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机械地搅动着陶碗里的蛋液，筷子磕碰着碗沿，发出单调的“哒哒”声。他的魂儿好像还没从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深夜质询里完全飞回来，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曹节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杏眼和那句冰冷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奇遇…撞坏了头…多了记忆…”他一边搅拌，一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给自己加深设定，生怕下次被问起来露出马脚，“对，就是这样，撞傻了，以前的事记不太清了，就会做些乱七八糟的吃食…”
“周…周大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我催眠。
周默一激灵，抬头看见是火头军里那个叫狗剩的半大小子，正端着一小盆粟米，怯生生地看着他。其他几个厨子也远远站着，眼神复杂，既不敢靠近，又忍不住好奇往这边瞟。自打他被丞相亲口点名专司膳食，又经历了大小姐提剑而来又深夜密谈的传奇戏码后，他在这些炊营同僚眼里，已经不再是那个一起蹲着啃干粮的默小子了，而是笼罩着一层“关系户+可能脑子有问题+极度危险”光环的谜之人物。
“狗剩啊，啥事？”周默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虽然他自己觉得这笑容可能有点僵硬扭曲。
“没…没啥，”狗剩缩了缩脖子，把粟米盆往前递了递，“王…王头儿说，这是明早熬粥要用的，让…让您先过过目…”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显然是被吩咐过来搭话，自己却怕得要死。
周默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是那位王主厨变着法儿打探他明早要搞什么“新花样”，顺便看看能不能挑出点错处。他接过盆，随便扒拉了两下黄澄澄的粟米：“嗯，挺好，颗粒饱满…熬粥正好。”
狗剩如蒙大赦，接过盆飞快地跑了。
周默摇摇头，继续对付他的鸡蛋。没有细纱布过滤，他只能尽量把蛋液搅打得均匀，撇去浮沫。加水，加点细盐，再次搅匀。找来个略深的陶碗，将蛋液倒进去。锅里加水，放上蒸架，将陶碗小心翼翼放进去，盖上锅盖。
控制火候是个难题。柴灶的火不像燃气灶那么好调控，他只能小心地看着火，既不能太大把蛋蒸出蜂窝，也不能太小半天不熟。
帐篷里安静下来，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水逐渐加热的细微声响。其他厨子也开始忙碌准备明早的伙食，但气氛总有些微妙，没人说话，交流全靠眼神和手势，仿佛周默是个会传染的瘟神。
周默也乐得清静，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蒸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小心翼翼掀开锅盖一角。
一股带着蛋香的热气扑面而来。碗里的蛋羹呈现出漂亮的淡黄色，表面光滑如镜，微微颤动，看着就嫩滑可口。
成功了！周默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虽然是最基础的蒸蛋羹，但在这个时代，能做到如此细腻光滑，估计也能算个“新花样”了吧？
他拿出另一个小陶锅，倒入一点点珍贵的猪油，切了极小一撮野葱末——这玩意儿还是他下午厚着脸皮去营地里军医那边讨要来“调味”的。油热后，下葱末爆香，加入一点点水、一点点酱汁（代替酱油），烧开成简单的调味汁。
他将调味汁小心地淋在蒸好的蛋羹上，“滋啦”一声轻响，香气被激发出来，更加诱人。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找了个角落的草堆，也顾不得脏，裹紧衣服蜷缩下去。身体累，心更累。穿越过来第一天就差点经历社会性死亡和物理性死亡双重打击，这刺激程度，比他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加起来都劲爆。
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捱到了天亮。
军营里的号角声如同催命符一样响起。周默一个骨碌爬起来，眼睛酸涩，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
亲兵准时来取早膳。看到那碗嫩滑金黄、淋着酱汁、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蒸蛋羹时，明显愣了一下，又仔细验看了半天，才端着离开。
周默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曹操会喜欢吗？会不会觉得太简单？会不会嫌味道寡淡？会不会因为昨晚被“忽悠”了而迁怒？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他机械地帮着处理一些杂活，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帐篷外的任何动静。
终于，脚步声传来。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文吏。
“周默。”
“小人在！”周默赶紧上前。
“丞相用了蛋羹。”文吏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丞相问，此物何名？”
“回大人，此乃…鸡子羹。”周默差点脱口而出“蒸蛋”，赶紧换个文雅点的说法。
“嗯。”文吏点点头，“丞相言，口感滑嫩，尚可入口。赏钱五十。”
周默心里刚松半口气，又听文吏道：“丞相令，午膳需有肉，要香浓下饭，但不可过于油腻。另，丞相近日操劳，咽喉略有不适，需润燥。”
周默：“……小人遵命。”
尚可入口…赏钱却比昨晚少了五十。而且这要求…香浓下饭又不能油腻？还要润燥？这难度系数是不是跳涨得太快了？丞相您老人家点菜这么刁钻的吗？
文吏走了。周默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旁边的王主厨路过，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似乎带着点“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的意味。
周默没空理他，开始对着有限的食材发愁。
