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急切而好奇，重复着那个问题：“请问是幸符的创作者吗？我想了解更多关于这个符号的事情...”
陆言的心脏猛地收缩，几乎要跳出胸腔。恐惧瞬间压倒了其他所有情绪。他的秘密，他小心翼翼进行的实验，竟然这么快就引来了外界的关注？这通电话是福是祸？是认知稳定局的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沉默只持续了两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你打错了。”陆言的声音干涩沙哑，没等对方再说什么，他就猛地按下了挂断键。
手机被他扔在沙发上，仿佛烫手。他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刚刚因“幸符”而产生的些许成就感和兴奋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危机感。他太大意了，太急于验证自己的能力，却忘了“传播”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他扑到电脑前，迅速登录那个咖啡馆群组。果然，群里关于“幸符”的讨论还在继续，甚至比他刚才看到的更加热烈，但也更加……分化。
有人贴出了在市中心广告牌上看到的涂鸦版幸符；有人开始讨论是否应该给它加上特定的祈祷词或仪式；甚至有人声称这个符号源自某个古老教派，能引导宇宙能量。
陆言感到一阵眩晕。他的无心之作，正在被无数双手拉扯、重塑，朝着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狂奔。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控制局面，至少是尝试控制。他在群组里飞快地打字：
“大家好，我是‘幸符’图片的最初发布者。这只是我个人设计的一个趣味小图案，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点积极的心理暗示。它没有任何宗教或神秘学背景，请大家理性看待，不要过度解读或进行不实传播。谢谢。”
点击发送。
几乎瞬间，就有几条回复跳了出来：
“正主出现了？”
“趣味小图案？那我今天的运气怎么解释？”
“你说没有就没有？我觉得它肯定有某种力量！”
“大家别信他，他肯定是想独吞这种力量！”
陆言的澄清声明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沸腾的大海，连一点像样的水花都没激起，就被汹涌的解读浪潮吞没了。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一旦认知被播撒出去，创造者就失去了对它的所有权。它属于每一个相信它、传播它、扭曲它的人。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还是未知号码。
陆言盯着震动的手机，如临大敌。接，还是不接？
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但这次他选择了沉默，只是听着。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小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喂？是幸运之神吗？我…我按照网上说的，把那个符号画在手上，可是…可是我的小狗还是没回来…它昨天跑丢了…他们都说看到这个符号就能实现愿望…”男孩抽泣着，“它是不是不灵了？还是我不够诚心？”
陆言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所有的恐惧和焦虑在这一刻被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负罪感取代。他的实验，他所谓的“负责任”的尝试，竟然给一个孩子带来了这样的期待和随之而来的失望。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只能哑着嗓子低声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他挂断电话，内心充满了自我厌恶。他以为自己是在引导积极的力量，实则可能只是在制造另一种形式的混乱和伤害。
为了转移这种令人窒息的情绪，他烦躁地刷新着本地的社交平台，目光扫过一个个热搜话题。#朝阳路怪谈#、#幸符#的热度还在慢慢攀升，但一条全新的、看似无厘头的tag以更快的速度蹿升到了前列——#看不见的台阶挑战#。
点进去，满屏都是年轻人搞怪的短视频。内容大同小异：在某条街道的某个特定地点，人们走着走着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踉跄一下，然后对着镜头大笑说：“哈哈！我也碰到那个‘看不见的台阶’了！”
这显然是最新流行的网络挑战。陆言皱了皱眉，这种无聊的梗他见得多了，通常火不过三天。他正准备关掉，一条新的推送消息跳了出来，来自本地新闻账号：
“突发：和平路与学院街交叉口人行道发生多起意外摔倒事件，有市民受伤。现场未发现任何障碍物，原因正在调查中。提醒市民路过时注意安全。”
和平路与学院街交叉口？
陆言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返回那个挑战话题，仔细查看那些视频的背景。没错，大多数视频的定位，或者说视频里隐约可见的路牌，都指向同一个地点——和平路与学院街交叉口！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一个荒谬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
他颤抖着手点开几个最新的相关视频。风向已经开始变了。
