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雨林的夜,浓稠得化不开。参天古木的枝桠在头顶交错,将本就稀疏的月光切割成破碎的银屑,零乱地洒在腐叶堆积的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植物腐烂的甜腥、泥土的潮气,以及某种大型动物粪便的刺鼻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原始丛林的死亡气息。
苏晚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紧贴着粗糙冰冷的树干。她身上特制的丛林迷彩服完美地融入了斑驳的树影和深绿的蕨类植物中,连呼吸都压得极低,微不可闻。只有那双眼睛,在夜视仪的幽绿视野后,锐利如鹰隼,穿透层层叠叠的黑暗,牢牢锁定着前方密林深处那一点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灯火。
那里是“蝰蛇”的老巢——东南亚最大的毒枭,也是她追踪了整整三年的目标。今夜,是收网之时。
耳麦里传来电流的嘶嘶声,随即是队长低沉紧绷的指令:“夜枭,确认目标位置。‘涅槃’病毒样本就在主实验室,不惜一切代价,摧毁它!”
“夜枭收到。”苏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代号“夜枭”,毒物分析与特种作战双料专家,国际暗网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她像了解自己掌纹一样了解那些致命的分子式,能在一滴水中分辨出三百种毒素,也能在十秒内让一个壮汉在极致痛苦中停止呼吸。
她动了。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身体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盘根错节的树根、湿滑的苔藓和垂落的藤蔓间无声穿行。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每一次移动都利用地形和植被完美地遮蔽身形。雨林里潜伏的毒蛇在她脚边滑过,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点无色无味的粉末飘散,那色彩斑斓的毒物便僵硬地跌落腐叶中。
靠近灯火处,景象骤变。原始的丛林被粗暴地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一个依托天然岩洞建造的现代化堡垒。高耸的混凝土围墙,缠绕着滋滋作响的高压电网,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巨大的白色镰刀,在雨林边缘反复切割。全副武装的雇佣兵牵着凶恶的杜宾犬,在围墙内机械地巡逻。
苏晚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避开探照灯的死角。她手腕一翻,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仪器吸附在围墙上,屏幕闪烁,复杂的防火墙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只剩残影。三分钟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电网的嗡鸣消失了,侧方一个伪装成藤蔓覆盖的通风口无声滑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通道。
通道内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化学药剂与生物组织腐败的怪异气息。苏晚的心跳平稳如常,但精神却绷紧到极致。她知道,这里每一寸空气都可能致命。她激活了内置在作战服里的微型空气过滤系统,同时,腕间那枚触手温润的祖传羊脂白玉镯,在黑暗中似乎也流转过一丝极淡的微光。
主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近在眼前。虹膜、指纹、声纹、动态密码四重验证。苏晚从战术腰带上取下一个微型激光切割器,动作快如闪电。高温光束精准地熔断门禁线路板上的几个关键节点,同时,她将一枚特制的电磁脉冲干扰器吸附在门缝处。
“滋啦——”一阵短促的电流爆鸣,厚重的合金门发出沉闷的呻吟,缓缓滑开一道缝隙。
门内景象,让见惯了地狱的苏晚,瞳孔也骤然收缩!
巨大的空间被惨白的无影灯照亮,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数十个圆柱形的强化玻璃培养舱如同巨大的墓碑林立,舱内充满了淡绿色的营养液。每一个舱体内,都浸泡着一具“东西”——勉强维持着人形,但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灰败,肌肉组织像融化的蜡一样从骨骼上剥离、垂坠,在营养液中缓缓飘荡。有的“东西”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意识,浑浊的眼球在融化的眼睑下转动,无声地开合着溃烂的嘴唇,吐出细碎的气泡。
培养舱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将各种颜色诡异的液体注入这些“实验体”体内。中央控制台上,巨大的屏幕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基因序列图和实时监测数据,生命体征曲线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微弱地起伏着,最终大多归于一条绝望的直线。
这就是“涅槃”——蝰蛇集团倾尽资源研发的终极生物武器。它并非追求瞬间致死,而是通过改写基因序列,让感染者在极端痛苦中缓慢“融化”,从生理到精神彻底崩溃,最终化为一滩富含高传染性病毒原液的有机脓水。其设计初衷,是制造无法扑灭的、持续蔓延的生化地狱。
实验室深处,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眼神却狂热如疯子的老头,正俯身在一个打开的培养舱前,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片从“实验体”身上剥离下来的、半融化的组织,放入分析仪。他,就是“蝰蛇”的核心,首席科学家莫里森博士。
苏晚的指尖在战术手套下微微发凉。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主控台后方,将一枚纽扣大小的黑色装置——代号“净化者”的微型热核聚变炸弹——吸附在主能源核心的散热口内侧。倒计时设定:五分钟。足够她撤离到安全距离。
就在她准备抽身退走的瞬间,异变陡生!
“滴!滴!滴——!”刺耳的入侵警报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实验室的死寂!猩红的光芒疯狂闪烁!
“谁?!”莫里森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毒蛇般的凶光,他几乎是同时按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轰隆!
苏晚头顶的天花板猛地炸开!不是爆炸,而是瞬间喷射出瀑布般的淡黄色粘稠液体!带着强烈的甜腥和腐蚀性气味——高浓度“涅槃”原液!
