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褪去,并非光明,而是一种奇异的失重感。
苏晚的意识如同被抛入温润的琼浆玉液,包裹着她的并非冰冷的雨林硝烟,亦非核爆的毁灭风暴,而是一片难以言喻的静谧与丰沛的生命气息。浑浊的窒息感、勒入皮肉的绳索、颠簸欲呕的花轿……所有令人绝望的桎梏瞬间剥离。
她“站”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之中。
脚下是温润如暖玉的乳白色地面,触之坚实,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生机。这片空间不大,约莫十平米见方,四壁与穹顶流淌着朦胧的、如月光纱幔般的微光,照亮了核心区域的三样存在:
正前方,一架通体呈现温润木色的药柜静静矗立。柜身线条古朴流畅,似古木天然雕琢而成,分上下三层,每层均匀分布着九个古朴的方形抽屉,抽屉表面无任何标识,却隐隐有各色微弱的毫光流转,散发出或清冽、或馥郁、或辛辣、或苦涩的复杂药息,奇异地交织融合,形成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独特韵律。
药柜左侧,一泓清泉正无风自动,在池中汩汩翻涌。泉眼不过巴掌大小,泉水清澈见底,纯净得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污秽。肉眼可见的淡淡乳白色雾气氤氲其上,仅仅是深吸一口,苏晚便觉浑身撕裂般的隐痛都舒缓了几分,连意识海中核爆残留的震荡与混乱都平复了许多。这便是灵泉!
而在泉水之畔,一卷材质非丝非帛、边缘泛着柔和金芒的卷轴静静悬浮——《百草图鉴》。随着苏晚心念微动,卷轴无声展开,无数玄奥的符号与栩栩如生的草木、虫兽、金石图像流水般浮现,又瞬息隐没,仿佛蕴藏着整个世界的生命奥秘。
九玄洞天!
这个名字如同烙印,清晰地浮现在苏晚的心底。血脉相连的悸动,让她瞬间明悟了这片空间的由来与归属——它依附于那枚祖传玉镯而存在,玉碎灵显,洞天初开!
狂喜如电流般窜过神经,但前世千锤百炼的意志瞬间将其压下。时间紧迫!花轿未停,危机未解!
目光如电扫过药柜。心念所至,顶层第一个抽屉无声滑开。里面整齐摆放着三样物品:一个拳头大小的朴素青瓷瓶,上面以古篆写着两个字:“回春”;一个扁平的乌木小盒,上书“金疮”;还有一支通体漆黑、毫不起眼的细长木针。
“九玄洞天初级权限开启。”一个毫无感情、仿佛源自虚空本身的意念突兀地在她脑海响起,“宿主状态:外伤(轻度),毒素残留(未知,微量),精神受创(中度)。推荐使用:基础回春丸(口服),基础金疮膏(外敷),凝神针(刺穴)。”
苏晚毫不犹豫地抓起那颗龙眼大小、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回春丸”吞下。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瞬间席卷五脏六腑,滋养着这具被药物和捆绑摧残得极其虚弱的身体。力量如同退潮后的沙滩,被重新注入生机,正一丝丝回归!
她反手拔下头上那根沉甸甸、镶嵌着劣质珍珠的金簪——这是被塞进花轿时,继母王氏假惺惺“赏赐”的“体面”。指尖在簪身几处晦暗的、仿佛被刻意做旧的斑点处用力一捻,凑到鼻尖。一股极淡的、类似于杏仁却又带着一丝腥甜的苦涩气味钻入鼻腔。
脑中《百草图鉴》骤然翻动!无数画面定格在一株叶片狭长、边缘带锯齿、开着紫色小花的毒草上——【断肠草(鸠羽变种),微量可致麻痹昏迷,积量可损心脉,窒息而亡。】旁边一行小字标注:【常见淬于金玉饰品,遇体温缓慢渗入肌理。】
好毒的心!不仅要她替嫁送死,还要在途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彻底“病亡”,不留任何把柄给王府!苏晚眼底寒冰凝结,杀意如针。
她捏着簪尾,毫不犹豫地将尖锐的簪尖狠狠戳向手腕上捆死的粗糙麻绳!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割断,麻绳坚韧异常,簪尖与之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嗯?”苏晚眉头一蹙。这麻绳浸过桐油!寻常利器难以短时弄断。她目光再次投向药柜。既然空间能感知她所需……她集中意念:“割断绳索之物!”
嗡!
下层一个抽屉骤然亮起毫光,自动弹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枚边缘被打磨得极其锋锐、形似柳叶的瓷片!瓷片薄如蝉翼,刃口在空间微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寒芒,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锐气!
苏晚一把抄起瓷片!入手冰凉,却轻若无物。没有半分迟疑,她手腕一转,锋锐的瓷刃精准地楔入绳索与皮肉之间最紧绷的缝隙!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裂帛声。浸透了桐油、足以捆住蛮牛的粗粝麻绳,在这不起眼的瓷片面前脆弱得如同朽烂的棉线,应声而断!
