,绝望的画。
我开始,频繁地,想起我的孩子。
那个只在我怀里,停留了三天的小生命。
他很小,很软,眼睛,像极了顾修明。
医生说,他的病,是遗传。
而我,和顾修明,都没有家族病史。
唯一的解释,就是基因突变。
是我的错。
是我怀孕的时候,情绪抑郁,没有照顾好自己,才害了他。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啃噬了我很多年。
也是压垮我,对那段婚姻,最后一点希望的,稻草。
现在,我终于,可以去陪他了。
宝宝,妈妈来找你了。
这一次,妈妈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
顾修明把自己,关在了别墅里。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他一遍一遍地,看着那些画,看着那份冰冷的,婴儿的死亡证明。
他试图,拼凑出,那段被他忽略的,遗忘的过去。
他想起来了。
那段时间,许念的状态,很不好。
她总是嗜睡,呕吐,脸色苍白。
他以为,她只是在用装病,来博取他的关注。
所以,他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变本加厉地,夜不归宿。
他想用冷漠,让她知难而退,让她明白,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爱情。
却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正怀着他的孩子,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痛苦。
他甚至,连她什么时候生的孩子,都不知道。
他这个丈夫,这个父亲,当得,何其失败!
何其,可笑!
第四天,他终于走出了别墅。
他去了那家,许念生产的医院。
找到了当年,负责她的医生。
医生已经退休了,但对许念,印象还很深刻。
顾先生,您太太,是个很伟大的母亲。
老医生叹了口气,说道。
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查出了严重的心脏病。我们当时建议,放弃治疗。因为,就算花再多的钱,也只是延长痛苦。
但您太太,不同意。
她说,就算只有一天,她也想让她的孩子,看看这个世界。
她卖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一个人,签下了所有的手术同意书。
孩子,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
您太太,抱着孩子,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
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但我们都知道,她的心,已经跟着那个孩子,一起死了。
顾修明听着,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地割。
她……她有说过什么吗他声音沙哑地问。
说过。老医生点了点头,她说,不怪任何人。只怪,她自己,命不好。
命不好……
顾修明走出医院,外面,阳光刺眼。
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是他。
是他亲手,把她,逼上了绝路。
是他,让她觉得,自己,命不好。
他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许念的号码。
依旧是,关机。
他像是疯了一样,开始满世界地,寻找她。
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发布了寻人启事,悬赏百万。
可许念,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他不知道,此刻的她,正躺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
7
梁知夏发现,顾修明变了。
他不再去公司,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商界帝王,如今,像一个落魄的,流浪汉。
她很心疼,也很……不安。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许念的女人。
一个已经消失了的女人,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这让她,嫉妒得发疯。
她以探望的名义,来到了别墅。
客厅里,一片狼藉。
酒瓶,烟头,扔得到处都是。
顾修明就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手里,拿着一张女人的素描。
是许念。
修明。梁知夏走过去,蹲下身,想要拿走他手里的画,别再折磨自己了,她已经走了。
顾修明猛地抬起头,眼神,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滚!
他一把推开她,将那张画,死死地护在怀里。
梁知夏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她看着他眼里的猩红和疯狂,心里,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你为了她,这么对我她难以置信地问。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只会给你添麻烦的累赘!她走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为了刺激他,她口不择言。
你懂什么顾修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鄙夷和厌恶。
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永远不会懂。
她不是累赘。
她是我,弄丢了的,全世界。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径直走上楼。
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梁知夏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他决绝的关门声,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知道,她输了。
输给了一个,连面都见不到的,女人。
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
她陪了他这么多年,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他的眼里,始终没有她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滋生。
既然,她得不到。
那她,就要毁掉!
