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里恢复了宁静，只有远处传来的城市噪音作为背景音。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肾上腺素褪去后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向陆言袭来。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身边的小灵。她不再发抖，只是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抽动，似乎在释放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和痛苦。
“我们……先离开这里。”陆言的声音沙哑，他站起身，向小灵伸出手。
小灵迟疑了一下，抬头看着他。这个刚刚用几段文字就平息了一场恐怖瘟疫的男人，此刻脸上也写满了疲惫，但他的眼神却很稳。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能让人安心的力量。她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他们找了一家不起眼的24小时快餐店。陆言点了热饮和食物，看着小灵小口小口地吃着，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好些了吗？”他轻声问。
小灵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汉堡。“安静了好多……谢谢你。”她的声音依旧很轻，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惊惶。她看着陆言，好奇地问：“你……一直都可以这样做吗？用‘故事’去改变那些‘流言’？”
“我也是刚发现。”陆言苦笑了一下，“更准确地说，是刚搞砸了一次，才明白了‘覆盖’比‘删除’更重要。”他没有隐瞒自己之前的失败，这让小灵感到一丝亲近。
“那……‘拍肩幽灵’和便利店的红豆面包……”小灵犹豫着问。
陆言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都是我无意中……创造出来的。”
小灵沉默了。她没有指责，眼神反而多了一丝同情。“一定……也很害怕吧？发现自己写的东西变成了真的。”
陆言一怔，随即感到一阵暖流。第一次，有人理解了他内心的恐惧。他点点头：“很怕。但现在，知道了还有你这样的人在受苦，知道了这些东西会伤害更多人，感觉……责任比恐惧更重。”
他们的关系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拯救者和被救者，而更像是两个在末日孤舟上相遇的幸存者，彼此是对方唯一的同类和依靠。
“现在……”陆言喝了一口咖啡，强打起精神，“我们需要一个计划。我需要你做我的‘眼睛’和‘耳朵’，帮我找出那些正在成型的危险‘流言’。在我找到覆盖它们的方法之前，我们必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灵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眉头再次紧锁。
“怎么了？”陆言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是‘微笑’又出现了？”
“不……不是。”小灵侧耳倾听，脸上露出困惑和不安的神色，“那个‘微笑’的‘声音’彻底消失了。但是……但是有新的声音出现了。不是那种混乱、邪恶的……而是……很冷，很整齐，像……像机器在扫描。”
她指了指窗外，声音压得极低：“就在刚才……有好几股这样的‘声音’，从城市的不同方向，飞快地……向我们这边集中。它们……在找东西。它们在找刚才‘微笑’消失时留下的……痕迹。”
陆言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官方组织。一个专门处理这类事件的、神秘而强大的组织。
“他们有多少？”
“很多……而且……很强。”小灵的脸色又开始发白，“他们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感。像……像防火墙。和那些混乱的‘流言’完全不同。它们……在净化我们留下的痕迹！”
陆言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覆盖”行为，就像在网络上用一个帖子覆盖另一个帖子，虽然内容变了，但操作记录、IP地址、能量波动……这些“后台数据”一定还存在！而现在，专业的“系统管理员”来了！
“我们必须立刻走！”陆言当机立断，拉起小灵的手。
然而，已经晚了。
当他们冲出快餐店门口时，两辆黑色的、没有任何牌照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们面前，堵住了去路。车门打开，四个穿着合体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走了下来。他们动作一致，气息沉稳，不像保镖，更像是训练有素的特工。
为首的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但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他没有看小灵，目光径直锁定在陆言身上。
“陆言先生，”男人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我们是认知稳定局。鉴于你对B级认知污染事件‘微笑’进行的非标准格式化处理以及对D级台阶的错误处理。现在，请你和这位‘高敏感性个体’跟我们走一趟，我们需要对事件进行复盘和风险评估。”
认知稳定局！
陆言在电话里听过的那个名字，如今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出现在了他面前。
小灵在他身后抓紧了他的衣角，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他们的‘声音’……好可怕……像……像冰冷的墙……”
陆言将小灵护在身后，强作镇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们不去会怎么样？”
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根据《现实稳定紧急预案》第17条，我们将有权对失控的‘编码者’和未登记的‘敏感者’进行强制性‘收容’。相信我，那比跟我们去喝杯茶要痛苦得多。”
赤裸裸的威胁。陆言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的那点小聪明，在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好。”陆言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们跟你们走。但你们要保证她的安全。”
男人似乎对他的配合并不意外，点了点头：“认知稳定局的首要职责，就是确保所有‘特殊资产’的稳定和安全。请吧。”
陆言和小灵被“请”上了后座。车窗是单向的，从里面看不到外面。车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种冰冷的、金属般的气味。
车辆平稳地启动，不知开往何处。
陆言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对抗混乱的方法，找到了一个同伴，却没想到，刚刚逃出虎口，又入了狼窝。
“别怕。”他低声对身边的小灵说。
小灵摇了摇头，她的恐惧似乎平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专注。她低声说：“他们的‘声音’……虽然冰冷，但……没有恶意。只有‘规则’和‘秩序’……他们在……‘清扫’这座城市里所有混乱的‘声音’……包括……你之前写的‘拍肩幽灵’和……‘红豆面包’……”
陆言一愣。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他们……好像……也在和你做一样的事情。”小灵抬起头，看着陆言，“只不过……你是‘讲故事’，而他们……是‘删代码’。”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言瞬间明白了。他和认知稳定局，本质上目标是一致的——维持现实的稳定。但他们的方法，却截然相反。
一个是引导和覆盖。
一个是压制和清除。
哪一种才是正确的？或者说，哪一种……才是更危险的？
车辆驶入一条地下通道，最终在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停下。这里，将是他人生的新起点，也可能……是终点。
他不再是一个躲在键盘后的无名写手，他被正式卷入了这场维护现实的秘密战争。而他要面对的，不仅是那些由集体恐惧催生的怪物，还有一个强大、神秘、规则至上的……友军，或者说，监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