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四合,靖渊王府如同一头蛰伏于阴影中的巨兽,沉寂得令人心悸。白日里柳如烟那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似乎还萦绕在冰冷的飞檐斗拱之间,更添几分诡谲阴森。沉重的暮鼓声自宫城方向遥遥传来,咚…咚…咚…每一声都像是捶打在紧绷的心弦上,宣告着宵禁时刻的降临。
苍梧院的书房,烛火通明,却照不透低沉的氛围。苏晚站在下首,身形依旧单薄,昨夜颈侧被玄铁匕首割破的伤痕已敷上了效果更强的金疮膏,只余一道浅淡的红痕,被刻意垂落的几缕碎发遮掩。但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压在她的眉宇间。凝神针的后遗症与强行抽取灵泉气息带来的虚乏感,让她如同久病初愈,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清亮锐利,倔强地穿透书案后那片令人窒息的威压。
萧绝端坐于紫檀木宽椅中,披着一件墨色银线暗绣云纹的宽大氅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透明,如同易碎的琉璃。他并未看苏晚,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一枚触手生凉的墨玉扳指。昨夜强行压制体内暴动的“九幽噬心蛊”带来的反噬,显然令他损耗极大,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眉心隐现的痛楚,眼底那浓重的青影如同晕染的墨迹。
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王爷,”苏晚打破了沉寂,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柳侧妃所中之毒,虽非妾身所下,但其状惨烈,亦因妾身‘加料’而起。妾身有责缓解其苦。”她微微停顿,目光掠过萧绝苍白却轮廓锋利的下颌线,继续道,“然,此毒烈性变异,非常药可解。更为紧要者……”
她深吸一口气,对上萧绝终于缓缓抬起的眼帘。那双眼睛寒潭般深邃,里面翻涌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昨夜被强行唤醒蛊虫的冰冷戾气。
“王爷体内沉疴,妾身诊视后,已可断定绝非寻常痨病。”苏晚一字一句,清晰吐出惊雷,“乃是极为阴毒霸道的蛊——‘九幽噬心蛊’!”
蛊字出口的瞬间,书房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烛火猛地一晃,光线明灭不定。侍立在阴影里的福伯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脸上血色褪尽。就连萧绝摩挲扳指的动作,也微微停滞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随即又被更深的幽暗吞噬。
“此蛊潜伏血脉,以宿主精元为食,侵蚀脏腑筋骨。王爷时而咳血,寒热交替,筋脉如焚如冰,夜半剧痛彻骨难眠,皆源于此。且此蛊性烈,极易被外力或同源毒煞引动,”苏晚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萧绝脐下三寸的位置,“昨夜便是明证。若再强行压制,或遭遇引动,恐有彻底失控、脏腑枯竭之险。”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匕首,一层层剥开萧绝竭力掩盖的残酷真相。书房内落针可闻,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
萧绝沉默了数息。那双寒潭般的眸子紧紧锁着苏晚,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都洞穿。昨日银针封阳的威胁犹在眼前,今日她又精准地剖开了他最深的隐痛。这个看似孱弱的女人,身上笼罩的迷雾越来越浓。危险,却似乎……是唯一的希望。
“所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病中的虚弱,却有着斩冰切雪的冷硬。
“所以,妾身需要一处绝对不受干扰之地,”苏晚迎着他的目光,神情坦荡而决绝,“一处药炉、药柜、药材齐全,能隔绝窥探之所。用以潜心钻研,为柳侧妃调制缓解之药,更为王爷……”她加重了语气,“寻那解蛊求生之法!”