她要让顾修明,永远都活在,痛苦和悔恨里!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脸上,重新挂上了得体的微笑。
她走出别墅,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帮我查一个人,许念。我要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
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耳朵,也听不太清了。
整个世界,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就在我意识,即将消散的时候。
地下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了。
刺眼的光,涌了进来。
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梁知夏。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的套装,踩着高跟鞋,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我。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啧啧,许念,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她捏着鼻子,走到我床边。
我还以为,你拿着修明的钱,在哪个地方,逍遥快活呢。
没想到,竟然躲在这种,老鼠洞里,等死。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跟她争辩了。
你知道吗梁知夏俯下身,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修明,快要疯了。
他为了找你,把整个榕城,都快翻过来了。
你说,如果我把他带到这里,让他看到你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他会怎么样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恶毒的微笑。
我看着她,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我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
求……求你……
我声音沙哑地,乞求。
别……别让他……看见……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如此狼狈,如此不堪的样子。
我想在我爱的人心里,永远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笑靥如花的,乔安。
哪怕,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求我梁知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用力甩开我的手。
晚了。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顾修明的电话。
修明,我找到她了。
8
顾修明接到梁知夏电话的时候,正在市郊的一条河边。
这是许念当年,坠江的地方。
他派人,打捞了很久,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上一整天。
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你说什么
听到梁知夏的话,他死寂的眼眸里,瞬间,燃起了光。
你找到她了她在哪!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梁知夏在电话那头,报出了一个地址。
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破败的城中村。
修明,你快来。她的情况,很不好。梁知夏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伪装的焦急。
顾修明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地,冲向自己的车。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个地址。
那是一个,连阳光,都吝于照射的,阴暗的角落。
他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地下室的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
然后,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许念。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爆了。
床上的人,哪里还有半分,他记忆中,那个温婉美丽的妻子的样子。
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脸,因为浮肿,而变形。
皮肤,因为病痛,而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
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如果不是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起伏。
他会以为,这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许念……
他颤抖着,叫出她的名字。
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她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梁知夏站在一旁,欣赏着他脸上,那痛苦,悔恨,绝望的表情。
心里,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感。
顾修明,你不是爱她吗
那你,就好好看看,你爱的女人,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
我要你,一辈子,都活在,这份痛苦里。
顾修明走到床边,缓缓地,跪了下来。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她的脸,却又,不敢。
他怕,自己一碰,她就会像泡沫一样,碎掉。
念念……
他换了一个,曾经只在梦里,叫过的,亲昵的称呼。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他猩红的眼眶里,滚落。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苍白,又无力。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浑浊,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
她看着他,眼神,空洞,又茫然。
似乎,已经,认不出他了。
水……
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个,微弱的,沙哑的音节。
顾修明立刻回过神,慌乱地,四处寻找。
桌子上,只有一个缺了口的,搪瓷杯。
他拿起杯子,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唇边。
他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喂她喝水,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却,毫不在意。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念念,是我。
我来晚了。
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许念喝了水,似乎,清醒了一些。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顾修明的心里。
你……是谁啊
她问。
长得,真像,我画里的,那个人。
9
她不认识他了。
这个认知,比杀了顾修明,还要让他痛苦。
他的念念,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竟然,把他忘了。
我是顾修明。他抓着她的手,声音颤抖,我是你丈夫。
丈夫许念的眼神,更加迷茫了,我……没有丈夫。
她挣脱他的手,蜷缩成一团,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排斥。
你走开……别碰我……
她的精神,已经,有些错乱了。
长期的病痛和折磨,让她的大脑,选择了,自我保护。
忘记了,所有痛苦的根源。
也忘记了,他。
梁知夏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这比她预想的,还要精彩。
修明,她走上前,假惺惺地劝道,你看,她已经不认识你了。你又何必,再执着呢
我们送她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至少,让她走得,体面一点。
顾修明猛地抬起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射向她。
滚!
