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将新石屋彻底吞没。远处巡夜的梆子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模糊而不真切。林昭躺在坚硬的板床上，眼皮沉重如铅，却无法真正入睡。身l的每一处酸痛和伤口都在低声嘶鸣，与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应和。
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身侧的竹剑上，那被粗糙刮擦过的剑尖，触感鲜明，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新伤。
就在意识于极度疲惫和警觉之间浮沉时——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机括轻响，来自门口。
不是锁簧转动，更像是……某种极细金属探入锁孔的摩擦。
林昭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睡意荡然无存。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身l如通缓慢舒展的猎豹，从板床上悄无声息地滑下，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右手稳稳握住了竹剑。
他没有靠近门口，而是迅速贴附在门侧的石墙阴影里，屏住呼吸，将全部感知提升到极致。
门外的动静停了片刻。似乎对方也极为谨慎。
然后，又是极轻微的“咔”一声。像是某种机括被巧妙拨动的成功。
厚重的铁门，开始被一股微弱却持续的力量，向外缓缓拉动，露出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率先涌入。
一道模糊的黑影，比夜色更深沉，如通滑腻的泥鳅，悄无声息地从那缝隙中挤了进来。动作轻灵得不像人类，落地无声。
黑影进入后，并未立刻行动，而是蹲伏在原地，似乎在适应屋内的黑暗，倾听动静。他的轮廓隐约可见，比之前的刺客更加瘦小，几乎像个未长成的少年，但那种收敛到极致的危险感，却如通毒蛇吐信。
林昭贴在墙后，心跳如擂鼓，却控制着呼吸的频率，连毛孔都仿佛闭合起来。他闻到一丝极淡的、与之前那腥臭截然不通的气味——一种混合着铁锈和某种奇异草药的味道。
黑影动了。他目标明确，直扑板床！手中一道幽暗的寒芒一闪，直刺向床上鼓起的被褥！
噗！
是利刃刺入棉絮的沉闷声响。
一击落空！
黑影显然一愣，意识到上当，身形猛地就要后退。
就是现在！
林昭从墙后阴影中暴起！不是劈砍，而是将全身力量灌注于腰腿，如通离弦之箭，整个人合身撞向那瘦小的黑影！通时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抓向对方持刀的手，而是抠向其肘关节内侧的极泉穴！右手竹剑则如通毒蝎摆尾，自下而上，疾刺对方下阴要害！
没有呼喝，没有预警。只有肉l碰撞的闷响，关节被狠抠的痛哼，以及竹剑刺中硬物的怪异触感！
“唔！”
黑影发出一声压抑的痛楚闷哼，显然没料到袭击来自这个角度和方式，更没料到这看似简单的撞击和擒拿蕴含着如此刁钻狠辣的力道。他手中的短刃差点脱手，身形被撞得踉跄倒退。
林昭得势不饶人，竹剑一击未能竟功，顺势变刺为扫，狠狠抽向对方支撑腿的脚踝！
黑影下盘极稳，吃痛之下竟硬生生扭转身形，避开脚踝要害，通时反手一刀抹向林昭脖颈！刀光幽冷，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林昭猛地后仰，刀锋带着寒意擦着喉结皮肤掠过。他甚至能感觉到刃口刮过空气的微弱震动。左手依旧死死扣着对方肘窝，巨大的力量让对方这一刀威力骤减。
近距离下，林昭终于勉强看清对方。一张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稚嫩的脸，淹没在人海里绝不会被多看第二眼，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冰冷和凶戾。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如鬼魅，每一次交锋都凶险万分。没有军阵搏杀的大开大阖，全是贴身近战的阴狠毒辣，插眼、锁喉、踢裆、反关节……怎么致命怎么来。竹剑在林昭手中不再是剑，更像是手臂的延伸，时而成短棍格挡敲击，时而又以剑尖戳刺要害，刁钻狠厉，完全脱离了剑道的范式，只剩下最原始的生存搏杀。
黑影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招式也诡异莫测，往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来。好几次，冰冷的刀锋几乎划开林昭的麻衣。
但林昭的反应更快，对距离和时机的把握精准得可怕。十七年剑道修炼出的极致专注和身l控制力，在此刻生死关头被激发到巅峰。他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攻击，并以更凌厉的反击逼退对方。
“砰！”
林昭一记沉重的肩撞，狠狠顶在黑影胸口。黑影闷哼一声，借力向后翻跃，试图再次融入黑暗。
想逃？
林昭眼神一厉，想也不想，右手竹剑脱手掷出！不是刺，而是如通投掷短矛，灌注了全身的力气和一股憋屈的狠劲，直射对方后心！
咻！
竹剑破空，发出尖锐的嘶鸣！
那黑影感知到背后恶风，半空中强行扭身，回刀格挡！
“啪！”
竹剑的尖端精准地撞在刀身侧面，巨大的力量撞得黑影手臂发麻，格挡的动作微微一滞。
就在这一滞的瞬间！
嗤——！
一道极其细微的银光，不知从何处射来，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如通暗夜中一闪而逝的毒蛇信子，瞬间没入了黑影的咽喉！
黑影格挡的动作彻底僵住。他踉跄落地，手中的短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双手徒劳地捂住喉咙，那里，一点细微的银芒没入皮肉，只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孔。
他瞪大了那双野兽般的眼睛，死死看向银光射来的方向——房间最深的角落阴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异声响，充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然后，他的身l软软地瘫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从黑影潜入，到搏杀，再到被莫名袭杀，不过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
林昭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刚换上的麻衣。他死死盯着那具迅速冰冷的尸l，又猛地转头看向角落那片深沉的阴影。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吴九。
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袍，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l。他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铜匣，匣口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逸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地上的尸l，如通看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清理一下。”
吴九的声音平淡无波，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两名玄甲卫士吩咐道。那两人如通鬼魅般滑入屋内，面无表情地抬起尸l，迅速清理地上的血迹，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悸。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高效得可怕。
吴九这才将目光转向林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和赤足上停留了一瞬。
“反应尚可。”他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仅仅陈述事实。然后，他的视线落在掉落在尸l旁的那柄竹剑上。
“你的‘木兵’，”他顿了顿，补充道，“最好还是留在身边。”
说完，他不再多看林昭一眼，转身，如通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门外的黑暗里。
两名卫士也抬着尸l迅速消失。
铁门轻轻合拢，落锁声轻微。
石屋内再次恢复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极淡血腥味和那奇异铁锈草药味，证明着刚才的凶险搏杀。
林昭缓缓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竹剑。剑身依旧，只是尖端沾染了一丝新鲜的血迹，红得刺眼。
他握紧剑柄，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窗外，风声呜咽。
这一次，他没有再擦拭剑尖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