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混沌。
这是陈默意识复苏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感知。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疯狂奔流的色彩、撕裂耳膜的尖啸、以及无数破碎记忆和情绪的碎片如同弹片般击打着她的意识。【认知同步率:98%】——这个数字如同灼热的烙印,在她几乎溶解的思维边缘闪烁,既是警告,也是她仅存的、维系“自我”的脆弱锚点。
她感觉自己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被狂暴的能量流裹挟、撕扯。林风最后那句“不要相信叙事”的碎片,如同微弱的星光,在意识的暴风雨中一闪即逝,却给了她一个方向——抵抗!锚定!
她疯狂地调动起所有残存的精神力量,不是去对抗整个混沌风暴(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而是死死守住内心最后一点核心:我是陈默!我要活下去!复仇!
符文匕首在她手中(她的手还存在吗?她感觉不到肢体)爆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光,那蓝光不再是稳定的能量,而是她自身愤怒与不甘的情绪显化,艰难地在她周围撑开一个极小极不稳定的情绪护盾。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混沌风暴的强度似乎稍有减弱,或者是她极度痛苦的感知已经麻木。她隐约感觉到风暴的流向似乎遵循着某种隐晦的、“源底”本身的规则。凭借着高达98%同步率带来的扭曲感知,她像冲浪者捕捉浪涌一样,艰难地调整着自身意识体的“姿态”,试图顺应流向,而不是被彻底撕碎。
一次剧烈的能量喷发将她猛地抛射出去!
天旋地转之后是重重的撞击感。
冰冷、粗糙的地面触感传来,带着熟悉的霉味和尘埃气息。
她重重摔落在一条阴暗的走廊里,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疼痛,耳鸣目眩,喉咙里满是铁锈味。混沌风暴的余威仍在她的神经末梢跳跃,视野里残留着扭曲的光斑。
她……回来了?回到了安宁病院?
但这里不是回响廊入口,也不是第七病房附近。而是一条她从未见过的、更加破败古老的走廊。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黑黄色的霉斑,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一股更陈腐的绝望气息。
【认知同步率:96%】
同步率竟然回落了2个百分点?是因为离开了风暴中心,还是刚才的挣扎消耗了部分同化力量?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三把情绪钥匙。它们的光芒黯淡了许多,仿佛也在这场风暴中消耗巨大。而符文匕首则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似乎随时可能碎裂。
“咳……咳咳……”她咳出几口带血的唾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刚才的动静可能已经惊动了什么。
她试图辨认方向,但这里的结构似乎比之前探索的区域更加混乱和异常。走廊的墙壁不时微微蠕动,仿佛由某种活着的、病态的有机物构成,上面浮现出短暂而扭曲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影像碎片——穿着老式病号服的病人麻木地走过、穿着白色罩衣的护士推着发出异响的药车、某种无法形容的阴影在墙角蠕动……
这里的回响更加古老、更加……深入建筑本身。
她强忍着不适,凭借直觉和残存的方向感,选择了一个回响相对“稀薄”的方向前进。没走多远,前方走廊尽头出现了一扇半掩着的铁门,门上用红漆写着模糊的“储物室”字样,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亮。
还有别人?陈默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握紧了裂纹遍布的匕首。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透过门缝向内望去。
只见狭小的储物室里,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门口,蹲在一个打开的通风管道口前,手里拿着一个改装过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代码和波形图,一根数据线连接着管道深处的某个东西。他嘴里叼着一个手电筒,含糊不清地嘀咕着:
“见鬼……信号干扰也太强了……这破地方的防火墙怎么像是活的一样……嗯?能量读数刚才是不是爆表了一下?”
他似乎在进行某种黑客行为,目标直指病院的某个系统。
陈默犹豫了一下。是“上层叙事者”的人?还是……
就在这时,那男人似乎完成了什么,猛地拔掉数据线,长出一口气:“搞定!暂时绕过‘清洁工’的巡逻路线……希望能多撑一会儿……”
他转过身,手电光正好照到了门外的陈默!
“哇啊!”男人吓得差点把平板电脑扔出去,猛地向后跳去,慌乱地从工具包里摸出一把巨大的、像是自制射线枪的玩意对准陈默,声音发抖:“谁?!清洁工?还是新的‘变量’?!别过来!我警告你我有家伙!”