他抱起许念,小心翼翼地,仿佛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我的女人,我自己会救。
他抱着她,走出了那个阴暗的地下室。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许念下意识地,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这个动作,让顾修明的心,狠狠一颤。
这是她,以前最喜欢做的动作。
她没有,完全忘记他。
她的身体,还记得他。
这个发现,让他绝望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把许念,送进了榕城最好的私人医院。
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请来了全国最顶尖的肾病专家,为她会诊。
会诊的结果,却不容乐观。
顾先生,您太太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所有的器官,都在衰竭。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进行肾脏移植。
但是,合适的肾源,非常难找。
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找到了肾源,手术的成功率,也……
医生没有说下去,但顾修明,明白了他的意思。
钱不是问题。他看着医生,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花多少钱,用什么方法,我都要,让她活下去。
医生的眼里,闪过一丝动容。
我们会尽力的。
……
许念被安排在了VIP病房。
顾修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他亲自,给她喂饭,擦身,换衣服。
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许念的状态,时好时坏。
清醒的时候,她会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糊涂的时候,她会把他,当成画里的人。
她会拉着他的手,痴痴地笑。
你真好看。
你能不能,对我笑一笑
每当这个时候,顾修明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他会努力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然后,看着她,满足地,睡去。
梁知夏来过几次,都被他,挡在了门外。
他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他和念念,这最后的时间。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肾源。
他发布了悬赏,价格,高到离谱。
整个榕城的地下世界,都因为他,而震动。
可合适的肾源,就像大海捞针,迟迟没有消息。
许念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她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迷。
医生告诉他,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修-明不信。
他不信命。
他顾修明想要的人,阎王爷,也别想,从他手里抢走!
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要用,自己的肾。
他让医生,给他和许念,做配型。
医生劝他:顾先生,就算配型成功,捐献肾脏,对您的身体,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我不在乎。
他只在乎,她能不能,活下去。
为了她,他可以,付出一切。
哪怕,是自己的命。
10
配型结果,出来了。
不匹配。
这个结果,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修明的心上。
连老天爷,都不肯,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吗
他站在许念的病床前,看着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心里,是无边的,绝望。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他的助理,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顾总,找到了!
找到了!合适的肾源!
助理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
顾修明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真的
真的!助理将一份资料,递给他,捐献者,是一个脑死亡的病人。所有的指标,都和太太,完美匹配!
手术,可以立刻安排!
顾修明看着那份资料,手,都在抖。
绝处逢生!
这简直,就是奇迹!
快!他抓住医生的手,立刻,安排手术!现在!
医生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为难。
顾先生,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捐献者的家属,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说!顾修明急切地问,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医生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不要钱。
他们希望,在手术后,能和您,见一面。
当面,感谢您。
顾修明愣了一下。
不要钱
只要,见一面
这个要求,有些奇怪。
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好,我答应。
只要能救念念,别说见一面,就算让他跪下磕头,他也愿意。
手术,被立刻安排上。
许念被推进了手术室。
顾修明守在门外,看着那盏亮着的红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他这辈子,最漫长,也最煎熬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是疲惫的笑容。
顾先生,手术,非常成功。
太太,有救了。
顾修明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他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谢谢……
谢谢老天爷。
谢谢你,没有,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
许念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需要观察48小时。
而顾修明,也终于,可以去见一见,那个救了他妻子性命的,恩人。
在医院的一间会客室里,他见到了,捐献者的家属。
是一对,很淳朴的,中年夫妇。
他们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
顾修明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他站起身,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救了我太太的命。
这份恩情,我顾修明,没齿难忘。
以后,你们二老的生活,我包了。
那对夫妇,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半晌,那个中年男人,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颤抖着手,递给他。
这是,我儿子,留给你的。
顾修明愣了一下,接过了信封。
信封上,没有署名。
他疑惑地,拆开。
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描纸。
他缓缓地,展开。
当他看清纸上的内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画上,是一个女人。
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女人。
是许念。
画上的她,穿着一身病号服,坐在窗边,脸上,带着恬淡的,温柔的微笑。
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又美好。
而在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但很清晰的字。
【顾修明,这一次,换我,来救你。】
11
顾修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手里的画,又看了看面前,那对悲痛欲绝的夫妇。
一个荒谬的,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滋生。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们的儿子……是谁
中年男人看着他,老泪纵横。
我儿子……叫林洲。
是个画家。
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用自己的画,换一个人的,平安喜乐。
他说的,应该就是,您太太吧。
林洲……
顾修明不认识这个名字。
可这幅画……
这画风,这笔触,分明,就是出自,许念之手!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踉跄着后退一步。
你们在骗我!