手腕骤然一松,血液重新奔流的刺痛感传来。苏晚毫不停歇,瓷片翻飞,脚踝的束缚应声脱落!久违的自由感让她几乎想要长啸,但理智死死压住冲动。
就在这时,花轿外原本模糊的议论声骤然清晰了几分,伴随着一阵更剧烈的颠簸!
“……哎哟!看着点路!这可是送去靖渊王府冲喜的花轿!摔着了新娘子,王爷怪罪下来,你有几个脑袋够砍?”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拔高响起,带着假惺惺的紧张。
“王嬷嬷您就放心吧!兄弟们手稳着呢!这不快到了嘛!”一个粗嘎的男声谄媚地回应,接着压低了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嗤笑道,“啧,不过话说回来,里面那位苏家‘千金’……嘿嘿,能活着进王府大门就不错了,靖渊王那活阎罗的煞气……前面三位可都……”
声音虽压低,但在狭小的轿厢内听得清清楚楚!
“闭嘴!想死别连累大伙儿!”另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厉声呵斥,打断了同伴的放肆之言。短暂的沉默后,是轿夫们更加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外面隐约传来的、象征着某种秩序的、整齐划一的甲胄轻微碰撞声。
王府要到了!
苏晚眼神一厉!自由只是第一步!她飞快地从药柜取出那个乌木小盒,抠出一点散发着清凉药香的淡绿色膏体,胡乱抹在手腕脚踝被绳索勒出的深紫淤痕和擦破的血口上。药膏渗入,火辣辣的痛感立刻被一片舒适的清凉覆盖,伤口肉眼可见地停止渗血。
她迅速将青瓷药瓶、乌木药盒以及那枚立下大功的锋利瓷片收入怀中(实则是心念一动,它们便消失在袖中,储物空间开启)。脑中意念急转:“基础解毒丸!”一个抽屉无声开启,一粒比“回春丸”小一号、色泽莹白的药丸落入掌心。她立刻吞下,未察觉的“断肠草”毒素瞬间被温和的药力中和化解。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根淬了毒的珍珠金簪上。嘴角勾起一丝淬冰的笑意。
指尖在簪身几处特定位置用力一旋、一按!
咔哒!一声极细微的机括轻响。
看似浑然一体的簪尾,竟无声地旋开一个小小内腔。原本淬在表层、缓慢释放的“断肠草”毒粉已被她之前摩擦绳索时意外刮蹭掉大半,但内腔里,赫然藏着一点米粒大小、颜色深紫近黑的粘稠膏体!一股更加阴冷、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百草图鉴》嗡鸣震动,血红的警示文字在意识中炸开:【‘牵机引’!触肤即溃,见血封喉!无味,可溶于水、酒!】
好一个王氏!竟藏了如此歹毒的后手!这分明是要她万一侥幸活着进了王府,在某个“合适”的时机,“暴毙”在新婚之夜!将一切推给靖渊王克妻的煞名!
苏晚眼中寒芒爆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点深紫色的“牵机引”膏体用簪尾残留的一点金箔刮下,指尖沾染一丝,然后飞快地将其均匀涂抹在簪身断裂的尖锐茬口处——那正是她之前撞碎玉镯时留下的锐利断痕!涂抹完毕,她又将那枚锋锐的柳叶瓷片谨慎地嵌入簪身预留的隐蔽卡槽,作为隐藏的第二次杀伤手段!
此刻,这根金簪已不再是累赘的装饰,而是被她改造成了一支淬了双重剧毒的致命武器——簪尖与断口处暗藏“牵机引”,内嵌瓷刃以备意外!
几乎在她完成毒簪改造的瞬间——
“落——轿——!”
一声拖长了调子、尖利得刺破耳膜的喊声,如同催命的丧钟,在花轿外陡然响起!
沉重的花轿猛地一顿,伴随着轿杠落地的闷响,彻底停稳。一股比花轿内部更加阴冷、带着铁锈与沉木混合气息的森寒之意,透过轿帘缝隙无声地渗透进来。
“请新娘子下轿——!”还是那个王嬷嬷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虚伪的喜庆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轿帘被一只粗壮、布满老茧的手猛地掀开!
刺目的天光混合着一种压抑的、属于王府高门深院的庄严阴影,瞬间泼洒进来!
苏晚在轿帘掀开的刹那,已闪电般将改造好的毒簪重新插入发髻,位置巧妙,既能随时拔取,又不会轻易脱落。她扯下那方令人窒息的大红盖头,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中!
盖头滑落,露出她苍白却不见丝毫慌乱的脸庞。几缕被冷汗浸湿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更衬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的星子,锐利、冰冷、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株在绝境中也要刺破苍穹的修竹。迎着轿外骤然响起的、夹杂着惊愕与倒吸冷气的喧哗,迎着那王嬷嬷瞬间僵硬扭曲的刻薄嘴脸,迎着远处王府大门洞开后、那影壁后投来的、如同深渊般幽深莫测的审视目光——
苏晚一步踏出囚笼般的花轿!
鞋底重重踩在王府门前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孤绝的回响!
阳光刺眼,将她单薄却挺立如孤峰的身影拉得很长。
花轿囚凰,破笼而出!这靖渊王府的万丈深渊,她苏晚,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