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历十四年夏。
一辆马车在官兵的护送下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慕曦蜷缩在马车角落里,见上方端坐的老妇人闭着眼,便小心翼翼地伸手挑起了车窗竹帘。
“啪”的一声,竹条狠狠打在她的手背上。
那只瘦巴巴的小手立刻就红肿起来,火辣辣得疼,慕曦忙缩回手,强忍着不敢痛呼出声。
老妇人满眼嫌恶,低声骂道:“小贱种!车外那么多大官,你要是敢把他们得罪了,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我没、没有。”慕曦含着眼泪,笨嘴拙舌地解释,“刘嬷、嬷,我是想、想看看,车走到哪儿了。”
刘嬷嬷看见慕曦就来气,不过一个小小庶女,竟也能跟着她们嫡小姐去京城享福,当年克死了小姐的娘亲,如今又克死一家人,真是个灾星!
她伸手狠狠掐了一把慕曦的胳膊:“车到哪关你什么事!晦气玩意儿,人家官爷是来接咱们彩儿小姐进京享福的,带上你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另一侧,慕彩儿看腻了窗外的风景,随手放下竹帘,埋怨道:“烦死了!干嘛要带着这死结巴啊?”
刘嬷嬷忙拍掉慕彩儿肩膀上落着的叶子,柔声安慰:“彩儿小姐放心,有嬷嬷在呢,带着她也坏不了你的大事!”
她提前打听过了,这京城里的太子和大将军都抢着要他们家彩儿小姐,她家小姐马上就是高贵的郡主了!
慕曦紧抓着裙摆,终于鼓起勇气:“嬷嬷,能、能不能让我看、看一下爹爹的木雕……”
“看什么看!难道我会骗你吗?”刘嬷嬷心虚了一瞬,立刻又恶狠狠瞪着她,“到时候你选了将军府,我自然会把东西给你!”
要不是官兵老爷们非要带上慕曦才肯出发,她早把这贱丫头扔林城了。
慕曦这不识趣的,居然还不肯走,说什么要和爹爹呆在一起。没办法,刘嬷嬷只好骗她说自己手里有慕太尉留给她的木雕,只要到京城了就给她。
慕曦慌张点头:“我、我知道的,选将军府……”
-
京城。
皇宫大殿金碧辉煌,威严肃穆,只是气氛有些压抑。
朝臣们站在大殿两侧,低眉敛目。
只有太监长长的宣旨声在大殿中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令太子云澜、靖威将军秦远各抚育一女,由该二女自行择定去向,钦此!”
大太监德喜合上圣旨,看向殿前跪着的两个四岁女童:“两位小小姐,请选吧。”
这二人正是刚刚赶到京城的慕彩儿和慕曦,也是慕太尉家的遗孤。
西南林城上个月突遭大规模敌袭。危急时刻,林城太尉慕千山带领将士和百姓们死守城池七日,拖到了援军到来。
林城守住了,而慕太尉全家包括家仆们,却因以身作则,冲在最前锋而尽数牺牲。
只有被腿脚不便的老嬷嬷带着,藏在地窖深处的两个幼童活了下来。
此事传到京中,朝野震动百姓悲痛,纷纷要求给慕太尉的遗孤们选好人家收养,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今天就是两个孩子各择去向的日子。
刘嬷嬷不能进大殿,只能在门外等候,她真怕自家小姐不够机敏,让那小贱人抢先开了口。
好在先响起来的是慕彩儿的声音。
慕彩儿擦了擦脸上还挂着的泪水,哽咽道:“谢陛下隆恩,彩儿想选秦将军!”
正高兴的嬷嬷两眼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彩儿小姐在说什么!?
皇上的声音则宽厚许多:“你想选将军府,为何?”
慕彩儿扬起小脸,坚定道:“秦将军保护了林城,是我们林城的大英雄,彩儿以后也想当保护百姓的英雄!但妹妹年纪小,身体也不好,若是留在太子殿下身边,或许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皇上和大臣们顿时都向慕彩儿投去赞许的目光。
这孩子虽然才四岁,但口齿伶俐,重情重义,而且一心念着姐妹情分,当真是单纯善良。
倒是这小的,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呆呆傻傻的慕曦是真茫然了。
这个场面她好像见过,可她记得,彩儿小姐不是选了东宫吗?怎么会……
可再往后的事,慕曦就想不起来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刘嬷嬷说让她选将军府,让彩儿小姐选东宫的,现在彩儿小姐选了将军府,那她该怎么办?
嬷嬷会不会因此就不给她爹爹的遗物了?
没等她想好,皇上的目光已经移过来了:“你的姐姐选了将军府,那你愿意去东宫吗?”
慕曦本能地想拒绝:“我不愿——”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彩儿暗地里狠狠拧了一下腰。
慕曦吃痛,话音止住,就听慕彩儿小声威胁:“说愿意,否则我直接烧了你那破木头!”
不要!!
慕曦慌的连连点头:“我愿、愿意去东宫!”
无人看见慕彩儿这背后的小动作,还以为慕曦难过,是舍不得自家姐姐。
慕彩儿这才满意地放下手,幸好她重生在了进宫的前一刻。
上一世,她听了嬷嬷的嘱托,选了看似更显赫的东宫,却没想到太子是个纨绔,成日里专与皇上作对,根本不得皇上的喜欢,那太子妃又是个家室普通的病秧子,几个儿子更是各有各的毛病。
她看似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实际上在宫里处处受气,憋屈极了!
反观被送去将军府的慕曦,明明只是个小小庶女,从前在慕家时就只是她的陪衬,后来却因秦远将军造反成功当了皇帝,而成了真正的公主,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怜她被太子这废物连累,才活到十五岁就被登基的秦远下令斩首,生命就此结束。
慕彩儿恨极了窝囊废太子一家,更恨当了将军府女儿的慕曦!
幸而老天有眼,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
这次她占尽先机,一定要选择将军府,日后才能成为最尊贵的人!
见两个孩子各自选定,皇上便挥了挥手:“都起来吧。云澜、秦远,你们二人先带孩子们回去,好好照顾。”
看来是结束了。
慕曦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提着一口气开始到处搜寻嬷嬷的身影,她生怕嬷嬷会因为慕彩儿的变故,扣下爹爹的遗物。
而此时,一个高大身影大踏步地向她二人走来,慕曦不由得抬头看去,心突然快速跳动起来,一种未知的恐惧袭上心头。
她本能地后退两步,却撞到了另一个人。
一双大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头顶同时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靖威大将军真威武,瞧给小孩儿吓的。你啊是真不适合养小女孩,还是把俩孩子都送来东宫吧,姐妹俩刚好做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