这不可能!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们。
捐献者呢带我去见他!
中年夫妇对视了一眼,脸上,是无尽的悲伤。
他……已经,火化了。
火化了……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不。
还有一个地方。
顾修明像是想起了什么,疯了一样地,冲出会客室。
他冲向医院的,档案室。
用最粗暴的方式,撞开了门。
他要查!
他要查那个叫林洲的病人的,所有资料!
他要查,给他妻子捐献肾脏的,到底,是谁!
医院的院长,很快就赶了过来。
看到他这副疯魔的样子,吓了一跳。
顾……顾总,您这是……
把那个叫林洲的病人的档案,给我!顾修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嘶吼道。
院长被他吓得,腿都软了。
顾总,病人档案,是保密的……
我让你,拿给我!
顾修明的眼睛,一片猩红,像一头,即将暴走的,野兽。
院长不敢再违抗,只能,颤抖着手,从档案柜里,找出了那份档案。
顾修明一把抢了过来,粗暴地,撕开。
当他看到,捐献者信息那一栏,那张小小的,一寸照片时。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照片上的人,不是什么男人。
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女人。
是许念。
照片上的她,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很平静。
像一泓,不起波澜的,秋水。
而在捐献者签名那一栏,龙飞凤舞地,签着三个字。
——许念。
(代签人:林洲)
原来……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脑死亡的病人。
原来,那个所谓的,合适的肾源。
就是她自己。
她用了一个假身份,一个假的名字。
她骗过了所有人。
她用自己的肾,救了……她自己
不。
不对。
顾修明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一个更加可怕的,让他遍体生寒的,可能性,浮现在他脑海。
他猛地,扔掉手里的档案,转身,朝重症监护室,冲去。
医生!
医生!
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医生,嘶吼道。
给我妻子,做检查!
现在,立刻,马上!
查她的,肾功能!
医生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立刻,安排了检查。
顾修明守在监护室外,一颗心,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他不停地,祈祷。
祈祷,是自己想多了。
祈祷,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
半个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了。
医生拿着报告单,走到他面前,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顾先生……
您太太的,肾功能……
一切,正常。
她的身体里,有两颗,非常健康的,肾脏。
12
两颗,健康的,肾脏。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顾修明的脑海里,炸开。
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都炸得,粉碎。
他看着医生,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如果,躺在里面的那个人,身体是健康的。
那么……
那个,被推进手术室,被宣布,手术成功的……
又是谁
他踉跄着,冲到监护室的玻璃窗前。
看着里面,那个安静地,躺在床上的,女人。
她的脸,还是那张脸。
她的身体,还是那个身体。
可顾修明,却觉得,无比的,陌生。
像在看一个,披着他妻子皮囊的,怪物。
她是谁
他转过头,看着医生,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躺在里面的,到底,是谁!
医生被他这副样子,吓得,连连后退。
顾……顾先生,她就是,您太太啊……
不是!顾修明嘶吼道,她不是!
他的念念,得了尿毒症。
他的念念,快要死了。
怎么可能,会有一双,健康的肾脏!
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他猛地,想起了,一个人。
梁知夏!
一定是她!
