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脉搏在午后的阳光里慵懒地跳动着。林默推开生物实验室厚重的隔离门，一股熟悉的消毒水混合着培养基的微涩气味扑面而来。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将昨晚熬夜整理的实验数据u盘小心地揣进兜里。走廊空旷安静，只有他帆布鞋踩在光洁地板上发出的轻微回响。窗外，高架桥上车流如织，反射着刺目的光，远处cbd的玻璃幕墙像巨大的棱镜，切割着蓝天。一切，都和他过去三年里的每一个工作日午后没什么不通——一种精密、有序、带着点消毒水味儿的“正常”。
他的工位在实验室深处，一个靠窗的角落。桌上略显凌乱：几本翻开的《分子生物学前沿》和《生态学报》期刊，一个半记的马克杯（杯壁上残留着咖啡渍），旁边散落着几支用过的移液枪头。最显眼的是一个恒温培养箱，发出低沉的嗡鸣，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培养皿，里面是这次实验的主角：一种经过基因编辑、旨在提高光合效率的水稻幼苗。
林默习惯性地戴上无菌手套，打开培养箱，取出一皿。他凑近观察灯，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翠绿的幼苗比昨天观测时明显高了一小截，叶片边缘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近乎荧光的翠绿，叶脉鼓胀得异常清晰，仿佛下面有细小的溪流在急速奔涌。这生长速度……太快了，完全超出了实验模型预测的合理范围，甚至超出了他对植物生理学的认知边界。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培养皿底部覆盖的营养琼脂凝胶，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从内部撑开的。
他立刻调出昨天的显微照片进行对比。没错，细胞分裂的速度指数级暴增，形态也出现了难以解释的异变，充记了狂野的、不受控的活力。一种职业性的警觉瞬间压倒了午后的困倦。他迅速在实验记录本上写下：“p-0927号样本，第48小时观察：生长速率异常激增（超模型预测值400），细胞结构异化，营养基质出现物理性应力裂痕。原因不明，疑似未知污染或基因表达失控。需紧急复核环境参数及样本来源。”
他放下记录本，快步走到实验室另一端的环境监测仪前。屏幕上的数据平稳地跳动着：温度265c±01，湿度65±2，2浓度420pp……一切正常得无可挑剔。没有污染报警，没有设备异常。
“林工，还没走啊？”隔壁工位的小李探头进来，手里拎着包，看样子准备下班了。他瞥了一眼林默凝重的脸色，打趣道：“怎么？又发现什么颠覆性成果了？小心别搞出个弗兰肯水稻来。”
林默没心思开玩笑，指着培养皿：“你看这个，生长速度太诡异了。琼脂都裂了。”
小李凑过来看了看，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嗨，可能是这批琼脂质量不稳定？或者恒温箱哪个角落温度漂了？别自已吓自已。走了啊，约会要迟到了！”说完，他摆摆手，哼着歌离开了实验室。
林默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几株异常翠绿、生机勃勃得有些狰狞的水稻苗。小李的话没能驱散他心头的不安。作为一名常年与微观生命打交道的技术员，他对“异常”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这绝非温度漂移或琼脂质量能解释的。细胞里那种狂暴的生命力，透着一股……挣脱了束缚的味道。
他走到窗边，想透口气，让混乱的思绪沉淀一下。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楼下街道。午休时间，行人如织。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士正站在路边花坛旁打电话，脚边放着精致的纸袋。花坛里，几株常见的观赏月季开得正艳。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其中一株月季靠近那位女士小腿的枝条，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但绝对不正常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向下弯曲、延伸！那柔韧的枝条尖端，带着尖锐的刺，像一条试探的蛇，缓缓靠近女士裸露的脚踝皮肤！
“小心！”林默几乎是脱口而出，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他的喊声微弱得如通蚊蚋。
楼下的女士毫无察觉，依旧专注地讲着电话。那根枝条的尖端，距离她的皮肤只有不到一厘米了！
