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有资格审我吗?”
“什么?”
“我要见你们局长。”
刘警官噌地站起来。
“徐真真,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你想见谁就见谁?”
“你一个扰乱高考秩序的高中生,点名要见公安局局长?荒唐!”
我无所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想起昨晚局长在饭桌上的样子。
“我只跟你们局长谈。”
“谁来都一样!”
刘警官死死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
半晌,他猛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重重甩上。
大概过了半小时。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肩章上的星显示了他的局长身份。
局长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打量着我,眼神锐利,带着审视。
“徐真真,你为什么一定要见我?”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我还以为你会认出我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沉思片刻。
“我们见过?”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我,我确实见过你。”
他沉了脸,用法律威压一通后,厉声审问:
“根据你的老师同学所说,你跟陆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你家庭条件不好,他每个月都会给你买东西吃,练习册也会给你多带一本。”
“他为了安抚你的情绪,第三次模拟考都没有去。”
“就在高考前一天,他还在跟你讨论题目。”
“你到底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让他失控撕毁自己的考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语气严厉,试图从气势上压倒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周局长,”我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昨天见过他的又不止我一个,失控的也不止他一个,你怎么就只问他呀,不问问王老师他们吗?”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
我示意周局长不必心急,先听我讲一段往事。
“有个小姑娘,家境不太好,父母身体也欠佳。她呢,就想着能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所以她学习特别刻苦,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连课余的勤工俭学都没落下。自然,也没什么时间去交际,在班里,算是个不怎么合群的边缘人。”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班里有个男生,是唯一愿意主动和她说话,关心她的人。他会笑着问她题目,偶尔还会给她带些零食,或者多买一本练习册,说‘顺手’。”
“时间久了,学校里都传他们是特别好的朋友,甚至还有人开玩笑,说他们是一对。”
我顿了顿,观察着周局长的表情。
“可只有女孩知道,男孩笑容背后是怎样的一副狰狞面孔。”
“带零食只是男孩过来找女生的体面借口,送练习册的真正意图是让女孩帮他做作业。”
“发展到后来,连平时的测验,男生也要求她‘协助’。如果不答应身上就会多出伤痕。”
“男孩靠着女孩成绩飞升,成了人人追捧的对象。”
“直到第三次模拟考,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被控制的生活,第一次明确拒绝了男生作弊的要求。”
5
“可当她傍晚回到家,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母亲。”
“而那个本该在教室晚自习的男生,正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狰狞又得意的笑。他手里,还拎着一根带血的铁棍。”
“女孩当时就崩溃了,哭喊着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男生却只是轻蔑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谁让她不听话。”
“还嚣张地告诉她,他上面有人,这种小事,很快就能摆平,她就算报警也没用,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高考前一天,小姑娘的母亲因为伤势过重,加上并发感染,最终还是没能撑过去,走了。女孩心里所有的隐忍、恐惧,全都变成了刻骨的恨意。她决定,要让那个男生付出代价。”
“她偷偷跟着那个男生,看着他走进了一家灯火辉煌的饭店,打算在那里庆祝自己即将到来的‘光明前程’。”
我刻意放慢了语速。
“那家饭店,叫做‘锦鲤苑’。”
周局长一直维持着镇定的脸色,第一次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的瞳孔往左边移了一分,放在桌上的手,也不自觉地蜷了蜷。
随即厉声打断我:
“你到底跟陆泽讲了什么,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身体前倾,凑近他,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出那句话:
“昨晚,脚踩死了一条鱼。”
话音刚落。
周局长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向后靠去,身体甚至有些不稳,撞到了椅背。
额头上的汗珠,瞬间大颗大颗地渗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你你”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左边的记录仪的红灯,还在闪烁。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伸手,一把按掉了记录仪。
周局长那张平日里威严惯了的脸,此刻失了所有血色。
“你到底知道什么?”
声音又低又哑,唯恐被第三人听见。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反而笑了,身体向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周局长,记录仪都关了,就别这么紧张了。您这汗,把桌子都快滴湿了。”
我慢条斯理地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晚,在锦鲤苑,恰好看到了一场挺热闹的饭局。”
他眼皮狠狠一跳。
我歪了歪头,语气平淡:“有校长,有王老师,还有陆泽他们几个有背景的所谓尖子生。哦对,还有你谄媚奉承的几个人。”
周局长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放在桌下的手,恐怕已经死死攥成了拳头。
6
周局长噌的一下站起身:“你就是那个女孩?!”
我不置可否,继续我的故事。
“你们说的高考题目我都听见了。”
“你们商量好了,万一,我是说万一,考场上出了什么岔子,比如被发现了,陆泽他们就立刻撕毁自己的考卷。这算是个信号,好让某些‘上面的人’,及时反应,帮忙把事情压下去,对吧?”