肉…有猪肉、羊肉，还有些风干的鸡肉。香浓下饭…红烧？不行，昨晚说了不能太油腻。炒肉片？没有合适的配菜，而且炒菜油烟大。炖煮？时间可能不够…
润燥…梨子？蜂蜜？这些东西有吗？他环顾四周，没看到。
他叫住正准备溜走的狗剩：“狗剩，营中可有梨？或是蜂蜜？”
狗剩茫然地摇摇头：“梨子？这个时节哪有那金贵玩意…蜂蜜倒是有，在…在管粮秣的军需官那儿，听说只有一点点，是给…给受伤的将军们调药用的…”
得，没戏。周默挠头。那就只能用别的法子。
他目光扫过那块五花肉，又看到旁边有些泡发的干菇和一把洗干净的野葱。
有了！做个改良版的肉糜蒸蛋？或者…肉末炒点什么？不行，炒需要油多。那就…炖！
他决定做一道相对清淡的肉糜炖蛋，加点撕碎的干菇提鲜，最后撒上野葱末。蛋能润燥，肉糜香浓，干菇增鲜，野葱提味，应该能满足要求…吧？
说干就干。他取了一小块五花肉，努力剁成细腻的肉糜——没有绞肉机，纯手工剁肉真是要了亲命。加入一点点姜末、盐和酱汁调味。将肉糜铺在碗底，倒入剩下的蛋液（他早上特意多准备了些），加入撕碎的干菇，上锅蒸。
这次火候更难掌握，要保证蛋羹嫩滑的同时，底下的肉糜也能熟透。他紧张地守在灶边，额头冒汗。
好不容易蒸好了，揭开锅盖，香气混合着肉香、蛋香和菌菇香，倒是十分诱人。他淋上一点点薄薄的酱汁，撒上翠绿的葱末。
午膳时分，亲兵来取走时，眼神里的好奇又多了一分。
周默感觉自己快虚脱了，比连续颠勺十小时还累。这纯心理压力太折磨人了。
这次等待的时间似乎短了些。脚步声再次响起。
周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文吏进来，脸色…似乎有点古怪？
“周默。”
“小…小人在。”
“丞相用了肉糜蒸蛋。”文吏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丞相问…此物又是何名？为何与早膳相似，却又不同？”
周默：“……回大人，此乃…肉糜鸡子羹。”他实在想不出更文雅的名字了。
“嗯。”文吏点点头，“丞相言，肉糜香醇，蛋羹滑嫩，菇蕈增鲜，尚可。”
周默刚想松口气，文吏接着道：“然…”
一个“然”字，让周默的心瞬间又吊了起来。
“丞相言，早膳鸡子羹滑嫩有余，滋味稍显寡淡；午膳之羹，滋味足了，然滑嫩不及早膳。问你是否可将二者之长合而为一？”
文吏复述着曹操的话，语气平板无波，但周默仿佛能看到曹操一边剔牙一边挑剔点评的样子。
“丞相令，晚膳…要见新意。既要滑嫩如早膳，又要香浓如午膳，还需…嗯…需有些许‘惊喜’之感。且，仍需润燥。”
文吏说完，看着周默瞬间垮下去的脸色，补充了一句：“丞相还说，若做不出，便想想昨日的剑。”
周默：“！！！”
他眼前一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滑嫩
+
香浓
+
惊喜
+
润燥
+
不能油腻？！
这届主公的嘴是真他妈的难伺候啊！这要求都快赶上米其林餐厅点评了！还要不要人活了？！还让想昨天的剑？！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恐吓！
旁边的王主厨似乎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很快又憋住了。
周默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瘫坐在草堆上，看着那些有限的食材，脑子里一片空白。
豆子、粟米、肉、蛋、一点干菜、一点野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更何况他还不是巧妇！
惊喜？润燥？难道要他现在去搞个分子料理不成？或者变个魔术？
他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这专属厨子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他现在无比怀念昨天被提剑追杀的时候——那时候虽然刺激，但好歹时间短啊！哪像现在，钝刀子割肉，精神折磨无穷无尽！
就在周默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甚至开始认真思考现在跑去跟曹节自首说自己其实是细作会不会死得比较痛快一点的时候，帐篷帘子又被掀开了。
周默条件反射般地弹起来，以为是文吏又来传达什么更离谱的指令。
结果进来的却是一个穿着体面些的侍女，正是昨日跟着曹节的那个。
侍女目光在帐篷里扫了一圈，落在周默身上，微微屈膝：“周火夫。”
周默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大小姐又反悔了要来算账吧？“姑…姑娘有何吩咐？”
侍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囊，递给他：“小姐命我将此物交予你。”
周默迟疑地接过，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几颗饱满圆润的干枣，还有一小块…晶莹剔透的…冰糖？！
这玩意儿在汉代绝对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小姐说，”侍女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帐篷里竖着耳朵偷听的人都听到，“丞相近日确有些燥咳，此物或可入膳，聊以润泽。望你好生当差，莫负丞相期许。”
说完，侍女也不多留，转身离去。
周捏着那锦囊，看着里面的冰糖和红枣，愣在原地。
曹节…这是在帮他？
为什么？
是相信了他那套“撞坏脑子”的鬼话？还是单纯不想她爹因为吃不好饭而心情不佳？或者…是看在他“奇遇”能做出新奇吃食的份上，暂时留着他有用？
但不管为什么，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
冰糖润燥止咳，红枣补中益气，都能对上曹操的症状！而且这两样东西本身自带甘甜，就是天然的“惊喜”！
有了这个，晚膳的难题似乎…有解了！
周默顿时又燃起了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将冰糖和红枣收好，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滑嫩
+
香浓
+
惊喜
(甜味)
+
润燥…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或许…可以试试那道菜？
一道既符合烹饪逻辑，又能满足所有苛刻要求，甚至在这个时代看来绝对算得上“惊喜”的菜！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曹操大佬，您就瞧好吧！今晚这顿饭，我周默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