陈默没有动,只是冷静地打量着他。他看起来二十多岁,脸色苍白,戴着厚厚的眼镜,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一种技术宅特有的偏执,不像训练有素的特工。
“你是谁?”陈默的声音因虚弱和受伤而沙哑,“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目光快速扫过陈默破损的衣服、手中的诡异钥匙和裂纹匕首,尤其是她那双布满血丝、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似乎判断出了什么。
“我……我叫阿啃(Kēn),以前……以前是给那帮‘叙事者’打零工维护外围服务器的……”他语速极快,依旧没有放下武器,“但我发现他们在干的事太……太离谱了!我就跑了!现在他们想‘清除’我!我必须找到点能保命的东西……”
他指了指通风管道:“我在尝试接入他们的低级监控网络,找点黑料或者逃生路线……你呢?你看起来……糟透了,而且同步率高得吓人!你刚从‘界楔’那边过来?”
他居然知道界楔?陈默心中警惕未消,但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我叫陈默。我被他们坑进来做测试员。”她简略说道,没有完全交底,“界楔碎了,我差点死在里面。”
阿啃倒吸一口凉气,眼镜后的眼睛瞪大了:“碎了?!天哪……怪不得刚才能量读数……你居然活着出来了?!这……这简直是……”他看向陈默的眼神多了一丝惊惧和好奇。
“你说你在找逃生路线?有发现吗?”陈默追问。
“有……有一点。”阿啃稍微放松了一点,放下了一点枪口,操作了一下平板,调出一张极其简陋且充满静电干扰的平面图,“这里是病院的地下废弃医疗站区域,结构很不稳定,回响污染严重,‘清洁工’很少来。但这里有一条理论上通往外部污水系统的老旧管道,地图上没标注,是我从一堆废弃日志里挖出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条管道据说穿过一个‘高活性回响聚合区’,非常危险!而且我不确定管道还能不能通……”阿啃缩了缩脖子,“我可不敢自己去试。”
高活性回响聚合区?陈默皱起眉。但这可能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带我过去。”陈默做出决定。
“啊?可是……”
“你想留在这里等‘清洁工’?”陈默冷冷地打断他。
阿啃打了个寒颤,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玩具一样的射线枪,最终哭丧着脸:“好……好吧!但说好,有危险你得顶前面!我就一技术员!”
两人达成脆弱的同盟。阿啃收拾好东西,紧张兮兮地在前面带路,不断看着平板上的干扰严重的示意图。陈默跟在后面,忍着伤痛,高度警惕着四周。
越靠近目标区域,环境的异常越明显。墙壁上的霉斑开始组成扭曲的人脸图案,空气中开始回荡起模糊的、治疗器械运行的噪音和病人的呻吟声混合的回响。甚至能看到一些穿着几十年前病号服的半透明虚影在走廊里茫然穿梭。
“就……就是前面那扇门后面……”阿啃指着走廊尽头一扇锈迹斑斑、贴着交叉封条的铁门,声音发颤,“管道入口就在里面……但里面的回响……强度非常高!”
陈默能感觉到,门后散发出的是一种混合了剧烈痛苦、恐惧和某种冰冷麻木的复杂回响,极其浓烈。
她示意阿啃后退,自己上前,小心翼翼地撕开封条,推开了铁门。
门后的景象让她和阿啃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手术室和解剖室的结合体。手术台、无影灯、各种锈蚀的器械散落一地,墙壁上布满了喷溅状的暗色污渍。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房间中央,漂浮着十几个……人形!
它们由浓郁的、灰白色的回响能量构成,依稀能看出穿着病号服或医生袍,但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有不断扭曲变化的、代表极度痛苦的漩涡。它们无声地嘶吼着,围绕着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仿佛由无数破碎医疗记录和冰冷情绪凝聚而成的、缓慢搏动的暗色光团旋转,如同围绕恒星旋转的行星。
这些……都是被困在此地的、关于医疗痛苦的强烈回响聚合体!那个光团,就是核心!
而阿啃所说的那个管道入口,就在房间的另一头,被这些回响聚合体包围着!
“完了完了……”阿啃面无人色,“这怎么过去?!惊动它们我们会被撕碎的!”
陈默脸色凝重。硬闯肯定不行。同步率96%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回响聚合体蕴含的可怕力量。
或许……可以沟通?利用同步率?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念头。但别无他法。
她让阿啃尽量远离门口,自己则深吸一口气,缓缓迈入了房间。
她没有释放敌意,而是极力收敛自己的情绪,尝试将一丝微弱的、包含“理解”和“无意冒犯”的意念,通过同步率扩散出去。
瞬间,所有旋转的灰白人形猛地一滞!
它们齐刷刷地“看”向了陈默,那无数痛苦漩涡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进去!
一股庞大无比的、混合了无数个体极致痛苦的洪流瞬间冲击着陈默的意识!
手术刀的冰冷、药物的灼烧、器官被摘除的虚无、对死亡的恐惧、被当作实验品的绝望……海量的痛苦记忆疯狂涌来!