“王府东北角,有一荒废药庐。”萧绝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所需之物,列单予福伯。”
“是。”苏晚垂眸应下,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第一步,成了。
“但有两点,”萧绝的目光骤然变得极具穿透力,如同冰冷的探针直刺苏晚灵魂深处,“其一,本王只给你一月之期。一月后若无寸进,后果自负。”
“其二……”他那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光滑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叩响,“昨夜你指间那缕异息,本王感应到了。解蛊之法若需动用此类‘秘宝’……尽可直言。”
苏晚心头猛地一跳!灵泉气息!他竟能感应到九玄洞天灵泉的气息!这男人对自身力量的感知敏锐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妾身记下了。”
-**
王府东北角,荒废药庐。
推开吱呀作响、布满蛛网积尘的厚重木门,一股混杂着陈年药味、朽木霉烂和尘土气息的怪异味道扑面而来。此地偏僻异常,墙垣外便是幽深的府邸夹道,古木参天,枝桠虬结,将本就稀薄的月光遮蔽得斑驳破碎。
药庐内部空间不小,却被厚重的尘埃和蛛网覆盖。巨大的药柜倚墙而立,许多抽屉半开,露出里面干枯发霉不知多少年的药材残渣。角落里堆积着生锈的铜秤、破损的陶瓷药罐、药碾,一口积满污垢的铜炉歪倒在地。唯一算得上整洁的,是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药案,坚硬厚重,显然是前人遗留下来的好东西。屋顶角落有一个破洞,几缕黯淡的星光漏下,在地上投下惨淡的光斑。
苏晚拒绝了福伯派人清理和护卫的好意。她需要绝对的隐秘。孤身一人,点起一盏昏黄油灯,开始了笨拙却执着的清理工作。扫尘除网,擦拭药案,将还能辨认的、侥幸未完全朽坏的药材分门别类归拢。直到月上中天,才将这狼藉之地勉强收拾出能落脚、能工作的模样。空气里弥漫着清扫后的尘土味和残留的药霉气。
腰背酸痛,精神更是疲倦到了极点。凝神针的后遗症并未完全消退,强行调动灵泉带来的虚乏感如同跗骨之蛆。但时间紧迫!柳如烟那边拖不起,萧绝的蛊毒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更重要的是,九玄洞天药柜里那粒唯一的“基础解毒丸”,正是解除蚀骨散变异毒性的关键主药之一!她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辅药替代,将解药“洗白”出来!
疲惫地坐在冰冷的药案前,苏晚取出一部分白日里福伯派人送来的新鲜药材。借着昏黄的灯光,她拿起药杵,开始在厚重的铜臼中缓缓捣碎几味气味辛辣的根茎。笃…笃…笃…单调而沉闷的捣药声在死寂的药庐中有规律地回响,如同某种古老的咒语。
意识却悄然沉入九玄洞天。
十平米的空间依旧宁静柔和,氤氲的乳白光晕滋养着疲惫的精神。她的“目光”贪婪地投向那汩汩翻涌的【蕴灵泉】。泉水翻涌着细小的水花,上方凝聚的乳白雾气比外界浓郁得多,散发出蓬勃的生命气息。苏晚的意识体深深“吸”了一口那雾气,顿时感觉识海中针扎般的刺痛舒缓了许多,连手腕筋骨深处残留的暗伤都传来轻微的麻痒感。
“太慢了……”苏晚心中焦急。现在身体的疲惫严重拖慢了她在洞天内汲取灵泉气息的速度。她尝试着将意念更集中地投向泉水,试图引导一丝泉水的力量进入外部身体的经络。这尝试极其艰难,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抽丝,每一次微弱气息的传递,都伴随着剧烈的精神力消耗和经脉的胀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她全神贯注,心神几乎完全沉浸在意识空间与外界的拉扯之中,对外界危险的感知降至最低点时——
异变陡生!
药庐那扇唯一、且被苏晚用几块沉重木板临时加固过的破旧木窗,毫无征兆地轰然爆碎!
“哗啦——!!!”
无数碎裂的木屑和尘封多年的窗棂碎片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入!刺骨的夜风裹挟着浓烈的杀机,瞬间灌满整个药庐!昏黄的油灯被狂暴的气流猛地扑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
一道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鬼魅,在木窗爆碎的同一刹那,已无声无息地破窗而入!其速度快到了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极限!阴冷、迅捷、带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那黑影尚未落地,手臂已在黑暗中模糊地一甩!