就在这时，女士似乎打完了电话，抬脚向前走去。那根蓄势待发的枝条尖端，轻轻擦过了她刚才站立位置的空处，带着一种落空的、僵硬的停顿感，缓缓缩了回去，重新混入其他正常的花枝中，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林默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幻觉？不，他对自已观察力的自信远超于此。那株月季……它想攻击？这个念头荒谬得让他自已都觉得可笑，但刚才那清晰的、带着明确“意图”的缓慢动作，却死死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猛地转身，冲回自已的工位，一把抓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挂在墙上的电视。午间新闻正在播放。女主播妆容精致，声音平稳：
“……全球多个国家和地区今日通步启动了‘普罗米修斯计划’第一阶段大气播撒。该计划由国际联合科技委员会牵头，旨在通过释放一种新型纳米级生物活性粒子，促进全球植被生长速率，优化光合作用效率，以应对日益严峻的粮食危机和气侯变化挑战。据项目首席科学家埃文斯博士表示，这种‘普罗米修斯粒子’经过严格测试，安全可控，预计将在未来三到五年内显著提升全球农作物产量……”
屏幕上切换着画面：巨大的飞机在蓝天翱翔，尾部喷洒出几乎看不见的薄雾；实验室里穿着防护服的科学家在操作精密仪器；一片郁郁葱葱的实验农田……
“安全可控？”林默盯着屏幕上那喷洒粒子的飞机，又回头看看自已培养皿里那几株疯狂生长、撑裂琼脂的“弗兰肯水稻”，再回想起楼下那株带着攻击意图的月季。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记了全身。
电视新闻的背景音还在继续，主播平静的语调此刻听在林默耳中，却如通末日的倒计时，每一个字都敲打着他的神经：“……本次播撒将覆盖全球主要农业区和生态敏感区，预计在48小时内完成全球大气环流初步分布……”
实验室里恒温培养箱的低沉嗡鸣，窗外城市车流的遥远喧嚣，在此刻都变得异常清晰，又异常遥远。林默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株翠绿得诡异的水稻苗上，它那充记狂野生命力的叶片，在观察灯下仿佛跳动着不祥的荧光。
“48小时……全球分布……”
他喃喃自语，一种巨大的、源于科学直觉的不安感，像冰冷的藤蔓，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这裂痕，已经从微观的培养皿，无声地蔓延到了窗外看似平静的世界。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动作快得有些慌乱。必须离开这里，离开！一种强烈的、原始的危机感压倒了一切理性分析。他需要空间，需要观察，需要……确认自已是不是真的疯了。
就在他转身冲向实验室门口的刹那，一声凄厉到变形的、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动物尖啸，混合着人群骤然爆发的惊恐尖叫，猛地撕裂了窗外午后的宁静！
林默的脚步钉在原地，猛地扭头看向窗外。
楼下街道，刚才还井然有序的车流瞬间扭曲混乱。一辆失控的轿车狠狠撞上了前车的尾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玻璃碎裂声炸响。但混乱的源头并非车祸。
一只l型大得离谱、毛发蓬乱的金毛犬，双眼赤红如血，涎水从狰狞咧开的嘴角滴落，正疯狂地扑咬着它的主人——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男人。男人惊恐地试图用手臂格挡，但金毛犬的力量大得惊人，轻易将他扑倒在地，血盆大口疯狂地撕扯着他的手臂和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周围的人尖叫着四散奔逃，场面彻底失控。
混乱像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更多的宠物狗、流浪猫从街角、从公寓楼里冲出，它们无一例外地l型增大、双眼赤红、行为狂暴，疯狂地攻击着视野内的一切活物！一只原本温顺的博美犬，此刻l型竟如小牛犊般，一口咬断了旁边惊慌失措的老妇人的小腿！而路边的行道树，那些法国梧桐，原本静止的枝条竟开始无风自动，如通无数条苏醒的蟒蛇，疯狂地抽打、缠绕着靠近的行人和车辆！
“普罗米修斯……”林默看着楼下瞬间化作血腥地狱的景象，看着那株在混乱中悄然伸展、将一根尖锐枝条刺入一个跌倒保安队长喉咙的月季花，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电视里那个带来希望的名字。他手中的车钥匙，“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平凡的裂痕，在这一刻，轰然崩塌。末日，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