一个视频里，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像之前那些人一样表演着被绊倒，但他摔倒的姿势极不自然，更像是重重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爬起来时，额头一片红肿，龇牙咧嘴，对着镜头困惑地说：“卧槽…怎么感觉真像有个台阶？还挺疼…”
评论区里多了不少类似的留言：
“我刚才去试了，感觉真的撞到东西了，膝盖都青了！”
“不是恶作剧！我亲眼看到一个大叔摔得很重，被救护车拉走了！”
“邪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恐慌的苗头开始显现。
陆言抓起外套，冲出了家门。他必须亲自去确认。
晚高峰期的街道熙熙攘攘。和平路与学院街交叉口的人行道上，却出现了一小片诡异的空地区域。人们行色匆匆，但走到那个特定区域时，都会不自觉地绕开，或者带着紧张和好奇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迈过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地面。
陆言看到两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举着手机走近，似乎还想拍摄挑战视频。其中一人大胆地向前迈步——“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痛苦的惨叫。他根本不是滑稽的踉跄，而是结结实实地被绊倒了，小腿胫骨以一种可怕的角度撞在“空气”上，整个人摔倒在地，捂住小腿痛苦地蜷缩起来。
他的同伴吓得手机都掉在了地上，惊慌失措地大喊：“救护车！叫救护车！他的腿断了！这里真有东西！”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后退，惊恐地看着那片空空如也的水泥地。再也没有人把它当成一个玩笑了。
陆言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在“拍肩幽灵”的路灯下感受到的更刺骨。
这不是他创造的。与他无关。
但这确确实实是集体认知扭曲现实的现象！一个愚蠢的网络挑战，因为足够简单、有趣、易于模仿，在极短时间内获得了海量的关注和“相信”，竟然真的在现实世界中催生出了一个危险的异常区域！
它脱离了任何单一创造者的控制，是纯粹由互联网群体意识孕育出的怪物。
“让一让！让一让！”几名警察和市政工作人员赶到现场，拉起了警戒线。他们拿着检测仪器在那片区域来回扫描，脸上的表情从困惑逐渐变为难以置信。
“仪器显示这里什么都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对着对讲机报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但王师傅刚才搬运路锥的时候，明明被绊了一下！”另一个争论道。
“所有人和设备退后！”一个像是负责人的人擦着额头的汗，下达指令，“等专家过来！在这之前，封锁这片区域，禁止任何人靠近！”
陆言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那片被黄色警戒线围起来的、空无一物却已致人受伤的路面，只觉得浑身冰冷。
世界真的变了。
异常不再是他个人实验室里小心操控的样本，而是开始在全球范围内随机爆发、失控的
wildfire（野火）。它们源于一个玩笑、一个恐惧、一个瞬间的集体狂热。
他的“幸符”实验，相比之下，简直像是孩童的戏法。
一个人能扑灭多少处野火？面对指数级扩散的混乱，他这点微弱的能力，又算得了什么？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那片弥漫着恐慌和困惑的街区。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一种怪诞而扭曲的光晕。
他回到公寓楼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家便利店。红豆面包的货架依然是空的。而朝阳路第三个路灯，依然在不祥地闪烁。
这一切都在提醒他，混乱早已悄然滋生，并且正在加速蔓延。
就在他准备上楼时，他的目光被便利店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吸引。
那是一个瘦弱的少女，蜷缩在靠窗的座位上，戴着巨大的降噪耳机，身体微微发抖。她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但她的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书页上，而是充满恐惧地望向窗外——望向那个发生了“看不见的台阶”事件的方向。
仿佛感应到了陆言的注视，少女突然转过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陆言的心猛地一跳。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远比普通路人更深的惊恐，还有一种…仿佛知晓了什么可怕秘密的绝望。
少女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低下头，慌乱地收起书本，快步离开了便利店，消失在夜色中。
陆言愣在原地。
她是谁？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她和自己一样吗？
新的疑问压倒了无力感。
或许他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孤独。
或许在这场悄然降临的认知灾难中，还有其他的“知情者”。
他需要找到答案。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理解这个正在疯狂脱轨的世界。
陆言最后望了一眼那片依旧被封锁的街道，转身上楼。
他知道，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而“看不见的台阶”，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