嗤!嗤!嗤!
三道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厉啸,如同毒蛇吐信,撕裂死寂的空气!幽蓝色的寒芒在窗外惨淡月光映照下稍纵即逝,呈品字形,锁定苏晚的眉心、咽喉、心脏三大要害,暴射而至!箭头在黑暗中涂抹着某种粘稠的幽蓝光泽,腥甜气息瞬间弥漫!
毒!见血封喉的剧毒袖箭!
时机歹毒到了极点!趁着苏晚心神最分散、身体最疲惫、环境最黑暗的瞬间,发动了绝杀一击!
致命的寒意如同冰锥刺入骨髓!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苏晚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来自前世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的疲惫与迟钝!
避!必须避!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没有试图格挡那根本无法看清轨迹的毒箭,苏晚在袖箭破空声入耳的瞬间,双腿猛地发力,上半身以最大幅度、最狼狈的姿态向后狠狠仰倒!整个人如同折断般向后摔去!
噗!噗!噗!
三声细微的闷响几乎同时在她身前炸开!
第一支袖箭擦着她扬起的发梢掠过,狠狠钉入她身后摇柜腐朽的木头里,箭尾嗡嗡震颤!
第二支袖箭紧贴着她胸前衣襟射过,冰冷的劲风甚至割裂了薄薄的布料,带起一道血线!
第三支袖箭最为凶险,几乎是擦着她因后仰而暴露出的下颌皮肤射过,留下火辣辣的灼痛感!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三箭落空!
但危机远未解除!
那破窗而入的黑影,在甩出袖箭的瞬间,脚不沾地,如同附骨之疽般紧随而至!借着苏晚重心不稳、狼狈后仰的致命破绽,一只戴着黑色鳞纹手套、五指如钩的手爪,携带着腥风与刺骨的阴寒内劲,如同捕食的毒蟒,无声无息又狠辣绝伦地抓向苏晚纤细脆弱的脖颈!
快!狠!准!一击必杀!
生死一线!
苏晚身体尚在半空后仰,无处借力!脖颈要害暴露无遗!眼看那索命的鬼爪就要扣上她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
苏晚那双因后仰而向上看的眼眸中,骤然爆射出孤狼般的凶光!没有恐惧,只有被逼入绝境后彻底爆发的狠戾!
她的右手,那只刚刚还握着药杵捣药、此刻在黑暗中胡乱挥舞试图找回平衡的手,在身体倒地的过程中,似乎是无意识地、极其慌乱地向上一扬!
动作笨拙,漏洞百出。
然而,就在这看似绝望的、慌乱的自保动作中!
一点晶莹的水光,在她向上扬起的掌心凭空闪现!
鸽卵大小,凝而不散,在窗外惨淡月光透入的瞬间,折射出一抹纯净剔透、近乎梦幻的微光!水球表面氤氲着一层薄薄的乳白色雾气,散发着与这阴冷杀气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气息!
正是她刚刚在九玄洞天内,竭尽全力艰难抽取蕴灵泉,尚未来得及完全引入自身经脉的那一小团泉水!
此刻,被她当作暗器,孤注一掷地泼洒向近在咫尺的黑影面门!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那疾扑而下的刺客,显然未料到目标在如此绝境下竟还有“反击”之力,更未料到这“反击”是如此诡异——并非刀剑暗器,而是一捧……水?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错愕与不屑。抓向咽喉的手爪轨迹不变,只是下意识地微侧头颅,试图避开这毫无威胁的“水花”。
太近了!
水球在触及他面门侧前方的瞬间,被苏晚意念猛地催动,骤然散开!
噗!
细密清凉的水珠,如同天女散花,精准地泼溅在刺客半边脸颊、额头、以及那只抓来的鳞爪手套之上!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如同滚油泼雪的可怕声响,骤然在死寂的药庐中炸开!
