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敢问天下 > 第3章
北靖城的清晨总是被军营的号声唤醒。秦天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旧军装,走在督军府参谋处的回廊里,鞋跟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脆而孤独。
自从婚礼那日后,他在督军府的日子明显更难过了。徐明远似乎打定主意要让他这个“旧识”知难而退,各种琐碎、棘手或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总会“恰到好处”地落到他头上。
“秦参谋,早啊。”同僚们见到他,大多点头便匆匆走过,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和避之不及。
秦天面色如常,一一回应,仿佛丝毫未察觉自己被孤立。他甚至能对着故意给他使绊子的周处长,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
“秦天啊,”周启明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走到他办公桌前,将一份文件丢下,“城西驻军点的后勤补给账目有些问题,你去核对一下,今天下班前把报告交给我。”
那摞账本又厚又沉,明显是陈年旧账,且涉及多方利益纠缠,根本是个烫手山芋。周围几个参谋偷偷交换了眼神,等着看秦天如何推脱或叫苦。
秦天却只是拿起账本,粗略翻了翻,便恭敬道:“是,处长,我尽快处理。”
周启明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反倒更不痛快,冷哼一声:“尽快?是必须完成!督军府不养闲人,少帅最讨厌办事拖沓的人!”
“属下明白。”秦天低下头,掩去眼底一丝冷嘲。
整整一个上午,秦天都埋首在那堆混乱的账目中。他心算能力极强,又来自信息时代,对数据异常敏感。很快,他便发现了几处明显的亏空和做假痕迹,牵扯到后勤处好几个油水丰厚的岗位,甚至可能指向某位高级军官。
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这些发现记在心里,然后在下午时分,拿着那份“毫无破绽”的账目报告和一份“核对无误”的总结,交给了周启明。
周启明显然没想到他真能做完,接过报告时眼神惊疑不定。他粗略翻看,试图找出错漏,却发现报告条理清晰,账面数字做得平平稳稳,根本挑不出毛病——至少明面上挑不出。
“嗯……行了,你出去吧。”周启明挥挥手,心里却更加警惕。这小子,要么是真废物,要么就是藏得太深。
秦天躬身退下,转身时,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那些真问题,他当然不会写在报告里。那是他的筹码,是将来或许能撬动某些人的杠杆。现在?就让该着急的人先去着急吧。
下班时分,天色尚早。秦天没有立刻回住处,而是绕道去了督军府后面的小校场。这里通常是低级军官和士兵们日常操练的地方,此时人已散去大半,显得有些空旷。
他看到孙莽正在那里,对着一个沙袋挥汗如雨地练习刺刀,动作凶猛却稍欠技巧。
“莽哥。”秦天喊了一声。
孙莽停下动作,抹了把汗,看到是秦天,立刻咧开大嘴笑了:“天哥!你咋来了?”他随即又压低声音,“妈的,今天没气死我!后勤处那帮王八蛋,又卡我们连的补给,送来的粮食里掺了不少沙子!”
秦天走过去,随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一支训练用木枪,掂量了一下:“跟那帮人生气不值当。来,我陪你练练。”
“啊?”孙莽一愣,“天哥,你还会这个?”
“以前瞎琢磨过一点。”秦天笑了笑。他前世作为军事爱好者,研究过中外刺刀术,加上穿越后这具身体原主似乎也有些武术底子,融合起来,对付军营里的常规套路绰绰有余。
两人对练起来。孙莽力气大,攻势猛,但招式死板。秦天则身形灵活,步伐巧妙,总能以最小的力气格开或卸掉孙莽的猛攻,偶尔反击一点,便让孙莽手忙脚乱。
几次下来,孙莽彻底服气了,眼睛发亮:“天哥!你这身手可以啊!跟谁学的?教教我!”