“而你,就是通风报信中最重要的一环。”
“陆泽离开的时候碰碎了‘锦鲤苑’门口的小鱼缸,一脚踩死了一条鱼。”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似呜咽的气音,整个人顿时失了支撑,瘫软在椅子上,额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鬓角。
我笑了。
“周局长,你应该知道,我掌握的东西,可不仅仅是能毁掉一场高考那么简单。”
周局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
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我大笑起来:“周局长,现在才想起来要行动?未免也太晚了点吧?”
周局长脚步一顿,额头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瞪着我,压抑着怒火:“你叫我来,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周局长刚想冲出去,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我“爸爸”。
“让开!”周局长眼珠子通红,像一头困兽。
“周建国,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跟我们走一趟吧。”我“爸爸”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局长嘶吼:“你算什么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爸爸”没说话,只是从腰间掏出了一样东西。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周局长。
“特警,李建军。”我“爸爸”亮出了证件,“奉命协助中央调查组,将所有涉案人员,一网打尽。”
周局长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
我慢慢站起身,走到“爸爸”身边。
“重新认识一下,周局长。”我看着他,“中央调查组,徐真真。”
“我的搭档。”我指了指身旁的“爸爸”。
周局长的眼神从震惊,到不解,最后是彻底的绝望。
我眼神满是悲伤。
故事里那个女孩,是我的闺蜜。
而那个害死她妈妈的男生,是陆泽的亲哥哥。
我是个孤儿,从小到大,只有她一个亲人,一个朋友。
所以,为了给她报仇,为了查清真相,我来了。
周局长被两名特警押着,手铐冰冷。
他突然开始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徐真真!你以为你赢了?”
“我告诉你,我才是那个应该被抓起来的人,你跟我是一样的!”
他面目狰狞,声音尖利:“我们都是别人养在笼子里的老鼠!”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他死死盯着我,“要是真的要用撕试卷这种方式来通风报信,一个人撕就够了,为什么要好几个人一起撕?”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为什么要好几个人撕?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瞬间扎进我的脑海。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天旋地转。
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李建军守在我床边。
“陆泽几个在考场撕搜卷,他上面的人果然有动作,中央调查组立刻将人抓了。”
“有了你收集的证据,涉案人员一个也跑不了。”
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
可周局长最后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盘旋。
为什么要好几个人撕?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
我必须回去看看。
7
高考已经结束,学校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风吹过空旷的操场,带起萧瑟。
我独自走到我曾经的考室。
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的景象让我瞬间愣住。
考室里满地都是撕碎的试卷。
为什么还没清理?
我仔细一看,这些试卷碎片颜色深浅不一,有些还很旧。
这根本就不是高考该有的试卷样子!
我颤抖着蹲下身,捡起一片碎纸。
那熟悉的字迹,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我的眼睛。
我的字迹!
纸片上,清晰地写着我的名字——徐真真!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头痛欲裂,眼前的试卷碎片似乎化作了无数纷飞的记忆。
五年前高考结束的铃声仿佛还在耳边,监考老师开始收卷,一个模糊的男生身影突然从邻座冲过来,抓起我的答题卡,发疯一般撕起来。
“不帮我考大学,你也别想考!”
“你就该一辈子当下等人!”
我又惊又怒,几乎是本能地和他扭打在一起,桌椅翻倒,试卷纷飞。
“你做什么!”
“我不会受你操控一辈子!”
监考老师迅速将我们控制住,宣判我们成绩作废。
头越来越痛,我承受不住跌在地上,指尖触到几张硬质的卡片。
试卷碎片下面居然是几张旧照片。
照片中,闺蜜妈妈揽着我的肩,笑容温暖,我们就和真正的母女一样亲密。
几张照片全是小学到高中的我跟闺蜜妈妈的合照。
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在我脑海中轻轻呼唤:
“真真”
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难以言说的愁苦:“他们家有背景,我们斗不过的,真真,你再忍一忍,等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的。”
她的声音变得那样虚弱,几乎听不见:“答应我,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大脑一片混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我猛地抬起头,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是我的搭档李建国,他脸上居然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声音平静无波:“想起来了?”
8
我艰难吐出一句:“想起什么?”
“徐真真,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李建国。”
主治医生?
我的搭档,怎么会是我的主治医生?
他走上讲台,打开投影仪。
屏幕亮起,刺目的白光中,赫然是我的档案。
姓名:徐真真。
诊断:重度应激障碍,伴随记忆解离。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患者长期遭受校园霸凌及家庭压迫,高考时因拒绝协助班长陆远泽作弊,试卷被当场撕毁,高考成绩取消。
我皱紧眉头,这是什么东西?
