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泥沼的巨石，艰难地从那片光怪陆离的数字深渊中挣脱出来。
云澈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边狱矿区那昏暗扭曲的岩壁，而是现实中廉价出租屋低矮、斑驳的天花板。一股难以言喻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他，远比通宵熬夜挖矿之后还要沉重数倍。他的身体像是被彻底抽空了力气，软软地陷在狭窄的神经接驳舱椅里，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异常艰难。
脑袋里仿佛有无数钢针在持续攒刺，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眩晕。耳朵里嗡嗡作响，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只留下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在颅腔内回荡。仅仅是那短短不到三秒的能力尝试，带来的精神透支却远超在矿洞里挥汗如雨数个小时。这代价，沉重得超乎想象。
咔哒。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提示音，如同冰冷的警钟，敲碎了他短暂的恍惚。循声望去，接驳舱侧面那排指示灯中，代表营养液储量的那一盏，已经由象征安全的绿色变成了刺眼的黄色，如同垂死病人枯黄的眼珠，冷漠地注视着他。
舱壁内置的小屏幕上，滚动着一行更加冷漠的文字：【警告：营养液储量低于10%。基础生理维持功能将于72小时后关闭。请及时补充。】
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舱体角落那堆早已空瘪的廉价营养液包装袋。它们像垃圾一样堆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窘迫。钱，又是钱。刚才在游戏里进行的那个令人沮丧的亏损核算，此刻以更加残酷、更加直白的方式，重重砸在他的现实之中。
冰冷的绝望感，混合着剧烈的头痛，一点点蚕食着他刚刚因获得奇异碎片而燃起的微弱希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刺耳的老旧铃声如同警报般陡然炸响，是那台屏幕碎裂、外壳泛黄的旧式手机。
云澈的身体条件反射般一僵，心脏猛地收缩。不需要看来电显示，他知道是谁。这个时间，这种催命般的响法，只可能是那里。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大脑的抽痛，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才勉强伸出手，摸索着抓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是云澈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语调保持着职业化的礼貌，但底下却透着一股程式化的冰冷和不耐烦，仿佛在念诵一段重复了无数次的文稿，“这里是市第三医院住院部收费处。”
云澈的心沉了下去。“是我。”
“您好。系统显示，您母亲上个月以及本月的治疗费用和住院护理费用尚未结清，财务这边已经多次催缴了。”女人的语速很快，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在他的神经上，“总计金额是两万八千七百信用点。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办理一下？”
两万八千七……这个数字像一块冰，砸进他的胃里，冻结了所有血液。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我知道……不好意思，最近……最近工作不太顺利，手头非常紧。能不能……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很快就能筹到一点……”
“云先生，”对方打断了他，语气里的那点礼貌性的温度消失了，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强硬，“我们非常理解您个人的困难，但医院有严格的规定。拖欠费用超过一个月，系统会自动触发预警。最迟下周一下午五点前，必须至少缴纳拖欠总额的百分之三十，也就是八千六百一十信用点，否则……”
对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他消化这个数字的时间，然后继续用那种没有感情的声音宣布：“否则，按照协议，我们只能暂停患者部分非紧急的维持性药物治疗和部分非必要护理项目，直到费用缴清。请您务必重视，尽快想办法。”
电话挂断了。
嘟嘟嘟的忙音尖锐地响着，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来回拉锯。母亲苍白瘦削的面容、医院里那永远散不去的消毒水气味、催缴单上那个天文数字……所有这些画面和气味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将他往绝望的深渊里按去。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低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在身旁那堆软垫上，双手死死插进头发里，指甲抠紧头皮，仿佛要通过这种自虐般的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巨大压力。
完了吗？真的就要这样完了吗？
贷款买来的游戏设备，押上的最后一点希望，在开服几天后看来，也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那些大公会和工作室早已垄断了所有优质资源点，像他这样的散人，只能在最底层捡拾一些残羹冷炙，连维持基本的游戏消耗都困难，更别提赚出一天比一天高昂的医药费。
可是……
那碎片。那短暂却无比真实的、仿佛时间在指尖流淌的奇异感觉。
云澈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静静躺在接驳舱旁边的游戏头盔。那不是幻觉！那是真实的！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或许能打破这死局的东西！
他挣扎着爬出接驳舱，双腿发软地走到老旧的光脑前坐下。开机，打开《纪元》的官方论坛和玩家交易平台。屏幕上飞快地闪过各种信息。
他快速输入关键词进行搜索。
【铜矿石】，系统回收价约10
SCP，玩家摊位收购价略高，约12-15
SCP。
【银矿石】，系统回收价约40
SCP，玩家收购价约50-80
SCP，需求量大。
然后是……【幽影矿】。
输入这个名字，搜索结果跳出来的瞬间，云澈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交易平台上只有零星几条求购信息，挂单时间都是好几天前，但价格却高得令人窒息！
【求购幽影矿，单价3金币/块，有的MM！】
【长期收幽影矿，2.8金/块，量大有赏！】
【急收幽影矿5块，价格好商量，黑科技大佬认证！】
3金币！那就是30000
SCP！按照官方兑换比例，扣除10%的手续费，一块幽影矿就能兑换270信用点！
如果能挖到两块……五块……！
一股近乎疯狂的炽热希望，猛地从他几乎被冻结的心底窜起，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激动。
但这股激动立刻被冰冷的理性强行压下。边狱矿区深处，那是现阶段玩家绝对不敢轻易涉足的区域。高等级、高攻击性的主动仇恨怪物，复杂危险的地形，还有可能存在的环境伤害（如能量乱流、塌方）。以他刚刚1级接近2级、装备近乎全毁的状态，进去探索的生还几率无限接近于零。恐怕还没看到幽影矿的影子，就被随便一只小怪送回老家了。
而那“虚时律动”的能力，虽然神异，但消耗恐怖，持续时间极短，且目前完全无法控制。用它来战斗或长时间探索？简直是自杀。
希望与绝望再次疯狂拉扯。一边是触手可及、足以解燃眉之急的巨大收益，另一边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的巨大风险。
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刺眼的黄色警告灯，耳边似乎又回响起收费处那个女人冰冷的声音——“下周一下午五点前”、“暂停非紧急维持治疗”。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
没有退路了。
母亲躺在病床上微弱呼吸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他没有任何选择。
必须去！必须更快地升级，弄到更好的装备，必须更高效、更精准地利用那个能力！哪怕只能多维持零点一秒，哪怕每一次使用都像在燃烧生命！
赌一把，还有一线生机。坐以待毙，只有彻底崩毁。
眼神中的迷茫和痛苦逐渐被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所取代。他站起身，从床底下翻出最后几支廉价营养液，那是他原本计划撑过一周的口粮。他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全部注入接驳舱的储备槽中。
黄色的警告灯熄灭了，暂时恢复了绿色。
然后，他拿起那个冰冷沉重的游戏头盔，再次戴上。
现实的冰冷压力，此刻已彻底转化为游戏世界里必须拼尽一切、榨干自己每一分潜能去搏杀的动力。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而他，必须想办法从命运手里，偷来那么一点点。