“一点巧劲而已。”秦天放下木枪,随口指点了他几个发力和步伐的关键,“战场上活下来,光靠猛不行,得会用脑子。”
孙莽连连点头,看秦天的眼神愈发不同。他只觉得眼前这个总是带着笑意的青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根本摸不透底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同样旧军装、身形略显单薄的年轻军官默默走了过来,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是陈默。
秦天早就注意到他了,此刻才转过头,笑着打招呼:“陈中尉也还没回去?”
陈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秦参谋好身手。不像是个寻常参谋该会的。”
这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秦天坦然道:“乱世求生,多学点总没坏处。就像陈中尉不仅文书工作做得好,对舆图测绘似乎也极有研究,令人佩服。”他之前无意中见过陈默手工绘制的一幅北靖周边地形草图,其精准和细致程度,远超督军府档案室里的存档地图。
陈默镜片后的眼睛闪了一下,没说话。
秦天继续道:“就像上次补给路线那事,多亏陈中尉帮忙核算数据,不然我可真要抓瞎了。这份情,我记着呢。”
陈默沉默片刻,才淡淡道:“秦参谋客气了,分内之事。”但他看向秦天的目光,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许审视和……一丝极淡的、遇到同类般的警惕与好奇。
秦天知道,种子已经播下。像陈默这样的人,聪明、谨慎、不得志,需要耐心和时机才能慢慢拉拢。他不再多说,拍拍孙莽的肩膀:“走了,莽哥,明天见。陈中尉,再会。”
看着秦天远去的背影,孙莽挠挠头:“天哥这人,真看不透……”
陈默则低声自语:“是啊……深藏不露。”
秦天回到那间简陋的小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从床底拖出那个木箱,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再次审视着自己绘制的草图和完善的计划。
现代军事管理理念、后勤优化方案、情报分析框架、甚至一些简易但有效的战术改进……他一点点地梳理着,将这些超越时代的知识,转化为在这个乱世中可以实际运用的东西。
他知道徐世铮的老奸巨猾和徐明远的嫉妒狭隘,就像两座大山压在他头上。他不能急,必须像蜘蛛织网一样,耐心地、隐秘地布局。每一次看似无奈的隐忍,每一次恰到好处的“平庸”表现,都是保护色。
灯光摇曳,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叩门声响起。
秦天瞬间警觉,合上木箱塞回床底,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藏着的匕首上:“谁?”
门外沉默了一下,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熟悉的女声:“……是我。”
秦天的心猛地一跳!是张晓虹身边的那个贴身丫鬟,小翠!
他迅速打开门,小翠像一道影子般闪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慌和后怕,急促地喘息着。
“秦、秦参谋……”小翠的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裹,塞到秦天手里,“小姐……小姐让我务必把这个交给您……她说,您看了就明白……”
秦天接过包裹,入手微沉,带着一丝温热。他打开手帕,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点心和一小卷用丝线系着的银元。点心是张晓虹出嫁前最爱吃的那家铺子的口味。
“小姐说……您在这里不容易,让您……千万别亏待自己……”小翠说着,眼圈红了,“她自己在那边……日子也难……少帅他……老爷他看得很紧……她没办法……”
秦天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攥紧了手里的点心和银元,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张晓虹指尖的温度和泪水的咸涩。他仿佛能看到,她是怎样小心翼翼地省下这些点心,怎样偷偷攒下这些可能微不足道、却已是她所能拿出全部的银元,又是怎样冒着巨大的风险,让小翠偷偷送出来。
那个小时候会把最大最甜的桂花糕分给他一半的女孩,即使身陷囹圄,依然在用她微弱的力量,试图温暖他。
“告诉她,”秦天的声音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沉重,“东西我收到了。让她……什么都别做,保护好自己。等我。”
小翠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嗯!秦参谋,您……您一定要小心!我、我得赶紧回去了,久了怕人起疑……”
小翠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秦天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久久没有动。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点心和银元,眼中的冰霜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
徐世铮、徐明远……你们施加在她身上的恐惧和束缚,我会一层层撕碎。
这北疆的天,迟早要变。
而他秦天,将是那个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