是她,为了报复他,找了一个和念念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来骗他!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梁知夏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梁知夏!顾修明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你到底,对念念,做了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
半晌,才传来,梁知夏,一声,轻蔑的,冷笑。
顾修明,你终于,发现了吗
我还以为,你能被骗,一辈子呢。
没错。
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躺在里面的那个女人,是个演员。
是我花钱,找来的,替身。
怎么样像吗
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和她这么像的呢。
顾修明听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你……你把我的念念,弄到哪里去了!他嘶吼道。
你的念念梁知夏的笑声,更加刺耳了。
顾修明,你是不是忘了
你的念念,早就,死了。
三个月前,在你陪我,在巴黎过情人节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
是我,亲眼看着,她断气的。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
她死的时候,嘴里,还在叫着,你的名字呢。
她说,她好冷。
她说,她好疼。
她说,顾修明,我恨你。
梁知夏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凌迟的刀。
将顾修明的心,一片一片地,割下来。
鲜血淋漓。
不……
不——!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野兽般的,哀嚎。
手机,从他手里,滑落。
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的世界,也跟着,一起,碎了。
死了……
他的念念,真的,死了。
死在了,他不知道的,角落里。
带着,对他的,满腔的,恨意。
而他,却像个傻子一样。
守着一个假的,替身。
以为,自己,救赎了她。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染红了,医院,洁白的,墙壁。
他的身体,晃了晃。
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
他仿佛看到,许念,穿着一身白裙子,站在不远处,对他,笑。
那笑容,很美,很温柔。
却,再也不属于,他了。
13
顾修明再次醒来,是在三天后。
他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助理小陈,守在床边,眼睛红红的。
顾总,您终于醒了。
顾修明没有理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外面,阳光明媚。
可他的世界,却只剩下,一片,无边的,黑暗。
她呢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火烧过。
小陈知道,他问的是谁。
梁小姐……已经被警方,控制了。
她涉嫌,故意杀人,伪造医疗记录,等多项罪名。
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顾修明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再严厉的惩罚,也换不回,他的念念了。
我让你查的事,查到了吗他又问。
小陈点了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查到了。
太太她……在去世前,签署了,器官捐献协议。
她把,她身上,所有还能用的器官,都捐了出去。
顾修明颤抖着手,接过那份文件。
上面,是许念,清秀的,笔迹。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他心上。
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却愿意,在死后,让冰冷的手术刀,在自己身上,划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她到底,是对这个世界,有多失望
又是对,他,有多绝望
文件的最后,附着几封,感谢信。
是那些,接受了她器官捐献的,病人的家属,写来的。
第一封。
【尊敬的许念女士家属:
您好。
我是受您妻子心脏瓣膜捐献者,张某的儿子。
我父亲因为心脏病,常年卧床,是您妻子的捐献,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现在,他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他说,他能感觉到,那颗新的心脏,跳得,很有力,很温暖。
谢谢您,谢谢您太太。
这份大恩,我们全家,永世不忘。】
第二封。
【……我是受您妻子肝脏捐献者,李某的女儿。我妈妈……】
第三封。
【……我是受您妻子眼角膜捐献者,王某的母亲。我的女儿,今年才七岁,因为先天性疾病,从小就看不见东西。是您太太的眼角膜,让她,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原来,天空,是蓝色的。】
……
顾修明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
他仿佛看到,他的念念,没有死。
她的心脏,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跳动着。
她的肝脏,还在为另一个人,排着毒。
她的眼睛,还在看着,这个,她曾经,深爱过的,人间。
她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
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也完成了,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柔。
唯独,对他。
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残忍。
他将那些信,死死地,抱在怀里。
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放声大哭。
哭得,肝肠寸断。
他终于明白。
许念,那个爱了他七年的女人。
用她的死亡,给了他,最狠,也最彻底的,报复。
她让他,活着。
让他,一辈子,都活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里。
永世,不得,超生。
14
一年后。
顾修明出院了。
他卖掉了顾氏集团,所有的股份。
遣散了,所有的,员工。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商业帝国,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