“呃啊——!!!”
紧随其后的,是刺客陡然拔高、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痛苦与难以置信的凄厉惨嚎!
那泼洒在刺客皮肤和手套上的晶莹水珠,此刻竟如同世间最霸道的王水!又似九天神罚的净化之火!
刺客覆盖着鳞纹手套的手背,那坚韧的皮革与精钢鳞片,在接触到水珠的瞬间,竟如同烈日下的薄雪般急速溶解、碳化、变黑!嗤嗤作响的白烟升腾而起,伴随着刺鼻的焦糊恶臭!
更恐怖的是溅到他脸颊和额头上的水珠!
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皮肉上!坚韧的蒙面黑巾瞬间被腐蚀穿透!露出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溃烂、塌陷!血肉如同被无形之力疯狂消融,露出下方森然的白骨!那焦黑坏死之处还在急速向周围蔓延!
“我的脸!我的手!”刺客如同被投入烈火地狱,剧痛让他彻底失去了进攻的姿态,踉跄后退,疯狂地甩动着那只如同被地狱业火焚烧过的右手!那只手的手套连同大半皮肉已被消融殆尽,露出焦黑变形、部分指骨都裸露在外的可怕残骸!半边脸颊更是血肉模糊,白骨隐现,如同恶鬼!
他看向苏晚的眼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骇然,仿佛看到了深渊中最不可名状的邪物!
苏晚重重摔倒在地,后背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痛得闷哼一声。她也被这灵泉水的恐怖威力惊呆了!虽然早有预感此泉不凡,但这瞬间将血肉之躯腐蚀见骨的霸道效果,远超她的想象!是泉水本身如此,还是因为沾染了刺客身上的气息(内力?毒性?)引发了异变?
她无暇细想!刺客虽受重创,但并未毙命!危险仍在!
她强忍剧痛,一个翻滚躲向药案之后,眼神死死锁定那因剧痛和恐惧而暂时失控的刺客,手指悄然扣向袖中那冰冷的珍珠金簪!
“哼!”
一声冰冷到极致、仿佛能将空气冻结的冷哼,如同九幽寒风,骤然在破碎的窗口响起!
一道高大挺拔的墨色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伫立在那里。月光勾勒出他苍白冷硬的侧脸轮廓,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比星辰更冷冽、比刀锋更锐利的光芒,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药庐内狼藉血腥的一幕。
萧绝!
他来得……好快!
那重伤倒退、状若癫狂的刺客,在听到这声冷哼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爆发出比肉身剧痛更深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他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击杀苏晚的念头,也顾不上处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猛地转身,如同受伤的鬣狗,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合身撞向药庐另一侧更为腐朽的土墙!
轰隆!
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墙被他亡命一撞,竟破开一个大洞!尘土飞扬间,那黑影已消失在墙外浓郁的黑暗之中,只留下地上一滩迅速扩散的粘稠黑血,散发着浓烈的腥臭与焦糊气味。
萧绝并未追击。他的目光从破洞处收回,缓缓落在刚从药案后挣扎起身、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胸口剧烈起伏的苏晚身上。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那滩腐蚀性极强的黑血,扫过墙壁上被毒箭洞穿的孔洞,最终,停留在苏晚那只刚刚扬起、此刻还沾着几滴晶莹水珠、微微颤动的右手上。
那几滴水珠,在从破窗漏下的惨淡月光映照下,折射出纯净而诡异的光泽。
药庐内死一般寂静。浓烈的血腥、焦糊恶臭与新翻泥土的土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地上刺客遗留的碎布片和点点黑血如同噬人的斑点。
萧绝的目光沉静如渊,久久地停留在苏晚那只沾着水珠的手上,仿佛要穿透皮肉骨骼,看清那诡异力量的源泉。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沉重地压在苏晚肩头。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紧绷的神经。
终于,萧绝迈步走了进来。墨色锦靴踏过狼藉的地面,沾染了尘土和血渍,却丝毫不损那份沉凝如山的气度。他在距离苏晚三步之遥处停下。这个距离,足以让他看清楚她苍白脸上每一丝竭力维持的平静,也足以让她感受到那份无孔不入的冰冷审视。
