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入口处，那个晨跑者脸上凝固着非人的、空洞的“微笑”，僵硬的脖颈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正一格格地转向他们。那双瞪得滚圆、毫无生气的眼睛，如同两个黑洞，锁定了陆言和蜷缩在地、几乎要崩溃的小灵。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陆言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这不是物理上的攻击，而是一种更诡异、更直击心灵的污染！
“跑！”陆言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一把抓住小灵冰冷颤抖的胳膊，用力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小灵已经完全被恐惧吞噬，双腿发软，全靠陆言拖拽着才迈开步子。她不敢回头，只是发出一连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陆言拉着她，疯狂地冲向公园的另一处出口。他不敢回头看那个“微笑”的男人是否追来了，但背后那如芒刺骨的被注视感，清晰地告诉他——危险紧随其后！
“声音……变了……”小灵在他拖拽下踉跄奔跑，声音破碎不堪，“他的‘声音’……消失了……被‘它’覆盖了……只剩下……空洞的笑……”
陆言瞬间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精神控制，而是某种认知层面的“覆盖”和“替换”！那个原本正常的晨跑者的自我认知，正在被这个恐怖的“微笑”模因吞噬、同化！
他们冲出公园，汇入清晨逐渐繁忙的街道。行人匆匆，汽车鸣笛，世界依旧喧嚣正常，无人知晓一场无声的瘟疫正在身边蔓延。
陆言心脏狂跳，大脑在极度恐惧中飞速运转。
删除无效。就像之前的“空气台阶”，源头或许是一张图片，但一旦认知形成，简单的删除无法抹去它存在于集体意识中的痕迹。
必须覆盖它！用一个更强力、更具体、更符合现实逻辑的“认知”去中和、去替换掉这个恐怖的“微笑”！
但该怎么做？时间紧迫！那个被感染的男人可能就是第一个扩散源！
“小灵！”陆言一边拉着她钻进一条人少的小巷，一边急促地问，“那个‘微笑’……它的‘源头’是什么感觉？最强烈的‘流言’是从哪里传来的？具体是什么内容？！”
小灵剧烈地喘息着，几乎要呕吐出来，她艰难地集中精神：“旧……旧商场……后巷……很多人都在传……一张……一张涂鸦……画在墙上的……一个很奇怪的笑脸……看到它的人……会忍不住模仿……然后……然后就变了……”
涂鸦！一个具体的形象，一个确切的地点！
陆言的写手本能被激活了。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奇异的、专注于“解决问题”的冷静开始占据上风。
他需要创造一个故事，一个能“解释”并“解决”那个涂鸦的故事。它必须足够简单，便于传播；必须足够合理，能让人相信；必须足够正面，能抵消那诡异的负面情绪。
老工匠……修复……覆盖……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停下脚步，靠在小巷潮湿的墙壁上，不顾小灵茫然恐惧的眼神，迅速掏出手机。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跳动，呼吸急促但思路异常清晰。
他不再是在编造猎奇的都市传说，他是在编码现实，是在进行一场生死攸关的认知手术！
他登录了几个本地生活论坛和社交媒体小号，开始编织他的“故事”：
【主题：点赞！无名老工匠主动净化西山旧商场后巷的邪门涂鸦！】
【内容：昨天路过西山旧商场后巷的朋友应该都看到了，那边不知道哪个缺德的画了个特别瘆人的笑脸涂鸦，看起来就很不舒服，听说还有心理脆弱的人看了做噩梦。今天早上再路过，发现已经被一位好心的老工匠给主动清理覆盖了！老师傅说是看那涂鸦不顺眼，觉得影响市容还吓唬人，就用特制的环保涂料给刷了，还在原处画了一个小小的平安结图案！现在那边看起来清爽多了，给大家提个醒，没事别去琢磨那邪门玩意儿了，已经没了！为老师傅点赞！】
他细致地描写了地点（西山旧商场后巷）、人物（无名老工匠）、事件（主动清理）、方法（特制环保涂料覆盖）、结果（画上平安结，邪门涂鸦被净化）。他甚至还虚构了一两个回帖，模拟路人点赞：“真的哎，刚路过，确实没了，老师傅好人一生平安！”“我说怎么看着不舒服呢，原来是涂鸦的问题，还好解决了。”
发布完毕，他立刻动用自己之前经营的所有小号和微弱的影响力，开始转发、评论，将这个帖子尽可能推送到本地频道的流量池里。他@了几个本地资讯博主，祈祷能有人注意到。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虚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你……你做了什么？”小灵怯生生地问，她依旧捂着耳朵，但脸上的恐惧似乎消退了一点点。
“我……”陆言的声音沙哑，“我试着……‘讲’另一个故事。一个能盖过它的故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小巷外传来的任何笑声都让陆言和小灵心惊肉跳。