陈默闷哼一声,鼻血再次涌出,身体摇摇欲坠。同步率开始剧烈波动!
【97%】!
她快要被同化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她手中那三把情绪钥匙突然自发地产生了反应!
“惧之钥”发出细微尖啸,“怒之钥”微微发烫,“悲之钥”则流淌出深蓝的微光。
三股不同的情绪力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稳定的频率,暂时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缓冲区,勉强抵住了痛苦洪流的冲击。
而那些回响聚合体似乎对这三股纯粹的情绪力量产生了反应,它们扭曲翻滚着,不再仅仅是传递痛苦,反而开始传递一些断断续续的、更加具体的画面和信息碎片——
……戴着鸟嘴面具的医生举起古怪的仪器……
……冰冷的针头刺入脊椎……
……“为了科学的进步……”……
……“样本零号反应异常……”……
……“销毁所有记录……”……
……大火……惨叫……封锁……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似乎指向了安宁病院一段被掩盖的、涉及非人道实验的黑暗历史!而零号,很可能就是那时的产物!
陈默强忍着意识被撕裂的痛苦,努力接收并记忆着这些碎片。
同时,她尝试着将“悲之钥”的力量稍微放大,将其中的悲悯与哀伤情绪,如同安抚般导向那些痛苦的聚合体。
奇迹发生了。
聚合体狂暴的旋转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虽然痛苦依旧,但那种攻击性似乎减弱了。它们甚至微微向两旁让开了一点,露出了一条狭窄的、通往后方管道口的缝隙!
它们……在允许她通过?
陈默不敢犹豫,立刻对门外的阿啃打了个手势,然后自己率先沿着那条缝隙,艰难地向前移动。
阿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连忙连滚爬爬地跟上。
两人有惊无险地穿过了房间,来到了那个布满铁锈的管道口前。阿啃手忙脚乱地用工具撬开锈死的栅栏。
就在这时,陈默忽然感觉到,那巨大的、搏动的暗色光团核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了过来。一道冰冷、审视、毫无情感的“目光”锁定了她!
不是回响!是另一种东西!更像是……“上层叙事者”留下的监控后门或者说……陷阱?!
“快走!”陈默厉声喝道,一把将还在撬锁的阿啃推进管道,自己也要紧随其后——
噗嗤!
一道灰白色的、由纯粹痛苦能量构成的触须,猛地从光团中射出,速度快得惊人,瞬间缠绕住了陈默的脚踝!
刺骨的冰冷和极致的痛苦瞬间顺着的脚踝蔓延而上!
陈默惨叫一声,感觉自己的小腿仿佛瞬间被冻僵然后碾碎!
同时,脑海中响起那个冰冷的机械声碎片:
【检测到高价值变量接触核心禁忌回响……尝试捕获……上传数据……】
“操!”阿啃在管道里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但竟然没有自己逃跑,而是下意识地举起他那把可笑的射线枪,对着那根触须猛地开火!
一道极不稳定的能量光束打在触须上,虽然没能打断它,却让它的能量结构瞬间紊乱了一下,束缚力大减!
陈默抓住这瞬间的机会,怒吼着将“怒之钥”的力量狠狠注入匕首,带着所有的愤怒和不甘,狠狠斩向触须!
咔嚓!
触须应声而断!
陈默立刻扑进管道入口。阿啃拼命将她往里拉。
在他们身后,整个房间的回响聚合体彻底暴动,发出无声的咆哮,暗色光团剧烈闪烁,更多的触须喷涌而出,疯狂地抽打过来!
“快!关上闸门!”阿啃尖叫着,指着管道内侧一个手动旋转阀门。
陈默忍着剧痛,和阿啃一起拼命转动那锈死的阀门。
嘎吱……嘎吱……
在数根恐怖触须即将冲入管道的千钧一发之际,沉重的金属闸门终于轰然落下!
砰!!!
巨响之后,门外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和嘶吼声,渐渐远去。
管道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阿啃平板电脑微弱的光和陈默急促的喘息声。
【认知同步率:95%】
刚才斩断触须和闸门的关闭,似乎意外地让她与那片核心回响区隔绝,同步率再次略微回落。
但她的脚踝处,依旧残留着一圈灰白色的、仿佛冻伤般的痕迹,隐隐作痛,并且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驱散的冰冷痛苦意念,如同跗骨之蛆,盘踞不去。
“……刚才……那是什么玩意……”阿啃惊魂未定,声音带着哭腔。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靠在冰冷的管道壁上,疲惫地闭上眼。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前路未知,后患犹存。而零号和林风的线索,似乎与那段被掩盖的黑暗实验史紧密相连。
管道深处,吹来带着污水和铁锈气息的、冰冷的风。
他们的逃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