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昨夜后半夜下了一场雨，以至于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杭州知府李守正却迟迟未至林府。
易子川端坐书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紫檀木桌面，神色平静，眸底却已经带上了几分不悦。
夏简兮坐在下首，端着一杯茶汤漫不经心地品着：“这位大人，别是做贼心虚，不敢来了吧！”
易子川的目光渐冷：“他若是聪明人，自然会来，除非，他心甘情愿地替人顶罪！”
他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侍卫低声的呵斥与一人惶恐的哀求。
“王爷，王爷恕罪！下官，下官来迟了！下官求见王爷！”门外的声音嘶哑颤抖，正是李守正。
夏简兮抬头看了一眼易子川：“不如，我避一避？”
“不必！”易子川看向一旁的侍卫，“让他进来。”。
很快，书房门就被人推开，李守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
不过三日，李守正便仿佛苍老了十岁，官袍皱巴巴地挂在身上，眼圈乌黑，面色惨白如纸，额头鬓角全是冷汗，官帽都戴歪了，显得狼狈不堪。
他刚一进门便“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以头抢地，磕得咚咚作响。
“王爷恕罪！王爷饶命啊！下官无能！下官，下官未能查出那下毒的贼子！”李守正堂堂杭州知府，如今却犹如狼狈不堪地扑倒在易子川面前，连带着声音都带着几分哭腔，身体更是抖如筛糠。
易子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未立刻叫他起身，只淡淡道：“哦？李大人三日前可是信誓旦旦，如今却只有一句‘无能’交代本王？”
李守正抬起头，脸上涕泪交横，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王爷明鉴！非是下官不尽心，实在是，实在是那贼人狡猾，踪迹全无！下官，下官……”
夏简兮注意到那李守正眼神飘忽，那双手更是下意识地紧紧抓着自己的官袍下摆，眼中恐惧几乎溢出来，这种状态，她只在濒死之人的身上见过。
易子川自然也看出了异常，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利刃般刮过李守正的脸：“李大人，你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
李守正猛地一哆嗦，像是被这句话击穿了最后的心防。
他嘴唇哆嗦了半天，忽然崩溃般哭嚎出来：“没了！都没了！王爷！下官原本想着，查不出真凶，横竖是死罪，不如，不如就此潜逃，或许还能留下一线生机……”
他话未说完，易子川的目光便带上几分冷意：“哦？既然你都打算潜逃了，那你今日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下官，下官逃不掉的！”李守正猛地抬头，眼中，带上了几分鱼死网破的决绝，“下官藏在书房暗格里的那些……那些东西，不见了！被人偷走了！”
易子川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夏简兮也瞬间坐直了身体。
两人下意识地对视，心中都是同一个想法：“果然发现了！”
易子川微微抬眉，随后看向李守正：“什么东西？”
李守正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喃喃道：“是，是一些名册，账簿，记录着这些年，州府各级官员，还有，还有与‘黑厂’往来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是下官留着，以防万一的保命符啊！”
听到“黑厂”二字时，易子川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眼底满是危险：“黑厂？什么黑厂？”
李守正目光有些躲闪：“黑厂之中具体在做什么，下官并不清楚，下官只是偶有耳闻……”
李守正在撒谎。
易子川目光清冷的看着面前的李守正，咋没有拆穿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你说那些东西被人偷走了？”
听到这句话的李守正，猛地抬头，他的眼中布满血丝，情绪激动地说道：“是！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就不见了！下官以为是，是‘九爷’！定然是九爷派人拿走了！他见下官办事不力，又想潜逃，便要弃了下官这颗棋子！他拿走那些，就是要断了我的后路，让我只能来顶下所有的罪！死无对证！”
“九爷？”易子川精准地抓住了这个称呼，眸中锐光一闪。
夏简兮目光微闪，又是九爷！
李守正意识到失言，脸色更加灰败，但事已至此，他已知再无退路。
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又像是为了争取一线渺茫的生机，竟不再隐瞒，嘶声道：“宋秦林宋大人的死，就是因为这个九爷！”
易子川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继续说！”
李为正身子一抖，他壮着胆子看向易子川，恐惧和紧张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宋大人他太较真了！他查到太多不该查的东西！漕运、税银、乃至修筑海塘的款项，他都要刨根问底！最后，最后竟真的被他摸到了一点‘黑厂’的边！”
易子川藏在袖口里的手不由自己地握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下官劝过他！可他不听啊！”李守正捶打着地面，也不知是懊悔还是恐惧，“他查到的东西，足以让很多人掉脑袋！下官，下官自身难保，只能……只能上报给了九爷……”
他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绝望：“然后……然后没过多久，宋大人就被发现‘畏罪自戕’在了书房里！王爷，一定是九爷派人做的！是他杀了宋大人，又伪造了证据！王爷，下官也是被逼无奈！若不下此狠心，死的就是下官的全家老小啊！”
李守正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彻底崩溃。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绝望的哭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易子川缓缓靠回椅背，面色沉静如水，但眼底已是惊涛骇浪，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倾泻而出。
他们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一府之首承认为了自保构陷杀害巡抚，并将线索直指幕后的九爷，依旧让人感到一阵寒意。
宋秦林案的真相，竟是以如此残酷直接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在了他们面前。
易子川看着脚下彻底崩溃的李守正，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李守正，为何你今日要来找本王，将这些和盘托出？”
“下官自知罪孽深重，逃不出去，可下官的家眷何其无辜，我有罪，我认，只求王爷救她们一命！”李守正的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