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米勒把自己精准地嵌进那张政府配发的、毫无特色的灰色办公椅里,如同一个设定完美的程序。
九点整,分秒不差。
他放下那个用了半年、杯壁磕出细小豁口的保温杯,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今日份工作的第一个字符,动作平稳得像呼吸。
对面隔间,新来的珍妮弗正手忙脚乱地翻找一份失踪的季度报告,打印机在她身后发出消化不良般的嘎吱声。
伊森眼皮都没抬一下,视线牢牢锁在屏幕上那份关于市政公园年度灌木修剪预算申请的枯燥文件上。
很好。安全,稳定,无人注意。
这正是他耗尽前世今生所有智慧才抵达的应许之地——联邦机构里一个最不起眼的文员岗。
前世那场在办公桌旁无声无息的过劳死,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刻在他灵魂深处。
这一世,他唯一的人生信条就是
绝对安全,稳定摸鱼,活到退休。
为此,他点亮了所有能想到的“保命”技能——格斗、枪械、情报分析、危机处理,甚至黑客技术。
但在入职考核时,他精准地控制着每一个答案,像一个最吝啬的商人,只付出刚好及格的代价。
吊车尾的成绩单是他最完美的伪装。
至于那个从有记忆起就困扰他、能听见物品“说话”的古怪能力?早被他用前世社畜强大的“心大”和“唯物主义”精神,打包封印在脑海最深的角落,当作从未存在过的童年幻觉。
佝?那是生存智慧!
“米勒!”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女声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伊森条件反射地绷直了背脊,手指瞬间离开键盘,悬停在半空。
是丽莎·霍布斯,他的部门主管。丽莎踩着中跟鞋,步伐又急又重,停在他隔板旁,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他面前的挡板。
“在,霍布斯主管。”
伊森抬起头,脸上迅速挂起一个标准的、毫无破绽的、属于底层小职员的谦恭微笑。
他刻意让眼神显得有点迷茫,仿佛刚从文件堆里艰难地拔出来。
丽莎上下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需要尽快处理的闲置物品。
“反间谍刑侦组那边临时要人支援,处理一批积压的证物登记和文书归档,缺人手。”她语速飞快
“你去。”
伊森脑子里嗡的一声,警报瞬间拉响,红光闪烁。
反间谍刑侦组?那个名字听着就带着硝烟和血腥味,是整个机构里仅次于反间谍组的、精英扎堆的狼窝!
让他这条只想在浅水区晒太阳的咸鱼,去闯满是鲨鱼的深海?
“主管,”
伊森的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为难
“我手头公园的预算报告还没复核完,而且,我…我对刑侦那边的工作流程完全不熟,恐怕效率不高,反而耽误他们…”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暗示自己能力不足,去了也是添乱。
“流程?登记归档要什么高深流程?按编号放好,把表格填完就行!”
丽莎不耐烦地打断他,红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线
“熟不熟重要吗?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缺人!你那点预算报告,回来再弄!赶紧的,去七楼找亚历克斯·里德组长报到!现在!”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办公室里几个同事悄悄投来目光。伊森心里哀嚎一声,完了。
丽莎这是铁了心要把他这个“毫无上进心”的眼中钉暂时清出视线范围。
“好的,主管。”
所有的挣扎瞬间熄灭。反抗只会引来更麻烦的关注。
伊森低下头,温顺地应道,默默保存文档,关闭电脑。
他拿起那个旧保温杯——里面是寡淡的温水。咖啡因刺激?那会增加猝死风险,绝对不行。
电梯平稳上升,金属箱体发出低沉的嗡鸣。
伊森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7。这个数字此刻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
前世社畜的灵魂在胸腔里疯狂尖叫
危险!远离!加班地狱!然而今生的肉体却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编制,这个刻进灵魂深处的执念,像一根无形的锁链,牢牢拴住了他。
“叮。”
电梯门滑开。
一股截然不同的空气扑面而来。
冰冷、带着消毒水和一种无形压力的味道。
灯光更亮,更白,照得光洁的地板和深灰色的墙壁泛着冷硬的光泽。视野开阔,几组开放式的大办公桌上堆叠着厚厚的卷宗、巨大的显示屏和专业设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高速运转的低频噪音——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点,电话铃声短促,偶尔响起压低的、语速极快的交谈。
伊森觉得自己像一滴误入精密齿轮的润滑油。
他抱着保温杯,努力缩紧肩膀,贴着墙根往里挪。
几个穿着深色夹克或战术裤、身形干练的男女步履生风地从他身边掠过,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
带着审视,但并没有明显的轻蔑,更像是一种职业性的评估——评估这个格格不入的陌生面孔。
他找到了挂着“刑侦组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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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克斯·里德”名牌的办公室。门开着一条缝。伊森深吸一口气,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叩了叩门板。
“请进。”一个低沉、清晰、平稳的声音传出。
伊森推开门。办公室不大,但异常整洁。文件分门别类码放整齐,桌面一尘不染。坐在桌后的男人抬起头。
亚历克斯·里德。三十多岁,轮廓分明,深褐色的短发修剪得一丝不苟。
他穿着合身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他的眼睛是种极浅的灰蓝色,此刻正落在伊森身上。
那目光平静、专注,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力量。
“里德组长,您好。我是伊森·米勒,文员岗的,丽莎·霍布斯主管让我来…支援。”伊森的声音努力维持平稳。
亚历克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一份档案。
目光在屏幕上快速移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形成一个浅淡的川字纹。办公室里只剩下指尖敲击键盘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