苏晚的反应快到极致!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猎豹,在液体倾泻而下的前零点一秒,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弹射出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淋域。但仍有几滴带着灼烧般剧痛的液体,溅射在她裸露的颈侧皮肤和手臂上!作战服发出“滋滋”的轻响,被腐蚀出几个小洞。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实验室唯一的出口——那扇厚重的合金门,伴随着液压系统的轰鸣,开始急速关闭!门外,沉重的、密集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迅速逼近!
退路已断!陷阱!
苏晚眼中最后一丝温度褪尽,只剩下冰封的决绝。她没有去看疯狂扑向紧急逃生通道的莫里森,也没有理会门外越来越近的枪械上膛声和雇佣兵粗野的吼叫。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主控台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净化者”倒计时——【00:04:37】。
来不及了。
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在她染血的唇角勾起。既然地狱无门,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她猛地扑向主控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以超越系统极限的速度输入一串毁灭指令!屏幕上所有的数据流瞬间紊乱,刺目的红色警告框层层叠叠地炸开!培养舱的强化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营养液开始剧烈沸腾!警报声被拔高到撕裂耳膜的尖啸!
“不!你这个疯子!停下!!”已经跑到逃生通道口的莫里森回头,发出绝望的嘶吼。
苏晚充耳不闻。她最后看了一眼腕间那枚在警报红光下显得格外温润的玉镯,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某个遥远的、模糊的温暖影子。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狠狠一拳砸在主控台中央那个最大的、标注着骷髅头的红色物理按钮上!
“Override
Confirmed.
Omega
Protocol
Activated.(权限覆盖确认。最终净化协议启动。)”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轰——!!!
不是一声巨响,而是整个世界在瞬间被无边的白光和无法形容的恐怖高温彻底吞噬!视野里的一切——莫里森扭曲惊恐的脸、沸腾的培养舱、闪烁的屏幕、厚重的合金门、门外隐约的人影——都在绝对的光与热中气化、分解、消失!
意识被狂暴的能量撕扯着,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在彻底沉沦的前一瞬,苏晚似乎感觉到腕间传来一股奇异的、温润的吸力。那枚祖传的羊脂白玉镯,在毁灭一切的核爆中心,非但没有碎裂,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却坚韧的幽光,如同一个微型的漩涡,将她的最后一点意识碎片,温柔而坚定地包裹、吸纳进去……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死寂。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片虚无的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点微弱的感知,如同沉入深海的溺水者触碰到一丝水面的微光,艰难地挣扎着浮起。
剧痛!
不是被“涅槃”原液腐蚀的灼痛,也不是核爆瞬间的湮灭之痛。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痛苦,从四肢百骸的深处传来,带着沉重的束缚感,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紧紧捆缚。
窒息!
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勒住,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起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吸入的只有浑浊的、带着浓重霉味和廉价脂粉气的空气。
颠簸!
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摇晃、起伏,伴随着一种单调而沉闷的“吱呀”声,像是破旧木头发出的呻吟。身下是坚硬冰冷的触感,硌得骨头生疼。
声音!
一些模糊的、嘈杂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屏障,断断续续地钻进她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晦气……冲喜……痨病鬼……”
“……苏家……替死鬼……”
“……活不过三日……”
“……可怜哟……”
这些声音像生锈的钝刀,一下下切割着她混沌的意识。冲喜?痨病鬼?苏家?替死鬼?活不过三日?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原主残留的恐惧、绝望和不甘,狠狠冲撞进苏晚濒临崩溃的意识海!
一幅幅画面强行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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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苏府后院,继母王氏那张涂着厚厚脂粉、眼神刻毒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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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强行灌下的、味道怪异的“安神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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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无力地被几个粗使婆子像抬货物一样塞进一顶扎眼的大红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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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住,勒进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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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压得脖子几乎断掉的凤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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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个传闻中缠绵病榻、咳血不止、性情暴戾,已经接连“克死”三任王妃的……靖渊王,萧绝!
原来如此。
她,代号“夜枭”,现代顶尖毒医,与毒枭同归于尽后,竟在这异世的大雍王朝,成了一个被家族抛弃、送去给“痨病鬼”王爷冲喜的替死新娘!
冰冷的怒意如同毒蛇,瞬间噬尽了残存的眩晕和虚弱。求生的本能,比在雨林面对枪口时更加汹涌地爆发出来!
苏晚猛地睁开双眼!
视线被一片刺目的、令人作呕的猩红占据——那是粗糙的红布盖头。浓重的窒息感来自勒紧脖颈的衣领和盖头边缘。手脚被粗糙的绳索捆绑,摩擦着皮肤,火辣辣地疼。身体随着轿子每一次颠簸,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木板上。
她剧烈地挣扎了一下,试图扭动手腕。绳索捆得极死,几乎嵌进肉里。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成为这封建愚昧祭坛上的牺牲品!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中,腕间那枚在核爆中都未曾损毁的羊脂白玉镯,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温润的脉动!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在异世的时空中,被主人强烈的求生意志唤醒!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直接涌入苏晚的脑海深处——
【九玄洞天,血脉相连,灵犀一点,洞开玄关。】
没有犹豫!苏晚眼中厉色一闪,凝聚起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将那只被捆住的手腕,狠狠撞向轿厢内壁一处尖锐的木茬!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狭小的轿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腕间传来一阵锐痛,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流下。那枚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的羊脂白玉镯,应声碎裂!
就在玉镯碎裂的刹那,一股无法抗拒的、温和而庞大的吸力骤然降临!苏晚只觉得眼前一花,所有的颠簸、窒息、束缚感瞬间消失!
她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托起,投入了一片难以言喻的、静谧而玄奥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