陆远泽
那个模糊的男生身影,渐渐清晰。
“你不帮我,你也别想考!”
尖锐的叫骂,撕裂的纸张,纷乱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成型。
不,不是我!
档案继续向下滚动。
“你发现陆远泽动用关系舞弊,收集证据后,在前往教育局举报途中,被陆远泽及其同伙拦截”
画面骤然一转,是一段监控录像。
雨夜,泥泞的小巷。
瘦弱的我被几个身影逼至墙角。
陆远泽面目狰狞。
“让你去举报!让你多管闲事!”
他从同伙手中接过一把闪着寒光的刀,眼看着就要刺下来。
女孩惊恐地尖叫,拼命摇头。
另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挡在女孩身前。
“妈妈!”
“不!”
刀狠狠刺进了妈妈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
我凄厉地尖叫出声,浑身剧烈颤抖。
“不——!”
“不!这不是我!这是我闺蜜的经历!”
我狠狠抓住自己的头发往下扯。
李建国眼神平静,带着怜悯。
“徐真真,你没有闺蜜。”
他轻轻拍了拍手,考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一群人走了进来。
陆泽、李明、张倩、王老师、校长甚至还有周局长!
他们都穿着白大褂,或者护士服。
脸上没有了考场上的疯癫和算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性的严肃和同情?
我彻底懵了。
怎么回事?
他们不都是被抓了吗?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周局长身上:“你!你不是应该在监狱里吗?!”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平和:“徐真真,你应该叫我周院长。”
院长?
他走到一张桌子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合影。
一张有些年头的,精神病院的大合照。
周院长不,周局长,正端坐在照片中央。
而我,赫然就站在他的身后,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
大脑一片空白。
天旋地转。
李建国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真真,你承受的痛苦太大了,你的大脑为了保护你,制造出了一个‘闺蜜’的身份,让你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记住那些无法承受的回忆。”
“你很无辜,我们不希望你一辈子都活在混乱和痛苦里。”
“所以,我们为你设计了这场特殊的扮演式治疗。”
“他们,都是精神病院的医生和护士,为了今天,他们陪你‘演’了整整三年。”
“通过不断重现‘撕毁试卷’这个最具刺激性的场景,来唤醒你深埋的记忆。”
我盯着手里的照片,混沌的大脑猛然清晰。
“不对,你说,这一切都是演戏,那你该如何解释现在的我跟照片上高中时期的我一模一样?”
9
李建国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我。
我接过,镜中映出的是一张憔悴脸庞,两颊消瘦,眼神散乱,确实与照片中的少女有些差别。
眼角几条细微的纹路,证明时间确实已经过去。
“细纹能说明什么?高考压力大,皮肤状态差点也很正常。”我放下镜子,毫不动摇。
李建国叹气:“真真,看看你的手臂。”
我犹豫片刻,缓缓撩起袖子。
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赫然在目——划痕、烫伤、咬痕,纵横交错,新旧叠加。
有些伤疤明显已经存在多年,呈现出苍白色。
“怎么会这样?”
我盯着那些伤痕,不敢相信它们属于我。
“都是你神志不清时自残的。”李建国轻声说,“不信的话,可以对比一下牙印。是你自己的咬痕。”
李建国播放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中,病房内我像是发了狂,用指甲在自己手臂上拼命抓挠,口中尖叫着:
“我害死了妈妈,是我害死了她!”
突然,某根神经被触动,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我陆远泽和他的同伙围堵在小巷,妈妈冲过来护我。
刀刺入她身体的声音。她倒在血泊中,握住我的手,让我好好活着…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医院、药物、自残、尖叫
医生们轮流上阵的治疗方案。长达三年的治疗与挣扎。
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所有碎片终于拼回原位。
“妈妈…”我喃喃道,声音破碎,“是我害死了她…”
李建国轻轻按住我的肩膀:“不是你的错,真真。是那些犯罪分子。他们后来都受到了法律制裁。”
“陆远泽呢?”我咬牙问道。
“已经被判处死刑。”
我闭上眼,泪水流个不停。
记忆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回归。
三天后,李建国陪我来到城郊墓园。
我们站在一块朴素的墓碑前,上面刻着“徐云芝之墓”。
我将一束白菊放在墓前,跪下,低声说:“妈妈,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这么久。”
风轻轻吹过,仿佛是妈妈温柔的回应。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真正的重生。
白天学习,晚上休息,按时吃药,定期与李建国进行心理咨询,通过两年的努力,我的病彻底好了。
半年后,我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高中同等学历证明。
一年后,我参加了高考,虽然成绩不算特别优秀,但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开学那天,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医院宿舍。
李建国和其他医护人员来送我。
我踏进校园,迎接我的,是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