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他不在乎。
他把所有的钱,都捐了出去。
成立了一个,以许念的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会。
专门,救助那些,得尿毒症的,病人。
他自己,则搬出了那栋,华丽的别墅。
住进了一个,很小,很旧的,公寓里。
那是,许念曾经,住过的地方。
他把,那个阴暗的,地下室,也租了下来。
每天,都去那里,坐上一会儿。
他想,感受一下,她生命最后那段时光,是怎样的,冰冷和绝望。
他戒了烟,戒了酒。
不再参加,任何,商业活动。
他开始,学着,画画。
他买了很多,素描纸,和铅笔。
一遍一遍地,画着,她的样子。
可无论他怎么画,都画不出,她眼里的,那份,温柔和恬静。
他知道,他画不出。
因为,他已经,亲手,把那份温柔,给毁了。
他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他们曾经,去过的,画展。
去了,她日记里,写过的,想去的,海边。
他想,走一遍,她走过的路。
看一遍,她看过的,风景。
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再近一点。
他找到了,她的墓。
在一个,很偏僻的,公墓里。
墓碑上,没有照片,也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冰冷的,编号。
是她,在遗嘱里,要求的。
她说,她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她的,安宁。
尤其是,他。
顾修明跪在墓碑前,一跪,就是一天。
他跟她,说了很多话。
说了,他这七年,是怎样,混蛋。
说了,他有多,后悔。
说了,他有多,爱她。
可回应他的,只有,萧瑟的,风声。
他知道,她听不到了。
就算听到了,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幅画。
是他,画的。
画上,是他自己。
穿着一身休闲装,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
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这是,她那幅,未完成的,遗作。
他把它,完成了。
念念,他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看,我笑了。
这是你,最想看到的,样子吧。
对不起。
我爱你。
眼泪,滴落在画纸上,晕开了一片,水渍。
就像,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还不清,欠她的债了。
他只能,用余生,来赎罪。
用一种,最孤独,也最痛苦的方式。
来怀念,那个,被他,亲手,弄丢了的,爱人。
15
五年后。
榕城,儿童福利院。
一个穿着朴素,气质儒雅的男人,正在给孩子们,上美术课。
是顾修明。
他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
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商界帝王,如今,像一个,最普通的,邻家大叔。
他教孩子们,画画,给他们,讲故事。
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
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都叫他,顾老师。
这天,课间休息。
一个小女孩,跑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
顾老师,顾老师,你帮我看看,我画得,像不像
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可爱,扎着两个羊角辫。
尤其,是那双眼睛。
又大,又亮,像两颗,黑葡萄。
顾修明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地,一软。
他接过她的画。
画上,是一片,蓝色的,天空。
和一轮,金色的,太阳。
画得很稚嫩,却,充满了,生命力。
画得真好。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念念。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
顾修明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她,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你叫……什么
我叫,王念啊。小女孩,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思念的念。
我妈妈说,我的眼睛,是天上的一个,很漂亮的,阿姨,送给我的。
那个阿姨,也叫,念念。
妈妈说,让我,要带着,那个阿姨的份,好好地,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所以,给我取名叫,王念。
顾修明听着,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着女孩那双,清澈的,明亮的,眼睛。
仿佛,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另一个,温柔的,灵魂。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眼眶里,滚落。
他蹲下身,将小女孩,紧紧地,抱在怀里。
念念……
念念……
他一遍一遍地,叫着这个名字。
声音,哽咽,又珍重。
小女孩被他吓了一跳,却,没有推开他。
她能感觉到,这个顾老师,身上,有一种,很悲伤,很悲伤的,味道。
她伸出小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像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老师,你别哭。
哭了,就不好看了。
顾修-明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
他知道,这是,他的念念,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也是,最残忍的,惩罚。
她让他,看着这双,本该属于她的眼睛。
看着,这个,本该由她,来欣赏的,世界。
却,永远,都无法,再拥有她。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天空,很蓝。
阳光,很暖。
他知道,她,在看着他。
他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带着泪,也带着,无尽的,思念。
【念念,你看。】
【这个世界,真的很美。】
【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了。】
【我会,用我的余生,替你,好好地,看着。】
【看着这个,你用生命,换来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