“王府的耗子,倒是越来越多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冰粒滚过寒玉,听不出喜怒,却字字敲在人心上,“看来这药庐,也并非清净之地。”
他的目光并未离开苏晚的手,那眼神太过锐利,仿佛能剥开她所有的伪装。苏晚下意识地将那只手缩回袖中,指尖冰凉。
“‘秘宝’?”萧绝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冰冷的弧度,近乎嘲讽,又像是某种确认,“看来王妃的‘解药’,比本王预想的,还要‘精彩’几分。”
他用了“秘宝”这个词,显然是回应苏晚之前索要药庐时他提出的第二个条件。没有震惊的质问,没有急切的逼迫,只有一种洞悉了部分真相的、居高临下的了然和……警告。
苏晚心头一紧。她知道,灵泉展现的恐怖威力,已经超出了“医药”的范畴,落在了这个心思深沉如海的男人眼中,无异于将自己推向更危险的风口浪尖。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迎上萧绝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和刻意的坦然:“危急关头,保命的手段罢了。吓退了宵小,总算不负王爷允我药庐的信任。”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药庐本身,暗示自己在此地的价值。
“保命手段?”萧绝重复了一遍,语气玩味。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药味、寒煞和淡淡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那‘耗子’的爪子,沾之即溃,骨肉消融……王妃这‘手段’,倒像是专克阴祟鬼魅的天罚之光?”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苏晚的额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蛊惑,“不知此‘光’……对本王体内的‘阴祟’,是否亦有奇效?”
他在试探!赤裸裸的试探!不仅想确认灵泉的本质,更试图撬开她紧闭的秘密之门,甚至想直接套取这“秘宝”对他体内蛊毒的作用!
苏晚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能感觉到对方目光中那纯粹的、如同研究稀世标本般的探究欲,远比贪婪更令人心悸。她强撑着不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王爷说笑了。”苏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此物……消耗甚巨,且极难操控。方才情急之下施展,已是侥幸。至于王爷体内的‘阴祟’,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万全之策和足够引动的‘引子’,贸然尝试,恐非疗愈,而是……”她抬眼,直视萧绝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一字一句道,“引火烧身,玉石俱焚!”
她在赌!赌萧绝的理智!赌他明白自己体内蛊毒的凶险程度!赌他不敢轻易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未知的“秘宝”效果!
果然,萧绝眼中那迫人的精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冰湖投入石子荡开的涟漪,旋即又归于深沉的平静。他没有继续逼迫,缓缓直起身。
“一月之期。”他再次强调,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疏离,仿佛刚才那迫人的试探从未发生,“本王要看到能遏制柳氏溃烂的东西。更要看到……”他深深看了苏晚一眼,“解蛊的希望。”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那破败的门口走去,墨色的衣袂拂过地面狼藉,没有沾染丝毫尘埃。
“福伯会派人守住外围。王妃好自为之。”
“本王的耐心有限,别让本王等太久。”
冰冷的话语落下,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一室死寂、血腥,和苏晚独自站在昏暗中,剧烈起伏的胸腔。
夜风从未关紧的破洞灌入,带着深秋的刺骨寒意。苏晚缓缓抬起右手,凝视着指尖残留的最后一丝水汽蒸发在冰冷的空气中。
掌心空空如也。
但方才那腐蚀血肉、如同神罚的恐怖威力,仍深深烙印在她脑海。
九玄洞天……蕴灵泉……
这究竟是救赎的甘霖,还是……带来更大不详的潘多拉魔盒?
她的目光扫过墙角那滩仍在“滋滋”作响、腐蚀着地砖的刺客黑血,又望向萧绝消失的方向,心底的寒意,比这深秋的夜风更刺骨。药庐的门扉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轻响,如同某种不祥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