陆言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他的帖子有了一些点击和零星回复，但远远不够！传播速度太慢了！照这个速度，等这个故事传开，“微笑”恐怕已经感染了半个街区！
就在这时，小灵忽然“咦”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极度困惑的表情。
“声音……变了……”她喃喃自语。
“什么变了？”陆言急切地问。
“那个‘微笑’的流言……还在……但是……里面混进了别的东西……”她侧耳倾听，努力分辨，“有人在说……‘涂鸦没了’……‘被清理了’……‘有个老师傅’……‘平安结’……虽然声音还很小……但是……那个纯粹的‘害怕’的声音……好像……被干扰了？”
有效果！认知覆盖开始生效了！虽然微弱，但它就像一颗投入浑浊水塘的明矾，开始产生效果！
陆言精神一振，立刻再次拿起手机。他看到自己其中一个@的本地资讯博主，竟然转发了他的帖子，还配文：“正能量！路过网友证实，邪门涂鸦已被热心市民清理，点赞！”
关键的扩散节点出现了！
紧接着，更多的转发和评论开始涌现。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和传播一个已经“被解决”了的问题，尤其是伴随着“正能量”标签的故事。怀疑的声音也有，但迅速被“太好了，终于没了”“我说怎么看着不舒服”之类的评论淹没。
集体认知正在被悄然修改和引导！
小灵的表情越来越惊讶，她甚至稍微松开了一点捂着耳朵的手。
“乱了……全乱了……”她小声说，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关于那里的‘流言’……现在分成两股了……一股还在说‘可怕的笑’……另一股越来越强的在说‘被覆盖了’‘没事了’‘平安结’……它们……它们在打架！”
她的目光投向陆言，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敬畏的神色：“你……你做的？你用‘故事’……在和它打架？”
陆言没有回答，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覆盖能否彻底完成？
几分钟后，小灵突然浑身一松，直接瘫坐在地上，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停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解脱，“那个‘微笑’的尖啸……停了……消失了……现在关于那里的最强烈的‘声音’……是‘清理’和‘平安’……虽然还有点杂乱……但……但不可怕了……”
她抬起头，看着陆言，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它……它好像真的……被‘覆盖’了……”
陆言也感到那如影随形的被注视感消失了。他靠着墙壁，浑身脱力，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成功了。他找到了一种对抗认知异常的方法。
这不是毁灭，而是净化。是用一种认知，去覆盖另一种认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的推送新闻：
【突发：西山旧商场附近发生数起市民突发性表情僵直事件，原因不明，已送医救治，专家怀疑或为群体性癔症……目前该区域已恢复正常……】
新闻配图中，隐约可以看到旧商场后巷的墙壁一角，那里似乎……真的有一片新刷的涂料痕迹，和一个模糊的、像是平安结的图案。
陆言凝视着那个图案，久久无言。
他创造的故事，正在加速变为现实。
“我们……我们成功了？”小灵怯生生地问，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
陆言缓缓点头，心情却无比复杂。他看向小灵，这个被迫倾听世界痛苦的少女。
“暂时成功了。”他声音低沉，“但下一个呢？这座城市里，像这样的‘流言’还有多少？”
小灵的脸色又白了一下，下意识地又想捂住耳朵。
陆言伸出手，轻轻按在她颤抖的肩膀上，目光坚定：“别怕。听着，小灵，你的能力不是诅咒。它是预警。我们需要你。”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需要你听到那些‘声音’，然后……由我来‘覆盖’它们。”
小灵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一丝疲惫却坚韧的光芒。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没有把她当成疯子，而是告诉她，她的痛苦是有价值的，她是可以帮助别人的。
她眼中的恐惧慢慢褪去，一种微弱却真实的、名为“希望”的火苗，缓缓点燃。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言知道，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一个能预警危机的“雷达”，而他也验证了对抗危机的方法。
但与此同时，他也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识到，这座喧嚣的城市之下，潜伏着多少即将破土而出的、由集体恐惧孕育的怪物。
而他和身边这个刚刚结识的、脆弱又关键的少女，即将主动走向这片越来越浓的认知迷雾深处。
他们的合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